曹珺萌

隆冬时节，天黑得越来越早。iA走在家附近这条他熟悉的小路上，脚下的落叶被他踩得噼啪作响。夕阳的余晖格外耀眼，从树影中走出的iA被晃得睁不开眼，只得低下头，脚边尽是枯黄的落叶，狭长的道路让iA的背影显得有几分瘦削。

“我以前从来没给自己放过假，这是第一次。”iA的声音波澜不惊，“平常节假日也会练，没有周末这么一说。”曾经有两年时间，iA离开自己所在的俱乐部iG回家的时间都没有超过一个月。“过年的時候也是。经常是过完大年初一，大年初二就有比赛了。国外比赛不管过年这一说啊。今年过年我都没回家。”

冷门的选择

打开百度搜索引擎，搜索“周航”这个名字，浏览器中最先弹出来的是易到创始人。点击“全部展开”按钮，略过“青年演员”、“云南省纪委常委”等标签，“中国电竞运动员”周航iAsonu（iA）排在搜索引擎的最后一位。过去的路，iA走得很快，希望用自己的实力开拓出新的世界。

1992年出生的iA在他20岁的时候才接触到《星际争霸2》这款游戏。成长在互联网时代的iA既幸运又不幸。幸运的是，iA的父母没有对电子竞技讳莫如深，于是iA在WCG的耳濡目染之下长大，“看WCG的都会很崇拜Sky吧。”而不幸的是，2012年，《英雄联盟》世界总决赛有超过828万名观众通过网络和电视观看，同时iG的DOTA2战队在那年夺得了国际邀请赛的冠军。在那个MOBA游戏占据电竞潮流的大时代之下，《星际争霸2》在中国一直不是主流游戏。iA的选择显得那么冷门和与众不同。

“不是很喜欢多人配合的感觉吧，因为MOBA类游戏输赢不一定自己能掌握。”iA说话的状态显得漫不经心，但他的话却又让人感到了一种魄力，“我喜欢一个人掌控全局的感觉。所以我喜欢《星际争霸》。”

上大学之后，空闲时间相对多了起来，iA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给了《星际争霸2》。三个月后，iA第一次达到宗师水平。2013年的《星际争霸2》高校锦标赛春季赛，Xigua和Xy在赛场上进行《虫群之心》的表演赛，而年轻的iA则代表自己所在的华中科技大学战队以2：0战胜郑州大学和南昌大学夺得冠军，获得3000元的奖金和进入全国总决赛的机会。那是iA第一次崭露头角。也正是那次机会，iA结识了时任iG《星际2》分部领队的Edison。2014年，iA休学，成为了iG战队的一名练习生，走上了职业竞技的道路。“8个月的（练习生）时间，就是疯狂练习。没什么杂念，每天从起床练到睡觉。回忆起来，那8个月什么都没发生，就是两个字：练习。”很难分清是天赋还是努力，成为练习生之前，iA最好的水平不过是国服天梯前50名；8个月之后，iA已经可以和国内顶尖的职业选手打得有来有回。2014年末端，iA连续斩获两个国内赛事亚军；2015年初，黄金职业联赛第一赛季，他4：1击败了ToodMing，获得了首个有分量的冠军。

如果说2014年的MOBA游戏是春暖花开万物生长，那2014年的RTS游戏就已经处于深秋隆冬万物萧瑟。iA踏着满地的落叶，义无反顾地向前走着。“你不能把它（《星际》职业环境不好）作为（不好好训练的）理由。这是一个很矛盾的事情，这些东西会时不时地浮现在脑中，但是我自己而言会主动地把它屏蔽掉。作为选手，去想这些东西会很影响你的心态，对自己的职业道路也是不好的。至于以后的事情就走一步看一步。”

从进步到瓶颈

这条回家的路，iA走了无数次。于是哪怕回家的时间再晚，iA也不会害怕，因为这条路他是那么熟悉。但一个人的职业之路并不好走，因为iA没有同行的队友。

“打比赛我一直都会紧张，坐在比赛房里就会紧张。我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大心脏。刚开始的时候，我紧张得手都会麻掉。因为紧张，操作会有点走形，所以那时候打比赛很难发挥出自己的正常水平。一直到去年才好些。”iA的语气依然波澜不惊，很难想象出他一个人坐在对战房里不住发抖的样子，“那时候心情很郁闷。但是对于星际来说，付出那么多肯定不可能因为这一点挫折就放弃了，还要继续往前走。”

这是他的选择，他必须承担。“那个过程算是成为真正的职业选手必须要经历的过程。”但独行，不仅意味着他要在比赛中单打独斗。在国内已经遇不到强劲对手的iA将独自在国际赛场上前行。

2016年IEM京畿道站，参加正赛的16名选手中只有iA一名非韩籍选手，而同组的则是WCS冠军ByuN、SSL冠军Solar和“宇宙第一人族”Maru。强强环绕，iA第一次出国打比赛，也是第一次感到了令人窒息的压力。

然而，两个0：2，iA接连败给ByuN，首次国际赛没能走得太远。

“和ByuN打的几场比赛让我印象很深。”iA并没有谈起他战胜Solar的“伟绩”，而是一直在讲他输给ByuN的比赛，“平时会和韩国选手在线上交手非常多次，但是和那种特别顶尖的韩国选手在比赛中交手却比较少。平时和ByuN联系蛮多的，他会经常找中国选手练习，但是他在比赛中就打得完全不一样。我一共跟他打了四盘，那种进攻性，那种状态，那种发挥，和练习完全不同，那四盘基本上没怎么还手就输了。这就让我对韩国选手的实力有了一种新的认识。以前没体会到韩国选手有那么强，那是我第一次在线下体会到韩国选手那种恐怖的实力。”说完，iA一阵失神。

正是这次踏出国门的经历，iA第一次意识到了差距。他在路上前进，自己试图超越自己，但却有跨不过的高山——韩国选手也在前进，他只有比韩国选手走得快，才有追赶上的可能。“很多时候，出国都是自己一个人，作为星际的代表吧，在国际赛场上没能取得让大家满意的成绩。久而久之都快两年了，我感觉压力越来越大。”endprint

很长一段时间，iA一度失去了赢得比赛能够获得的成就感。“感觉自己很久没有突破了。”iA低下头，不断踩碎脚下的落叶，干枯的落叶发出被碾碎前的最后一声嘶鸣，“国内比赛拿冠军不会让我有很兴奋的感觉，现在就想在国际赛场上出成绩。”

落日的余晖完全散尽，iA走在路上，逐渐被黑暗笼罩。路旁依稀有一些微弱的灯光，让iA依然有参照地向前，却显得迷茫。

站在巅峰却触不到云朵

“累了。”iA说。于是就有了文章开头的一幕。

安静走在路上，iA说他平时在上海的路上走几乎不会被粉丝认出来。“偶尔遇到被认出来的话，就是觉得大家都喜欢星际，大家都是朋友。”在电竞大火的年代，顶尖水平的职业选手没有一丝一毫的明星光环，只是个素人。

“星际选手的收入一直都很稳定，没怎么变过。几年前是什么水平，现在就是什么水平。”电竞圈喧嚣的资本之潮很难让iA充耳不闻，其他项目的奖金在不断突破行业新高，而《星际》的奖金则一直原地踏步，“有些人出生就比你有钱，是吧。每天在这个圈子里都能听见也能看见，还是会影响很多星际选手的心态的。就看自己怎么调整自己的吧。” iA的话里藏着几分苦涩，也许他自己并不这么觉得。而关于个人问题，iA直言他作为职业选手不希望在恋爱上花费时间和心思。

iA的心无旁骛收效甚微，于是他开始求变。“像以前一样傻练下去（追赶韩国选手）是没什么机会的，所以今年在调整自己的练习方式和思维方式。”iA提到，以前他不会去对比赛细节和战术做什么记录，但是现在也开始尝试记录自己的“死亡笔记本”，“不是说追上就追上了，也不是说追不上就追不上。还在探索着。”iA一脚踢开路上的一块石头，因为用了很大力气，声音猛然间大了几分。

iA一路走到中国星际的巅峰，却一直无法触及到云朵。

“我最开始接触星际没打算打特别久。”不断回避谈自己职业生涯规划的iA突然说道，“我给自己定的目标就是，当我真的觉得自己没法再更进一步的时候，我就会选择退役。因为你知道这种东西也是要看天赋的。”iA说自己不会一直打下去，“因为我不想过那种原地踏步的生活。”

“以后可能會转型，但是现在能坚持下去就要坚持下去。能打星际成为职业选手肯定都是非常热爱这个游戏的。只要还有比赛打，还有观众看就够了。”说完，iA又仰起头，看向无尽的夜空，“打了这么多年了，要认输还是很难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