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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辣经

2017-12-12吴克敬

四川文学 2017年12期
关键词:玩伴老娘姐夫

吴克敬

酸妹子找到酸大姐,见面就是一阵呕啊呕啊的狂呕,她呕啊了好一阵子,却什么都没呕啊出来,就给酸大姐说了。

酸妹子说:大姐你不知道,我不知咋咧?近来肚子里老泛酸。

酸大姐当时搭着梯子,左手挽着一个绊笼,绊笼里装满了脱去外皮而留下少许内皮的玉米棒子,她右手灵巧地捉住这些留着内皮的玉米棒子,娴熟地往玉米架的铁丝上缠,玉米棒子一层层缠着往高处走,都快高到架顶上了……酸大姐看到酸妹子给她呕啊呕啊地说话,她听了并没当回事。女人家,谁没有呕啊呕啊肚子泛酸的时候,她自己早就泛酸过了。她泛酸生下了儿子来喜,聪聪明明的儿子来喜,现在从凤栖镇小学毕业,都到扶风县城读中学去了。来喜在中学的学习是优秀的,不断地有好消息往家里传,一会儿传说来喜读重点班了,一会儿传说来喜是重点班的重点生。

寻到酸大姐跟前来的酸妹子,呕啊呕啊地说她肚子泛酸,她泛酸泛什么呢?

酸妹子肚子泛酸,能像她当年那样泛出了个聪明的儿子来吗?

酸妹子是酸大姐娘家弟弟的媳妇儿。有点病有点呆的弟弟,人不在酸妹子的身邊,他被老娘,也就是人称辣大妈的老娘,凶狠地撵出家门,到不知什么地方打工去了。

酸大姐清楚地记得,弟弟姜猪娃被辣大妈老娘赶出门打工的日子,把酸妹子娶回家还没过完蜜月,辣大妈老娘就赶弟弟姜猪娃出门打工。弟弟是不愿意的,辣大妈老娘就采取了一个十分强硬的措施,在一天清晨,把一床被子装进蛇皮袋子,拿一根烧火的棍子赶着弟弟姜猪娃,从家里赶出来,一直赶出凤栖镇北街村,到村口的长途汽车站,看着弟弟上了汽车,辣大妈老娘就把她装在蛇皮袋子里的那床被子,从汽车开着的玻璃窗子塞进去,望着长途汽车拖着一条长长的土尘龙,跑得没了影儿,这才转身回了家。

辣大妈回到家里时,把自己伤心得一脸的泪。猪娃的老爹姜牛娃,就在门口站着,辣大妈撵着他们的儿子出门打工,姜牛娃是心疼的,但他像儿子姜猪娃一样病一样呆,他拿猪娃的老娘他的老婆辣大妈,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他只有眼睁睁心疼地看着辣大妈,把他们的儿子猪娃赶出门去打工。

辣大妈清早起来赶儿子猪娃出门打工,身为老爹的姜牛娃就已心疼了。

姜牛娃躲在老婆辣大妈的身后,看着辣大妈往蛇皮袋里装被子,看着辣大妈真像撵一头猪娃似的,撵着儿子出门去。他撵着娘儿俩,撵到了大门口,他因为心疼儿子,就给儿子帮腔说话了。

姜牛娃说:他妈你说,猪娃刚结婚。

姜牛娃说:他妈你说,他是咱的猪娃。

姜牛娃说:他妈你说……

姜牛娃有太多“他妈你说”的话,过去在辣大妈跟前说话,说的话有些是辣大妈说的,有些不是辣大妈说的,是他自己说的话,但他不能自已地都要先在话头上说出“他妈你说”半句话来,才会把他自己要说的话说出来。姜牛娃这么给辣大妈说话,说惯了,看到辣大妈对此似乎很受用,所以就巴结坚持这么来说了。姜牛娃过去这么说,收获的反应是不错的,可是今天,他依旧这么说着,却没有获得好的收获。他只说了两句,到第三句说出前半句话,还想继续说的,就见撵儿子姜猪娃出门打工的辣大妈,猛地回了一下头,两眼瞪着他,结结实实呛了他一句。

辣大妈说:你咋不说我说,你娃是头猪,你是一头牛!

辣大妈一句凶狠的话说出口,就把姜牛娃的嘴给堵住了,同时还把姜牛娃像颗钉子一样,硬生生地钉在了家门口,没敢再跟辣大妈撵儿子姜猪娃往前挪一步。

钉在家门口的姜牛娃,看见回家来的辣大妈一脸的泪,他就不再心疼儿子姜猪娃了。姜牛娃又心疼起老婆辣大妈了。

心疼着的姜牛娃没敢挪步,他只是张开口,关心的问候起了辣大妈,说:他妈你说,你流泪了。

姜牛娃说:他妈你说,你别流泪。

姜牛娃说:他妈你说……

像姜牛娃追送老婆辣大妈撵着儿子姜猪娃走到大门口时一样,姜牛娃说了三声:“他妈你说”,就又被辣大妈凶狠地喝止住了。辣大妈喝止他的还是刚才那句话。

辣大妈说:你咋不说我说,你娃是头猪,你是一头牛。

辣大妈这回是真伤心了,伤心着又还生气,因此就在她的呛白声未落的时候,就一头顶上去,顶在姜牛娃的腰眼上,把姜牛娃顶得一个仰绊。姜牛娃这时的样子真就像头笨牛,屁股着地,歪在大门口,看着辣大妈流着泪,跨着大步从他的身上迈了过去。

姜牛娃此时也感到脸上湿湿地,就在辣大妈跨过他的身子后,他抬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姜牛娃没有流泪,他知道那该是辣大妈落在他脸上的泪呢!

姜牛娃把他抹湿了的泪手,举在他的眼前看着时,他听见进到屋子里的辣大妈,压制着她的哭声,轻声的招呼儿子姜牛娃新婚的媳妇酸妹子。

辣大妈招呼酸妹子的声音,虽然带着忍不住的哭腔,却也特别的亲切暖和。

辣大妈说:酸妹子你来,到妈跟前来。

坐蹲在大门口的姜牛娃,听着辣大妈招唤儿媳酸妹子的声音,让他觉出了自己屁股的疼痛。他责怪自己,被老婆辣大妈一头顶坐地上,当时没觉得屁股疼,这时怎么疼起来了。

酸妹子挪脚的声音,姜牛娃听到了。

轻脚轻手的酸妹子挪步到流泪伤心的辣大妈跟前去了。

辣大妈把酸妹子揽在了怀里,她给酸妹子说:媳妇儿,妈得罪你了。

辣大妈说:妈得罪你,真的是为你好哩!

辣大妈说: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蹲坐在大门口的姜牛娃,听到这里,就再听不见老婆辣大妈和儿媳酸妹子说的话了。婆媳俩咕咕哝哝、咕咕哝哝地还说了些话。她俩说着,说着,辣大妈不知为何竟起了低低的哭声,酸妹子没有落后,她跟着辣大妈也起了低低的哭声。

此后,酸妹子找时间去了酸大姐的门上,请教酸大姐了。

酸大姐可不是旁人,她是辣大妈的大女儿,而酸妹子是姜猪娃的媳妇儿,因此不用多说,她们知道她们是最亲近的人。是为婆子妈的辣大妈,把儿子姜猪娃撵出门打工,要姜猪娃出门挣钱,那只是明面上的一回事,隐秘的事还有一桩,就是辣大妈垂泪饮泣说给酸妹子的话了。

那些话压在辣大妈的心里,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好说出来的。

辣大妈给酸妹子说,她说她老了,不怕伤脸了。还说她曾经逼着他姐,要她一定给自己生个好娃的,也就是聪明出息的娃。咱们都是女人,谁愿意生个傻娃呢?没人愿意吧。可是你姐不听话,把自己急的,没给我说,就和北街村一个小伙好上了。她好上的那个小伙儿,如果很聪明,很能念书,我也接受了。我不是弹嫌念不了书的小伙儿,而是太喜欢会念书能念书的小伙儿,看着咱凤栖镇小学教书的先生,就打心眼里钦佩,就打心眼里服气。你姐不听话,还给那个念不了书的小伙儿怀上了娃!我不怕她怀娃,女人的肚子是干啥的,生来就是怀娃的,问题是怀谁的娃?怀一个怎样的娃?咱们女人,把幸福一定要把耕种在自己的肚子里。子贵母荣,我看秦腔戏,皇宫里的娘娘,到头来享的都是儿子的福呀!我不活了,逼着你姐拿掉了她肚里的娃娃,又使手段,让你姐委身你姐夫,把你姐夫拉下水。你姐生下的儿子来喜,怎么样?好吧!会读书能读书,你姐原来恨我抱怨我,现在怎么样?你姐再不恨我抱怨我了。

辣大妈给酸妹子说了这么久,最后还不无骄傲地说:有空了,就到你姐家多去去。

辣大妈还说:你姐夫都要做校長了。

辣大妈说:凤栖镇小学的校长,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

酸妹子听了辣大妈的话,她到酸大姐家里来了。都是亲姊热妹,都在凤栖镇上住,酸妹子嫁了姜猪娃住在北街村,酸大姐嫁了凤栖镇小学的准校长住在东街村,酸妹子因此去酸大姐的家,给辣大妈只要递一句话,说她去酸大姐家里转转,辣大妈不会阻拦她,会开心地让她去。酸妹子答应着辣大妈,就从北街村自己家的大门里出来,拐个弯儿,一直往东走,往前走一会儿,就能到东街村酸大姐的家里了。

酸妹子从北街村往东街村去,出门右边,最先路过的是一家肉香扑鼻的羊肉泡馍店,挨着羊肉泡馍店的是家杂货店,再就还有一家洗脚屋和美发店,从这几家店前走过,就是专营小学生用品的文具店了,从宽大的玻璃窗、玻璃门上往进看,一排排的货架上,什么样的笔都有,什么样的作业本都有,还有书籍,都是小学生要用的课外辅导书,一堆一堆的堆在架子上……酸妹子敏感这些五颜六色好看的笔,敏感这些大小不一、装帧不一的作业本和课外辅导书,她之所以敏感这些,是她知道,凤栖镇小学就在这里,而且有辣大妈骄傲的将要做校长的姐夫,就在小学里。姐夫在这里极负盛名,又极负责任地教育着凤栖镇的未来!

小学生朗朗的读书声,从暂时闭着的小学校门里溢出来,直往酸妹子的耳朵里面钻,她不由心醉了,心醉的她就想起即将出任校长的姐夫来。

姐夫生得白净,生得端直,生得人看见了心慌。

酸妹子结婚那天就见过姐夫了,在一场闹闹哄哄的婚宴上,作为新娘子的酸妹子和女婿姜猪娃,由执事的人带着,给上桌子吃席的宾客敬酒,敬了一圈子,敬到姐夫坐着的酒桌前,酸妹子就看出了姐夫的与众不同。他与众不同,不仅因为他皮肤白净,还因为他浑身散发出来一种气息,酸妹子当时即搜肠刮肚,想要找个词儿出来,比喻一下姐夫身上的那种气息,但她没有找出来。此后还想过,也没想出来。她当时看着坐在姐夫身边的酸大姐,从酸大姐的眼睛里,她看出酸大姐心里是多么舒坦啊!她后来想得多了,就有些明白,姐夫身上的那种气息,可以使自己的女人心情大好。酸妹子当时虽然还没有如此清晰的认识,却也在给姐夫倒酒时,往酒杯里倾注的酒浆,就满满地鼓了出来。

在书声朗朗的小学门口,酸妹子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这才继续往东去。

凤栖镇逢会不逢会,有集没有集,四邻八乡的都有人来,酸妹子往东街村去,总会与来人碰一下,不是她不小心碰了别人,就是别人不小心碰了她……就这么碰来碰去,酸妹子进了酸大姐的家。

刚结婚时,作为近亲的酸大姐家,酸妹子是最先来了的。

那是酸妹子头一次来酸大姐家,而且有姜猪娃和辣大妈陪着,来得就很有气势,轰轰烈烈的。酸大姐指挥着她白白净净的姐夫,还给酸妹子放了一串惊天动地的响炮。后来酸妹子经常到酸大姐家来。二回来的时候,酸妹子是一个人,她走到酸大姐的家门口了,却意外地看见酸大姐的大门,竟然上着一把锁。酸妹子看了那锁一会儿,转身往街上回了,她走了不长一截路,想她这次是见不着酸大姐了,却听到酸大姐远远地叫着她。

酸大姐叫她:到家门口了,还能不进去吗?

酸妹子这就转身过来,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来了酸大姐,满是喜庆地走到自家门口,掏出了一串钥匙,把大门上的锁子捅开,引领着酸妹子,进到门里来。

酸大姐对酸妹子的登门,是热情的,是种心里有愧的热情。她是因为母亲撵走弟弟姜猪娃而愧吗?姜猪娃又痴又呆,但是再怎么痴呆,与酸妹子刚完婚,就让人家小夫妻天各一方,母亲辣大妈心里不愧,她有愧了。她抱怨过母亲辣大妈,说她心太硬了!

母亲辣大妈没理酸大姐的抱怨,她只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酸大姐,什么话都没说。然而酸大姐心有所悟,以为母亲是有别的什么心思了。

酸大姐化了一碗红糖水,端给了酸妹子,让她喝。

酸妹子喝了一口红糖水,就说酸大姐不愧是姐,好姐姐哩,心疼她。酸妹子这么说了酸大姐,没等酸大姐回话,她接着她的话又说上了。

酸妹子说:妈给我说了,说姐的儿子来喜聪明会念书能念书。

酸妹子说:妈给我说了,要我也生个来喜侄儿那样聪明会念书能念书的。

酸妹子说:妈给我说了,我生个来喜侄儿那样聪明会念书能念书的,我就能如姐你一样心情舒坦,活有活头,想有想头。

酸大姐把酸妹子的三句话听罢,不用多想,就知道母亲辣大妈残忍着她的心肠,把弟弟姜猪娃赶出门打工的意用了。

母亲辣大妈,不能容忍酸妹子怀上姜猪娃的种,生个像姜猪娃一样的娃。

想到母亲辣大妈的心思,做女儿的酸大姐不由轻叹了一声。她知道酸妹子什么都不知道,但她是已听说了,母亲辣大妈的出身可是非同寻常。凤栖镇北十五里的中观山,每年的七月七日的七夕节,是有一个香头会的。香头会的兴起,据说源自西周时候,周武王继承父志,伐纣兴周,在举旗向朝歌的纣王大举进军的队伍里,有三位自愿随军的女仙,她们是大姐云霄,二姐碧霄,三姐琼霄,拜在伐纣先锋赵公明的帐下,协助周武王灭了殷商,班师回朝,在故地周原,脱下绣花鞋子,倾倒出鞋子里的征尘,居然就平地崛起三座大山。大姐云霄征尘崛起的大山名东观山,二姐碧霄征尘崛起的大山名中观山,三姐琼霄征尘崛起的大山名西观山。姐妹三人并立在三座山上,天长地久,各有神位,各具神韵。但最是二姐碧霄心细,她眼观尘世,有许多女人不能生育,备受心灵熬煎。于是她就化身为送福降瑞的送子娘娘,凡有求到她面前的女人,她窥其心理,总能满足求子者的愿望。

这是香头会的起源。

开初是不是后来的样子,别说凡俗之人不知道,恐怕成為送子娘娘的仙姑碧霄都不知道了呢。香头会的日子,无法生育的女辈,不是本家姑嫂陪同,便是娘家妯娌陪同,把自己梳妆起来,或乘轿子,或骑骡马,最不堪的就是步行了,白天上山来,去碧霄娘娘的神殿里布施后,磕头求得一炷香,恭敬地拿在手里,天黑时候,点燃香头,明明灭灭地摇曳在中观山的沟沟坡坡上。香头闪烁的地方,肯定有一个期待野合的女子。她闪烁的香头,定会吸引来撵会的青壮男子,尾随着香头,撵上了,看对眼,女子就会灭了香头,与撵来的男子,席地铺上随身带来的布单,有话了说几句,没话了就脱去衣裳,抱起来云雨……如果看不对眼,举着香头的女子,不会灭掉香头上的火光,而撵来的男子,也不会死皮赖脸乱纠缠,自会寻着另一处香头而去。有人就说,中观山碧霄娘娘的香头会,正是三伏天最为炎热的时候,天黑时分,如同雷雨天一样,是要轰然大闪一道光,轰然大闪一道光,大家把这种自然现象称为闪伏。如果一个人站在中观山碧霄娘娘的庙头,在闪伏时间望下去,不仅看得到繁星点点似的香头,还看得见灭了香头火的男女,白花花野合在一起的肉体。

辣大妈的先生,就是借了香头会上一炷明明灭灭的香头,而来到人世的。

酸大姐知道母亲辣大妈的出身一事,不是听别人说的,而是辣大妈亲口告诉她的。

辣大妈之所以亲口告诉女儿酸大姐那一隐秘的事,主要还是为了说服酸大姐断了她先好上的那个穷酸小伙儿。辣大妈起初说不动她,无奈了就把自己隐秘的身世合盘端出来,说给了酸大姐听。

酸大姐似乎听进去了老娘辣大妈的话,又似乎没有完全听进去。辣大妈就现身设法给女儿说上了。

辣大妈说:女大了,听不进娘的话。

辣大妈说:你要知道,娘的心都在女儿身上。

辣大妈说:你逼娘给你还要咋说呢?娘把脸皮揭下来不要了,娘都给你说了吧。

酸大姐在听老娘辣大妈给她说她自己出身的事时,虽然惊讶,却没震惊,她听到后面,像听老娘讲一个奇异的与她无关的民间故事,她把自己差点都听乐了。碧霄娘娘的中观山雷打不动地耸立着。酸妹子在听老娘辣大妈叙说的时候,她还举头往凤栖镇北的方向看了看。原来苍茫浩瀚的中观山,竟是这么的浪漫风流!酸妹子几乎要惋惜曾经的流行,被盛行一时的“破除四旧”运动,给无情地破除掉了,让古老的中观山,空留一些奇幻不经的传说。

老娘辣大妈又说酸大姐的出身了。

辣大妈一开口,就把酸大姐说得心惊肉跳,大天白日的,仿佛有一声震天的惊雷,炸响在她的头顶上。老娘辣大妈说,你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吗?老娘辣大妈是有趣的,她说话总是爱用反问句。她这么来问酸大姐,把酸大姐的心,突然像个肉包子一样,一下就攥在了她的手里,她想怎么吃用这个肉包子就可以怎么吃用了。酸大姐想要抵抗老娘辣大妈,她小心地回了老娘辣大妈的一句话。酸大姐说,妈你不是经常说,我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吗!酸大姐想要以此抵抗老娘辣大妈的话,但却没有抵抗得住。老娘辣大妈把她要说的话全无保留地说了出来。老娘辣大妈说酸大姐说得对,酸大姐的确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这没有错。可她为了有这么一块知疼知热的肉,是使了手段,请了人帮忙的。

老娘辣大妈把话说到这里,酸大姐没法抗拒老娘了。

酸大姐委屈着自己,断了她自己的选择,在老娘辣大妈的安排下,去除了肚子里的负担,这就向凤栖镇小学当时最为风流倜傥的那位年轻教师发起了攻势。起初,那位分配来凤栖镇小学的年轻教师,心高气傲,并没有把酸大姐当回事,酸大姐找他,甚至缠他,他都只是当作一个小镇姑娘的性爱梦想。然而,年轻教师可以这么对待酸大姐,却不能不认真对待他的顶头上司老校长。

有老校长帮忙,酸大姐能够很便利地接近年轻教师,去找他,死缠他。

老校长还劝说年轻教师说:你不要玩清高。

老校长说:在咱凤栖镇,人家姑娘找你缠你,是你的福气哩!

老校长说:你要了人家姑娘,我就敢说,我退休下来,你就是凤栖镇小学的校长。

年轻教师听老校长这么劝他,心想酸大姐是他的女儿吗?值得他那么上心用力!年轻教师心里想着,就把他的想法说给了老校长。

年轻教师:她是你什么?

年轻教师说:是你女儿吗?

老校长笑了笑,说:你这么想,我咋给你说呢?

老校长说:我能骗你吗?听我说,你来凤栖镇不少时间了,你应该看得出来,凤栖镇上的人,是很尊重知识,是很热爱文化的。

老校长说:你以后会知道我说的话不虚。

也许因为酸大姐锲而不舍的进攻,还因为老校长竭尽所能的帮忙,没有等到领结婚证,酸大姐就钻进了年轻教师的被窝,成了他热烫烫搂在怀里的女人。结婚后,两口子几次说起老校长,年轻教师把他和老校长的话,没有保留地都说给了酸大姐。

年轻教师把那些话,给酸大姐说了好几次,有一次说了后,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好奇,还就问了酸大姐几句。

年轻教师问:你真是老校长的女儿吗?

年轻教师问:你一定是。

年轻教师说:你不看你,长得还真像我们老校长哩!

说什么,怎么说,都是无所谓的。关键是,辣大妈如愿以偿得到了一个她想要的外孙,酸大姐如愿以偿有了她想要的儿子,会念书能念书的外孙来喜啊!会念书能念书的儿子来喜啊!还有年轻教师,熬到老校长即将退休,他已经考察过,就要接老校长的班来当凤栖镇小学校长了。

被辣大妈鼓励,受辣大妈唆使,酸妹子到酸大姐的家来的特别勤。酸妹子来不仅见得到酸大姐,还能见得到酸大姐的丈夫她的姐夫,即那位原来风流倜傥的年轻教师,现在要接班当小学校长的人。当然,原来的年轻教师现已不怎么年轻了,可他身上就有的那股文化气息以及文雅的举止,也还是很能吸引人的。

酸妹子把被辣大妈撵出门打工的姜猪娃,和她文雅静气的姐夫作了比较,以为他俩之间的差距是太大了。

在这样的一种意识里生活着,酸妹子想她怎么会答应辣大妈,嫁给她又痴又呆点的儿子姜豬娃。酸妹子这么想着,还会回头来想,她在答应辣大妈,同意嫁给她儿子姜猪娃,是有自己一段不堪的感情生活的。

她打工在珠江三角洲,广州深圳的来回跑,没一处落得实脚,最后在东莞的一家电子器件厂寻下一个岗位,但她文化程度有限,只能在一些初始的工作岗位上混。那里的女工,在一种惯性的流行中,都交了一个自己的玩伴。那些玩伴以男性为多,也有个别女性,这使酸妹子无法避免裹入其中,也交了一个玩伴,上工的时候在岗位上,下工了就和她的那位玩伴在一起。从玩伴的嘴里,酸妹子知道了许多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打工一族中,凡是姿色出众的,女孩也罢,男孩也罢,除了在工厂打工之外,还兼打另外一份工。玩伴这么给酸妹子说了后,还身先士卒地带着酸妹子,到那样的打工场所去了。酸妹子至今想起,那种场所的氛围,在她去后看见,当即有了种让她气短窒息的感觉……太暧昧!太放浪了!一面不是很大的T台,在台上悬着一帘粉红色幕帐,幕帐后站满了面容身材姣好的女孩子,她们或三点着装,或透明旗袍裙子的依次走出幕帐,走在T台上,接受T台周围人的挑选,有人看上了一位,自会让服务在看客中的公主,把一朵玫瑰花送上T台走秀的那位女孩,然后送花者隐去了,而受花者也会隐去……带领酸妹子而来的玩伴,选择这个时机,给酸妹子介绍了内中情况。

玩伴说:你也可以的。

玩伴说:人嘛,还不都那回事,脱光了一个样。

玩伴说:就那么一走,走成功了的收入,比你在岗位上一个月挣的多!

酸妹子把玩伴的话听懂了。她交的是个男玩伴,她想不到他会这样给她说!她拒绝了,并像扔一块破布一样,把她的男玩伴扔了开来。然而,内心里的她,却记下了男玩伴的话,自找机会,也成了在那T台走秀的一员。但她是倒霉的,初走T台,就被狂风暴雨的扫黄行动,扫进了劳教所,与一群那样的女孩子,吃喝在一起,休息在一起。她深为他们扭曲的灵魂而震惊,更为她们泯灭的良知而痛苦……她劳教自觉,劳教些日子,她被放出来了。重获自由的她,回到家乡来,要给自己找一个人,把自己嫁出去。酸妹子不求这个人有多富贵,也不求这个人有多聪明,她只想有个安静的家,有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因此她把自己嫁给了姜猪娃。

姜猪娃的痴,酸妹子不能说没弹嫌,只是没太弹嫌;姜猪娃的呆,酸妹子也不能说没弹嫌,也只是没太弹嫌。可他的生身母亲辣大妈,弹嫌着儿子姜猪娃痴,弹嫌着儿子姜猪娃呆,她把儿子姜猪娃撵出门去打工了。开始的日子,酸妹子还有点想不明白,过了些日子,酸妹子醒过来了,也就如辣大妈开导酸妹子的话一样。

辣大妈说:妈给你说呢,不是妈心狠。

辣大妈说:妈给你说哩,她是心疼自己的娃娃的,天下的母亲,没有不心疼自己娃娃的,哪怕是个痴娃娃呆娃娃。

辣大妈说:可妈还要给你说,妈也心疼你哩!

酸妹子没有让也心疼她的辣大妈把话说明白,因为她已经感受到了辣大妈的好意而且也已经接受了辣大妈的好意。但她的身体领受了姜猪娃对她新婚时的浇灌,就在姜猪娃被撵出门打工后的月余的时间,她像所有妊娠期的女人一样,呕啊、呕啊,呕吐得一塌糊涂。

辣大妈发现了酸妹子的呕吐,酸大姐也发现了酸妹子的呕吐。

辣大妈发现酸妹子呕吐后,不仅没有高兴起来,反而愁烦地皱起了眉头。倒是酸大姐,很是高兴酸妹子的表现,在酸妹子上她的家门里来,她还开心地逗起了酸妹子的乐儿来。

酸大姐高兴地说:酸妹子有喜了!

酸大姐说:是你的喜,也是姜猪娃的喜。

酸大姐说:喜上加喜,你大姐我也喜啊!

可是酸大姐没有喜几日,到酸妹子再到她家来,就不呕啊呕啊吐了。有这方面经验的酸大姐感到了蹊跷,一个怀了喜的人,不那么泛酸呕吐两三个月,是过不了妊娠关的。酸妹子到酸大姐家里来,酸大姐问她了。

酸大姐说:你给我说,你咋就不呕吐了?

酸大姐说:这不正常,很不正常!

酸大姐想起老娘辣大妈,说:咱妈给你吃啥了?

酸大姐不会忘记,当年她怀了那个小伙儿的孩子后,也犯酸呕吐过。老娘辣大妈给她烧了一碗扁豆拌汤,把她的肚子腾空后,她就不再呕啊呕啊地犯酸呕吐了。酸大姐怀疑酸妹子,也喝了老娘辣大妈烧的扁豆拌汤了。

果然,酸妹说了她不再犯酸呕吐的原因:妈烧的扁豆拌汤太好喝了!

酸妹子说:喝了扁豆拌汤,我肚子是疼了的,不过不是太疼,疼过后就不犯酸呕吐了。

酸大姐能怎么说她老娘辣大妈呢?她是啥话都不能说的,就只有伤悲地拉住酸妹子的手,让她在她的家里住了两天,她想法子给酸妹子做吃的,把麦面洗出来蒸酿皮,把玉米面散在锅里打搅团,把荞麦面搓成猫耳煮麻食……酸大姐征求着酸妹子的意见,想着法子照顾酸妹子,这使酸妹子既感激又感动。

酸妹子真心诚意说:我要说,大姐你把我宠上了。

酸妹子说:我要说,大姐你不该宠我。

酸妹子说:我要说,我不值得大姐你宠。

麦割了种秋,秋收了种麦,就在酸大姐把地里的玉米棒子掰回家来,剥去玉米皮,往玉米架子上缠玉米棒子时,酸妹子来帮忙了。她没怎么帮上酸大姐,就呕啊呕啊,呕呕啊啊把酸大姐从玉米架子的木梯呕啊下来了。

酸大姐疑惑弟弟姜猪娃在外打工,酸妹子怎么又呕啊起来了?她呕啊的是谁呀?给谁呕啊呢?

酸妹子没让酸大姐太疑惑,就在酸大姐疑惑着从玉米架子上下来,站在了酸妹子面前,酸妹子就说了。

酸妹子说:咱妈让我来,要我祝贺你哩。

酸妹子说:祝贺老校长退下来了,祝贺我姐夫当校长了?

酸妹子说:我姐夫上去当校长了。

酸妹子说:我给姐说哩,我也能生出个来喜一样会念书能念书的娃娃哩!

三句话把酸大姐说得怔住了。她面对酸妹子站着,很想抬手在酸妹子的脸上抽一巴掌,但她的手腕软得面条一样,干着急抬不起来。酸大姐的嘴哆嗦着,后悔自己抬不起手,而哆嗦着的嘴,却说出一句话来。

酸大姐说:你说你也能生出个来喜一样会念书能念书的娃娃?

酸妹子肯定地说:姐你知道的,我一定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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