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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泽平的诗

2017-11-24

中国诗歌 2017年6期
关键词:旧梦异乡人晚归

马泽平的诗

早春〔组诗〕

早春

他把一部分呈现出来,使之在阳光下舒展

那些褶皱处的阴影

是历年积攒下的苦难

现在,他把它们摊开,在手心里

他把轻而柔润的分拣在一边

死亡是缓而沉重的物什

没有人发问,他也只好闭口不提

他想起两个步入中年的诗人

一个总是在梦里

另一个,很多年以前

就在漂浮着枯败枝叶的黄河岸边

他没敢说到月光,可能还有礁石

还有礁石上附着的苔藓

那么绿。会有丑恶么?

比如他一次次打算葬身河底

把霉黯过的骨头

一寸寸地,以浊浪洗涤

残简

我已习惯了残缺,习惯一个人醒着

没有什么不能忽略

像我们爱过的

潮起。浪花摔在青褐色岸礁上,跌成粉末

我开着灯,读一个人种在大马士革的火

没有谁会比拂晓亮着的窗户更为寂寞

灯光如雪。“仿佛此前我曾经死过”

那是多么熟悉的事物

尖而细窄的青椒

藤蔓旁生的黄瓜枝,随意散置着

“我的名字,即便我写错了(允许他读错,也请允许我写错)”

一切都是可耻的

我给自己作茧,也寄给你六弦琴

我要你听,谁的哭泣如水声?

我已经找到兽骨磨制的钥匙

打开我就要安栖的那道墓穴之门

陌生

现在。他比以往都更喜欢现在

没有什么能够表述这陌生——

孤悬于海,这是他不曾到过的一座城

现在。他一个人

听浪花涌过暗褐礁石的声音

现在。他以碎花格子衬衣御寒

他信明日必将比今时辽阔

舌灿如莲。他信,死时也将与生时一般

他信真正美好的

是那至今没有抵破喉咙的语言

日后

我们从海上回来。我们把浪花还给黄昏与岛

就在这里,我们记住一个被擦去颜色的门牌号

都是陈旧的。如果我们还能看到

雨水落在几截枯瘦的荒草上

——你要我听,

贮藏了半生的海潮

你要我说,

这是我将听到的

最后一声。海鸥低沉的鸣叫

与你无关的事实

现在,我爱你,已经不需要这是事实

不必非得触摸到一颗小巧精致的鼻子

不必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找到你脱掉的外衣

一切可能都不必有意义

——你为之恐惧并哭泣过的

现在,我们彼此只属于自己,静物一般

躺在床上,或者也如日光斜落在窗台上

你隐藏起的心事,可能是五个

可能会是八个

没有人在意,也不会有人想要确知

我们像是灰尘遮蔽眼睛的孩子

找不到自己

找不到惟一爱着你的方式

我可以随意称呼你的名字,不用像梦里一样具体

比如X Y或者是Z

现在,我爱你,已经不需要它们会有确切的含义

城府

他想,没有什么比这更孤独的了

腐草深处。

两片形近椭圆,薄如纸屑的叶子

他想,这世上再也听不到一种声音

雪花落在瓦片上

——轻轻的,像风吹过窗台

他的心一紧

颤动。那时他还住在城郊,某座瓦砾堆叠的小镇

他说他不认识任何人

除了尖锐的,比如

一根裹在棉花里的缝衣针

丁酉年初五遥念故人有题

想起一个人,就会听到呼啸的风声

像是这些年赶过的火车

铁轮碾过轨道。轰隆隆,继而在冥思中复归寂静

也有那么几回,到站即逢晨雪

于是便想象站台上空无一人

这时候,

我就能够胸怀整个世界的苍白与冷

——像是陷入孤岛

随我左右者

不过几绺烟云,或是穿过浓密枝梢的

寥寥数根松针

口信

像是在塌陷着的巴勒斯坦,像是椰枣树下

我们,等着迎亲的驼队经过陌生的小镇

——我的母亲正在病痛中

而我更想另一个女人,她把头发束在晚霞般金亮的头巾中

我的来自于吉卜赛的情人?

我不能给你呈现,我不完整的一生

床铺如残雪,有着我们陌生的静寂与硬

我能看到那些你念叨过的路灯

在异乡人眼眸中生,在异乡人眼眸中灭

我爱你。如果我能,我还要爱这整个清晨

大寒

也该是一样夜深吧。可能人未必就初定

你会为谁蹙眉或者莞尔?

——电话响到第七声,像是陷入枯井

听不到任何回应

我还想着你。许是也掺着丝缕疼痛

我还醒着,说失了温度的旧梦给自己听

没有滴答滴答的时钟

我听不到,你轻轻,轻轻地推开一扇门

黄昏

这时候,窗外的槐花都是旧的

羊群是旧的

吆喝着的牧人也是旧的

皮鞭上还沾着去年没有擦洗干净的露痕

像我潦草的半生

谨慎过,终于不需要等着某个人

——归来

这时候约娜应该还在读信

“有个女人死了,他们结了婚”

一条路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没有行人。也没有风

咏叹调

要躲就躲进空山中

做一个离群索居的野人

食松子,拣寒枝,赤膊,袒胸

与田鼠论岩苔青翠与只影灰黑

偶尔酒醉,也不担心晚归

棋局都是阔的

可放马,隐士,也能供我小栖

不必计得失

也没人在意历书上的年份日期

下雪了就生一炉炭火。烤山芋

天晴就晒衣

我爱的女人呐,有狐妖般的身体

堪驱驰,也堪一日

晚归

原谅那个人,递给他一盏灯

让针芒溶于夜色

告诉他燕山和庙山并没有什么不同

告诉他

可能用不了一百年

我们就将成为

那些野地里被风蚀空的

孤零零的坟

写给旧梦初醒的人

他在一本叫作《菜根谭》的旧书籍里

翻到自己最后的结局

那时候,他已爱过两次,这耗尽了他一生力气

他找到那件棕绿色手织毛衣

已经开始破损的烂线头上

似乎还存有同一场雨湿过的痕迹

他在书的末尾遮去一行写有落款的小字:

1985年,晚秋或者初冬。有灯光如豆

他和将要遭受着的诸般罪孽

同时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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