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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床容易下床难

2017-11-15王一方

特别文摘 2017年16期
关键词:境遇医者危重

王一方

看到这个题目,也许有不少人会抿着嘴坏笑,瞪大眼珠等着我说黄段子。其实,上床具有极丰富的意涵——上哪张床?婚床?病床?冰火两重天。

本文的“上床”,是指危重患者转入ICU,身体接受生命技术全面控制与替代的那一刻,由此,病患开启了“躺着活”——硬抗、苦熬、强撑的生命境遇。

慢病迁延,一朝恶化,或由于某种骤然打击,生命迈入终末期,就是由特殊意义的“上床”来显现的。此时,医者常常会出示一纸医疗文书,譬如病危通知书,在老百姓眼中就是一道“催命符”。人们不能理解的是,院外危情情有可原,但为何送进ICU还會有危情?那么多专家在辛勤工作,那么多神奇的救命仪器在全速运转,为何就阻断不了病情的恶化趋势?

原因有很多。

先说人难胜天。医院里无不弥漫着残酷美学的氛围,丧亲、别友,白发人送黑发人,逼着人们从哲学的角度去考量医学、医院、医生,以及救死扶伤的使命。但实际上,扶伤大有可能,救死则是一个伪概念。人的死亡归途本是天意,真正的死到临头,神仙也无能为力。

再说技术层面。机器接替并代管人体的器官功能,到底是利是弊?世俗的观念里,技术乌托邦幻觉与财富的血拼习性,强化了患者与家人“穷生富死”的赌徒心理,助长了花钱买命的虚妄预期,以为真的可以钱到病除、术到病除。其实,任何技术都有两面性,帮助与削弱,温暖与冰冷,治病与致病,无可避免地交织在一起。

譬如,呼吸机可以帮助呼吸功能衰竭的患者渡过需氧浓度不足、重要器官缺氧的难关,但也因为功能替代而降低了人体呼吸肌与自主呼吸的能效,陷入呼吸机依赖,导致难以拔管与撤机,继而进入没有生命尊严的技术化生存境遇。

此外,各项技术化生存技术的叠加,还将快速蚕食有限的家庭财富,透支亲人未来的生活与生命品质。也正因如此,引发了许多选择难题和伦理困境,病人已经躺在“床上”,不救是冷血或不孝,救了则很可能是人财两空。

现代生死学的启蒙教育正在悄然推进。前不久,作家琼瑶发布一则尊严死宣言,发愿濒死期不插管,儿女尊重老人意愿才是孝道。这一名人示范效应有助于劝导世人以豁达潇洒的姿态来面对衰老与死亡,帮助人们在生死悬崖遭遇战中摆脱两难选择。但在病床边目睹亲人垂泪时,这一切又都显得苍白,平日里积攒的豁达与潇洒,常常会被歇斯底里的求生意念所击垮。

于是医患之间形成巨大的意向鸿沟,冷静、淡定、理性的医者也被卷入旋涡,被斥为淡漠、冷漠甚至冷血。这才有了危重医学专家“上床容易下床难”的感叹。

不过,难归难,问题的解决,还是在于医患之间的心意相通,在于社会能否以最大的耐心与悲悯,去推进国人生死观的转变。祈祷有一天,“上床容易,下床不难”,生死两相安,情满奈何桥。(摘自《财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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