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西苑

人们常说：“历史是胜利者写的。”仔细想想，不尽然。其实，历史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失败者写的。当然，书写历史的那位执笔者通常是胜利者，可是如果失败者采取另一种行为方式的话，那么也许胜利者就会用另一种笔法来描写历史了。

俗语说“赢者大度”，我相信赢者都是愿意表现大度的。既然赢了，要争取的东西得到了，为什么不留一个“大度”的好名声呢？可是事实上，很多赢者都是很不大度的，历史上很多中国人不但继续剿灭反对者，而且还要株连九族、斩草除根。把人家打翻在地也就罢了，还要踏上一脚，叫人永世不得翻身，这岂不是太过分了吗？

不过，如果你站在赢者的角度替他们考虑一下，你就会发现，他们这样做也实在是迫不得已。因为输家总是不认输，不认输就要报复。历史证明，这种报复一旦实现也是相当残酷的。为了杜绝失败者报复的可能性，胜利者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把他们彻底地剿灭。所以，表面上看，赢者在书写历史时是主动的一方，可是事实上他们的行为方式在很大程度上是对输家行为方式的被动反应。如果历史上所有失败者都能够大度一点，甘心服输，说不定这历史的篇章就真有可能重写。

西方人比中国人更输得起。“投降”按西方人理解是一个中性词，可是在中国人看来就完全是一个贬义词。失败了就投降，这意味着服输，这在西方人眼里稀松平常，可是在中国人眼里就是奇耻大辱。

在西方历史上，统帅战败投降，并不妨碍他们继续享有很高的威望。而在中国历史上，降将和降臣总背着恶名，至于降君就更是被后人当作笑柄了。西汉名将李陵算是输得比较壮烈了，可是因为投了降，至今名声不佳。而历史上称颂的都是像文天祥这样誓死不降的英雄。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文化传统。有的失败者即使甘心服输，可是因为担心身后的名声，也不得不拼命反抗，或图谋雪耻。这种文化传统造成一种恶性循环，使胜利者对失败者总是抱着一种不信任的戒备心理，于是才上演了中国历史上众多的杀降坑卒、焚书毁迹、诛灭九族等悲剧。

其实，中国的很多问题，归根结底就是一个面子问题。中国人失败了，这面子上下不来，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如果不能一雪耻辱，就干脆一死了之。

中国文人写的历史都是“成者王侯败者贼”。自然，谁也不愿意当“贼”，失败者要想翻案，除了打倒胜利者使自己成为王侯之外，别无选择。

和平的建立离不开赢家与输家的妥协，这种妥协不但需要“赢者大度”，同样需要“输者大度”。前者还相对容易一些，后者反而不容易做到。胜利者战胜的是别人，而失败者需要战胜的则是自己。扭转自己的感情，总是非常痛苦的，有人宁愿一死，也轉不过这个弯儿。

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是虚伪的把戏。可是，你不妨想一下，如果输赢双方都不肯妥协，会出现什么局面？因此可以说，只要在一个双方都认同的规则下竞争，无论这个规则是战争还是选举，失败者的态度将决定社会是否稳定。这样说来，历史不也是由输者书写的吗？

（摘自《站着说话不腰疼》机械工业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