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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蒙蒙德江城

2017-11-14李学智彝族

金沙江文艺 2017年4期
关键词:相国江城大理

李学智 (彝族)

一座德江城,半部云南史。

楚雄市旧称鹿城。鹿城之外,曾经有过一座德江城。志书记载: “德江城,楚雄府城西北二里,后理国段正淳时,封高明量于此,后高量成让位居之,人化其德,故名城曰德江。”今天,我们已经难寻半砖片瓦,只能从大理国的历史脉络中去感受它的兴废。

大理国是古代云南历史上的地方政权。从公元937年开始,段氏掌控大理国达158年。公元1094年,高氏取代段氏,创大中国。两年后高氏将皇位归还段氏,大理国进入后理国时期。自此高氏世代为相,子孙分封郡邑,世袭领主。

高氏的先祖高光,在山东渤海长大,汉武帝时被封为长沙御史。元封二年(公元前111年),随帝开西南夷,有功,为副军郎将,后又有功,再封护国大将军,遂留守而世代为官于此。到了汉末,高氏已经是西南本土大酋统帅。三国蜀汉时,高氏祖先高定与孟获一起,反对蜀汉。蜀汉诸葛亮率军南征,进入云南,七擒七放孟获,孟获称服。高定兵败被杀,族人散居各地。唐朝南诏时期,高氏十七世茫善办受银生镇守,以循良称。子善诺继袭其职。善诺子诺义,仕蒙镇银生府受羽。二十世义和及子和亮,俱授蒙大将军弄栋军演习。递传亮从授劝爽,从军授禾爽,君辅授劝爽,辅仁及仁温授慈爽。二十七世温情授坦绰。宋朝大理国时期,高氏祖高方镇守永胜,全力支持通海节度使段思平以武力统一洱海、滇池为中心的广阔区域,建立大理国地方政权。高方被封为岳侯,封地为巨桥 (今昆阳)、鄯阐 (今昆明)一带。子孙世袭,到了高智升时,洱海的另一个土酋杨义贞,杀了大理国主段廉义,高智升派儿子高升泰率兵讨伐杨义贞。杨义贞诛死,高氏立段廉义侄段寿辉为大理国王,高智升被封为德侯,加太保,任布燮 (宰相)。高升泰封鄯阐侯。智升弟义胜治禄奉 (禄丰),以高福守易门,以高连庆治罗部 (罗次)。

段寿辉上台以后,大理国并未能像他所想象的那样发展。天灾接踵而至,让他心力交瘁。他把皇位传给了段正明,可段正明同样改变不了王朝的窘态。满朝文武的怨言和民间种种传闻让段氏再也没法交代了。

高氏的名望如日中天,你想否定他们都难。眼下,即使在朝廷里位高权重的段氏族人,也不敢轻视高氏。他们心里有数:离开了高氏,段家怎敢面对那些判乱的土酋?又怎敢面对那三十七部的攻击?

段氏当年开国,除了联合了高方,还借兵三十七部,这样他才得以战胜了杨氏。这三十七部是不相统属的部落,首领都是大大小小的奴隶主,若不小心得罪了他们,他们会在某个势力较大的部长召唤下集体起兵,让大理国头疼万分。段思平立国后,深明这一利害关系,下令免除了这些部族的徭役。这三十七部占据着大理国好大的疆土。段氏的大理国的政区,设为八府、四郡、三十七部、四镇。三十七部与府、郡、镇的关系时好时坏,他们一不小心就会起来和大理国对着干,他们的举动常常让段氏措手不及。这样高氏就有了多次立功的机会。

段正明拱手把江山交给了高家。段氏统治大理国的历史终于被改写。宋朝绍圣元年 (公元 1094年),高升泰当了皇帝,国号叫大中。但这种状况没能维持多久。高升泰病了,留下遗嘱说,我去了以后,你们必须把王位回归段氏,莫要违背我的意思。

大理国的历史被高氏的大中国中断两年后,段正明之弟段正淳上台,号后理国。段正淳显然比他的前几任要能干得多。高家既然把王位让给了他,他得有所表示。他封高升泰的儿子高泰明为相国,把最高行政权给了他,高家人的心理得到了抚慰。

段正淳上表宋朝皇帝,欲在威楚城西北两里处筑座新城。宋徽宗表示同意。宋徽宗崇宁元年 (公元1102年),南诏后理国皇帝段正淳下令在威楚府城西北二里处筑城,以此作为赏赐,封高明量为威楚演习。其实这样做也是高泰明努力的结果,他有三个儿子,他想通过这一手段来平衡三个儿子的关系。长子高明清的领地姚州,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次子高明量的领地威楚,显然不及姚州;三子高明顺的领地建昌,还不及威楚。不过高明顺很聪明,高泰明想让他接自己的班;高明清很有军事才能,以后就让他掌握军权。只有这个高明量让人放心不下,筑一座城给他,也好让他过平安日子。

高氏辅佐段氏夺了天下,两家人就这样相互支持、相互利用、相互牵制着。最佳平衡点找到后,两家关系和谐,利益均沾,段家江山稳固,高家地位坚实。高明量受职威楚府演习,住进了德江城。可他无福消受,不久就在外出巡视中被不明身份的人用箭射死,留下了他的妻子和儿子高量成。

高量成小小年纪便袭职威楚府演习。威楚府作为后理国八府之一,地域广大,物产丰富。高夫人帮着小量成打理着府上的事,还请人教高量成学文习武。十几年过后,高量成已经是一个英武的青年人了。十七岁这一年,他赴京都参加演武大会。他的武艺和才学引起了皇帝的注意。皇帝想,这个高量成将来定能成就一番事业。不久后,他把宝庆公主许配给高量成。高家与段家世代开亲,当年高升泰当大中国皇帝时,就在暗中撮合,把妹妹高升洁嫁给了段氏王室嫡系段正淳。高升泰当了两年皇帝后,得了重病,知道王位不保,又嘱子孙还位于段氏,此时他推荐的皇帝当然就是段正淳,他自己成了国舅。而高量成的堂兄高顺贞,把女儿嫁给皇帝,他当时正当着相国。宝庆公主大高量成三岁,人长得不怎么样。高量成有些不愿,可经过高夫人三番五次的劝说,他的心软了下来,答应了。

婚姻,本来应当是爱情缔约后结下的果实。可是在那样的时代,婚姻常常沦为政治的工具,我把它叫作权杖下的婚姻。最为典型的姻亲是大国希望小国臣服,又要表示对小国的信任,大国的皇帝把自己的公主嫁出去,嫁到周边的小国去,让她们去当皇后,哪管她们知不知那地方的语言和风俗,更不管她知不知道那位小国之君是什么鬼样子。大国的君王把权杖指向哪里,公主就得嫁到哪里。这样,在赴周边小国的路上,不时就有公主们的哭声回荡,她们的泪水有时也化作了路边枯黄的小草。天空中不时有小鸟飞过,她们想让小鸟捎去哭声,可那小鸟只知道边地的快乐,决不作长途的飞行;她们想让白云带走泪水,可白云恋着这儿的青山,不一会就化作倾盆大雨。她们去了她们必须去的地方,那里就成了立住君王权杖的土地。从皇宫里走出的那一刻起,父皇绑架了她们的精神,小国的皇帝绑架了她们的肉体。还有一种情况,小国皇帝也主动向大国提亲。后唐同光三年 (公元 925年),南诏大长和国皇帝郑旻遣其布燮郑昭淳求婚于汉,以朱鬃白马为聘,高祖宴之,使诸臣与赋诗,皆不及,遂以增城公主许之。增城公主嫁去大长和国没几年,郑旻服丹药中毒死亡。增城公主就这样呆在大长和国,直至老死。眼下,一种新型的联姻又在段氏与高氏之间展开,一切都是在权杖的挥舞中进行的。

高量成结婚后,德江城差不多就成驸马府了。后理国的满朝文武,还有王公贵族们再也不敢小视他。宝庆公主贤慧而又沉稳,让高量成省了不少心。高量成想,这一生,只要这样风平浪静地在德江城生活下去,那该多好。

宋绍兴十一年 (公元1141年),高量成二十一岁,当了相国,成了后理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国家灾祸连绵,让皇帝段正严心力交瘁,无心理政。终于有一天,他向高量成提出,他要像正淳先皇一样,去念佛修持。

佛教在南诏王劝丰佑时期就成了国教。后理国的段氏皇帝们差不多都笃信佛教,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不想再当皇帝,跑去吃斋念佛。是佛的感召?是洗去罪孽?还是看破红尘?谁也说不清楚。前朝皇帝段正淳避位为僧的事他们是知道的,稍远一点的还有段素隆、段素贞、段思廉、段寿辉、段正明等。或许他们在剃度为僧中找到了人生的另一个出口。

高量成重修了崇圣寺,为段正严提供了一个好去处。祟圣寺是唐朝开元元年 (公元713年)建的,到这个时候已经有433年了。这事儿一干起来就耗了他整整三年的工夫。那些募来的金银布帛、绫罗锦锻值金一万三千金。他重修了千寻塔的塔刹,又增建成了南北两个小塔。

灾难还在不断地出现。在段正严避位为僧的头一年,京都曾发生过三月间浓雾重锁的事情。那重重浓雾不只是锁在了段正严心头,还锁在民众的心头。皇城里不断有民间预言家的预言传来,说这几年后理国会有大的天灾人祸。高量成得想办法让这种预言终止,他想让这种流言烟消云散。

一个大胆的主意想出了。他要在离崇圣寺不远的地方开条街,让民众们来这儿交换他们的东西,还要让他们在这里赛马玩乐,让民众在玩乐中忘记恐慌,让人们在玩乐中不再疑惑。

三月,就是在这个三月,民众被他发动起来。那里,人们载歌载舞,通宵达旦六七天。崇圣寺那种常年的庄严肃穆与三月街的短暂的活泼轻松相得益彰。从此,人们不大记得那年的大雾了。大理三月街的节俗到今天也依然流传着,祟圣寺三塔也依然屹立在苍山脚下、洱海之畔。

后理国开始出现了难得的安定和繁荣,这当然与高量成的励精图治有关。人们夸赞高量成的才华,感激和佩服之情像一股和风在后理国大地上吹拂着。当高量成为相进入第九个年头时,三十七部起兵围困了鄯阐府。鄯阐府是后理国的东京,其繁华程度稍次于西京羊苴咩城。若是让他们占领了,后理国将不堪设想。

平国公高明清带兵死守三天三夜,支撑不住,最后战死。东京失守的消息传来,后理国朝野震动。高量成只好带兵前去征讨。攻下鄯阐城后,他想起了他父亲的死,他父亲早年被杀死一定是过去他们高家与这些部族的许多怨恨还没有了结的缘故。这三十七部虽说是败了,但他们依然存在,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起兵反抗后理国。分封在各地的官员大多是他们高家人,如果不与三十七部解开那个心头的结,那么他父亲那种惨剧还会发生。

高量成走在了与三十七部部长会晤的路上。皇宫里就有人向皇帝段正兴进言说,这个高量成迟迟不回来,却跑去和三十部部长交朋友,恐怕没安什么好心。他完全有可能像他的先辈那样,废了段家,再立一个大中国。段正兴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也就信了这些人的话。在高量成回到鄯阐城稍事休整的时候,他的相国职务被免去了。

宋绍兴二十年 (公元1150年),高量成神情黯然地走出了京都羊苴咩城,回到德江城。当年皇帝赐建的这座城池,已经呈现出老朽之相,让高量成有些心酸。

凭着当年重修崇圣寺的才华和经验,高量成把衙署、公廨、议事厅、居室、画堂、绣楼、客堂、兵房、作坊、厨寮、还有观音寺、玉皇阁、孔圣殿、城隍庙装修了一番,还把府前的阅兵、迎宾广场和踏歌的广场作了扩建。他还在城内劈出两条街,让商贾们好来做生意。正月里灯市开张了,接下来的十一个月,就有了花市、蚕市、绵市、扇市、香市、宝市、桂市、药市、酒市、梅市、桃符市。月月有市,远处的商贾觉得有钱可赚,就纷至沓来,德江城人气高涨。

又有一种谣言在后理国流传,说德江城富可敌国,其态势绝不亚于东京或西京,德江城多么的野心勃勃多么的藏而不露。皇帝听到了这样一种说法:高量成当年没说什么就回到德江城去,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段正兴抱着一种不可不信、不可全信的态度派人明察暗访。后来,高量成知道了这一切,他不想再卷入这些是非中去了。看来,这个后理国还真有些人一直在惧怕他,嫉妒他,真是一个烦恼世界。好几位皇帝最终都选择了出家为僧,看来那青灯黄卷相伴的日子确实是能让人忘了忧愁和烦恼,忘了伤痛和屈辱。高量成决定皈依佛门。他去拜会已经是水目寺住持的高顺贞。这位堂兄听了他的想法,自然十分高兴,就派了玄凝禅师同他们一道回德江城。

高量成对德江城已经没有了兴趣。他想,万物皆有缘,他和德江城的缘份已经到了尽头。他想把威楚府交给大儿子高成宗来打理,可高成宗却想研习佛理,他只好让二儿子高成明来承袭演习一职。

高量成带着儿子高成宗、玄凝禅师和一帮人上了十多里外的紫溪山。他们在山上转悠了好几天,玄凝禅师终于给高量成相中了一块建寺院的地。两年过后,寺院落成。玄凝禅师不知从哪里弄来几株茶花树苗,要高量成栽在寺院里。他说,栽几株茶花于寺院,也一样是献佛敬佛。玄凝禅师回水目寺去,将很有悟性和佛缘的高成宗带走。高量成在紫溪山不停地建佛寺。在他看来,只有不停地建成佛寺,让更多的人信佛,他才算有了功德。他在山上苦修,却也没有清静下来。如今尚存于紫溪山的 《德运碑》记载: “……去府西隅五十里,地名紫溪。山林茂盛,是贼剿穴。量成创居处,建宫室,贼散远去,辟为乐土。四夷八蛮,八方群牧,累会于此,部曲仇恨,到此冰释。……居常喜听法鼓明心,不闻尘嚣聒耳,明月侍座,清风扫门。虽有功德,而不自负,虽有仇隙,胸襟坦然。论者谓其能人之行也。”高量成在紫溪山上这几年,虽然已经弃官修佛,但威信不减,人们请求他化解了一些矛盾。在他回到德江城和在山上的岁月里,他 “优恤孤老幼,风俗遂化,称为夷中君子。” “人化其德,名曰德江城。”这座城池也就有了个好的名字,高量成的声誉在民间广泛传播。尽管高量成上了紫溪山,朝中总有人来找他,把他当成 “政治高参”。他想远离政治,可是 “政治”这个妖精,一直纠缠他不放。

高量成死后,他的儿子高成明成了德江城真正的主人。朝庭里开始了争夺相国职位的斗争,一个在他们高氏家族中潜伏已久的危机最终爆发。相国高贞寿死了,他的儿子高寿昌被立为相国。高寿昌的曾祖和高成明的曾祖是一个人,就是高泰明。高贞明的父亲当年让出相位让高量成为相,后来高贞明的弟弟使了些手段,夺得了相位。高贞明想,如果真按老规矩来,他是长子,他应该当相国,而不是他的弟弟。高贞明找到了德江城的高成明,讲起高贞寿如何逼高量成下台并夺取相位的过程。高成明想为父亲报仇,带兵同高贞明逼皇帝下诏废除高寿昌的相位,高贞明担任了相国。可高寿昌并没有彻底地失败,他积蓄力量,寻找机会,在两年后的一个夜晚,高寿昌的兵马突然向皇宫和相国府发起了攻击。第二天一大早,皇帝下诏把高贞明废了,让高寿昌复位。高寿昌复位后,设计把高成明抓了起来,投入深牢大狱,让他失去了自由和尊严。

高寿昌在相位也没能呆多久。当年高智升的两个儿子,一个叫高升泰,一个叫高升祥。他们分封郡邑,高升泰的子孙在滇西,而高升祥的子孙在滇东。相国之位一直在高升泰的子孙间下传。两派为了相国之位耿耿于怀,长期争持,但高升祥一支一直没能当上。在高寿昌还沉醉在失而复得的相位时,他万万没想到,在东京鄯阐,一支精干无比的队伍向羊苴咩城奔来。他们很轻松地包围了相国府。他们将高寿昌驱逐出了相国府,并派人把他送出了皇城,警告他不准在皇城出现,一旦出现,就地杀死。这支队伍的头领叫高观音妙,他们同样攻打了皇宫,皇帝只好承认他是相国了。高观音妙的人把持了京城,他们还对监狱进行了清理,高成明因此而获释,再回德江城当他的演习。

经历了这样一桩事情,高成明再也不去想什么相国之事了。尽管当年他父亲确实当过相国,但他自己觉得自己并不适合。他就呆在德江城,有时也上紫溪山玩耍,到那些寺院上一上香。儿子高明生也长高了。他让师僧教他学习佛理。等到他老得动不了的时候,他也告诫高明生,以后,我们高家人,除了皇上选中,不可自作主张,再去争什么相位。我们祖辈和段家虽有过约定,这相位永远属于我们高家,可高家有了这么多人,到底谁来当相国,这事由不得我们。我的经历告诉我,我们威楚府这一支,应该安分守己,这样才能保全自身。若一味出头,那将后患无穷。高明生牢记了他父亲的这番教诲,只是一心治理威楚府,经营德江城。他的子孙们也一样遵守祖上的遗训,不再兴风作浪,自讨麻烦。从段正淳开始到段易长这三代后理国皇帝主政时期,威楚府的高氏或多或少地卷进了政治的漩涡中。但从段智兴到段兴智这五代后理国皇帝主政时期,威楚府的高氏安分守己,德江城一直风平浪静。

皇宫里却一直不平静,高观音妙退位后,相位由其弟高观音政执掌。这样,滇东的观音派执掌相位达六十年。滇西的逾城派不会甘休,他们再次起兵,让高观音政退了位。高阿育当了相国,此后就传给了高逾城隆和高泰祥。

高泰祥于宋嘉熙元年 (公元1237年)为相,在位十六年。尽管他也很有一些才能,但此时的后理国已经面临着灭国的隐忧。他陪伴的是后理国的最后一任皇帝段兴智。这个皇帝似乎天生就是来为后理国的终结画句号的。他于宋理宗淳佑十一年 (公元1252年)即位。第二年,活跃在北方草原上的元朝宪宗皇帝,下定了攻伐后理国的决心。于是,他的弟弟忽必烈,一个富有军事才能又有雄心壮志的人,带着十万大军前来攻克大理。忽必烈派出三名使者向段兴智招降,被段兴智拒绝了。段兴智还杀了这三名使者。

元军很快就来到了上关。高泰祥的部队在此迎敌,但根本不是元军的对手。段兴智闻讯只好仓皇逃往鄯阐府去。高泰祥只好退兵到统矢府,他急忙向三十七部募兵,可由于路途太远,元军已经先于三十七部联军先到。这回,高泰祥的部队终于被元军打败,高泰祥被俘,被押回大理。高泰祥不肯屈服,被斩于五华楼下。临刑前,高泰祥感叹说,段氏后理国一去不复返,这是上天安排的命运。我作为一个臣子,死也只是尽了本份。高泰祥夫人段氏随后抱着孤儿高琼、高长寿在那里哭诉。忽必烈感动了,对左右的人说,这是忠臣后代,要善待他们,以后要给他们封地,让他们世袭。第二年,兀良合台带兵攻打鄯阐,俘获了段兴智。段兴智被作为最大的战利品送到了元宪宗那里。元宪宗觉得,在后理国那一片土地上,段兴智仍然可以发挥元朝官员所不能发挥的作用。权衡再三,还是特赦了段兴智。元宪宗还封段兴智为摩诃罗嵯,管领那块昔日后理国的地盘,段兴智就成了世袭总管。这一年是元宪宗三年 (公元1253年)。

段兴智由后理国的末代皇帝变成了元朝的大理总管。后理国自段正淳复国,起于宋哲宗绍圣三年 (公元1096年),讫至南宋理宗宝佑元年 (公元1253年),传八世共一百五十七年。总计段氏大理、后理二国,传二十二世,共三百零十五年。高氏执掌后理国相位的历史也就彻底完结了。高氏的后代们,总算可以把目光从后理国皇城的相国府撤出来,更多地把目光投向祖先们分封的那块土地。他们可以平静地生活了。

元王朝建立云南行省后,高氏依然被任命为原统辖地区的长官。到了明王朝,高氏多以原官授职。高氏除对中央政权负担规定的贡赋和征发以外,在辖区内依然保存着传统的统治机构和权力。威楚府德江城的高氏当然也就成了土知府。像高氏这样的土知府、土知州、土知县等大大小小的世袭领主们,被人称作土司。他们还拥有着巨大的权力,有的俨然一个独立王国。有的甚至连明王朝的官员都不得进入他们的辖地,皇帝的诏令也难以推行。这些行为激怒了明王朝,他们决定在云南逐步废除土司制度,实行流官统治的 “改土归流”的政治措施。流官,就是中央王朝直接委派的官员,有一定任职期限。在原后理国的土地上,高氏后裔们在承受着不同打击。有的地方全设流官,他们就得靠边站,如大理府就是这样。有的地方是“土流兼治”,如威楚府就是如此,流官任知府,高量成的后代辅任同知。而有的地方却以土官为主,流官为辅。不管是什么方式,高氏的地位已经动摇,他们的权力受到了限制。更为严重的是,朝廷通过行省把持了对土官的考核、升降、迁调和罢免的权力。

德江城的高氏终于走到了尽头,就像太阳有升起的时候,就必然有落下的时候。但是人不可能像太阳那样,落下去了再升起来。流官已经到来,他重修了西山脚下威楚城中的威楚府。流官当了知府主政,威楚府的权杖已经牢牢地掌控在知府手中。高量成的后代只能呆在德江城里,背着个同知的虚名过日子。到了高冬梅这一代,上天好像有意要跟德江城的高氏作对,高冬梅竟然无后,这也就给了朝庭一个大好的机会。明正统元年 (公元 1436年),高冬梅去世,朝庭收回同知这一顶虚幻的乌纱帽,高家彻底失去了经营管理德江城的权力。而西山脚下的威楚城在知府的经营下渐渐繁华起来。

从公元1102年到公元1436年,从高明量到高冬梅,我们看到了德江城的兴建、繁荣到走向衰落的轨迹。自公元1436年起,德江城就在史书中谢幕了,没有人再说起过这以后德江城是怎样消失的。当初德江城作为一个权力平衡的砝码而赐建,它就以一种权力的物化存在着。当它再也没有权力的符号意义时,它很快就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我常常猜想自公元1436年至公元2005年近580年历史的德江城是什么样子。我想,自高冬梅去世后,德江城作为威楚府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地位已经丧失,德江城人气渐衰,高氏家族随着主心骨的消失而没有了依靠。那些昔日在高冬梅府中做事的首先没有了生活保障,他们选择离开,到外地去谋生。另外一个更为残酷的事实是,除了高氏的人,谁也不会来整修这座城了。高氏的人连呆在城内继续生活下去的能力也没有了,他们就把这座城池交给了大自然,让它接受风雨的侵蚀,坍塌在漫长的岁月里。木头开始腐烂,转化为最好的肥料,城墙已经化为泥土,成为适宜庄稼生存的土壤。有人扛着锄头,踩着昔日的马蹄印,穿过历史的烟雨,走进了这片废墟。几年后,这里就变成了一片田地。龙川江的水被引进了田地。这块土地年复一年用金灿灿的稻谷讲述着农事的艰辛和甘甜。

到了公元2005年,一个彝人古镇的项目开始在这块土地上实施。一年多后,人们就看到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小镇。那些来自四方八面的人们在惊叹它的美。今天的彝人古镇,再也不是一个人的城池,它属于社会大众。从公元1102年到现在,时间的脚步已经走过了近九百年,我不禁感叹一座城池由个人的向大众的转变需要那么漫长的岁月。有人问过我:“金庸笔下的段皇爷是谁?”我笑笑,答复道: “你认为是谁就是谁。段皇爷他就是个符号。”

是的,城池也罢,人物也罢,仅仅是个符号而已。近几年来,我曾多次在昆明的东寺塔和西寺塔之间漫步。我问我自己:这就是当年的东京?高氏呢?段氏呢?他们在哪里?南诏史,读去读来也就是他们的历史,跟老百姓有什么关系!我嘲笑我自己:这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永恒,我们却一直在干水中捞月的傻事。现在,每当我看到某些官员或某些文人坐在某个台上说些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大话,我就好笑。当然了,说大话是有目的的,说的人不傻,听的人也不傻。大家都是这样,糟蹋语言,糟蹋时间,糟蹋他人也糟蹋自己。整日晕呼呼的,被符号化着,也被格式化着。永恒的就是这么点世相,还有我们这样卑微的人生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城池,没有人能够破坏,也没人能攻占,但最终都随他自己走了,直至消失,而那些烟雨呢,总是萦绕在人们心头,让人产生无尽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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