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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天更近的地方

2017-11-13赵文珺甘肃武威

北方作家 2017年1期

赵文珺 甘肃武威

离天更近的地方

赵文珺 甘肃武威

郎木寺

没去郎木寺之前,还以为它是一个寺,到了,才知道是一个地名。

白龙江把小镇一分为二,江北是赛赤寺,属于甘肃碌曲县,又叫“安多达仓郎木赛赤寺”,江南是格而底寺,属于四川若尔盖县,又叫“安多达仓郎木格而底寺”,均属藏传佛教格鲁派寺庙。在四川阿坝藏族自治州格尔底寺的入口处,还有一座逊尼派的清真寺,蓝天白云下高高耸立的叫醒楼与浑圆的佛塔并立,显得十分壮观。

我们到达的时候,一条狭长的街道已被各种车辆塞得满满的了。下车,步行。阳光很亮。小镇上,既有穿着长袍、露着一条胳膊的藏人,也有戴着白帽子的回族人,还有个子矮小、背着背篓、说话速度较快的四川人,更多的,是来来往往旅行的人。

在一家四川人开的面馆里吃了炒菜米饭,慢慢前行。小街两侧都是古香古色的店铺和大大小小的宾馆。在一家银饰店门口站了很久,细细地去看那些色泽绚丽的各色挂件,留恋、欢喜、感动。店里的许多饰品都充满了异域的气息,文玩、非洲鼓、手工绒布、绿松石、牛角梳等,做工精巧,造型独特。

一道精巧的楼梯旋转而上,楼梯口上挂着一个小牌子,有“火君”锅鸡几个字,有点奇怪,这是一种什么鸡呢,后来忽然明白,大概是菌锅鸡吧。那个“火君”字,令我想起自己名字里的“珺”字,这个字,是父亲给起的,它的本义是一种美玉,父亲希望我今生如玉一样的纯洁、美好。这个字,在我沾沾自喜几十年的过程中,也给自己带来了许多麻烦——它是一个生僻字,在我要用到它的时候,总得给别人解释大半天。我总是说,一个斜玉旁,一个君子的君。生活,就是在一次一次的解释与被解释中缓慢前行。

走在街上的人都迈着悠闲的步子,好像一到了这里,世上的一切都远去了似的,即使最匆忙的人,也会停下脚步,望一望无比纯净的天空,或在街的某一个角落里发一会呆。

店铺的主人大多散淡地坐在某一个角落里,喝茶或是抚摸着某一个物件。有人看中了某一个物件,招呼一声,她便走过来,淡淡地说出一个价位,那个价位,不高不低,看中物件的人,便也不再还价,付了费,悄悄走了。你或是不买,她也不再关注,好像那些东西与她没有关系似的。

在一家手工围巾铺里逗留了许久。那些色彩绚丽、花式精巧、云彩一样美丽的披肩,梦一样挂在墙上,堆在柜台上,令人爱不释手。一个捂着口罩、戴着帽子的藏族女子,用几根木棒、一个简单的支架,编织着这些美丽的披肩。她的双手在飞快地挥动,编织着她淳朴而温暖的梦想。忍不住买了一条孔雀绿的披肩,这一生,无数次沉迷在这些七彩的梦中,虽又一次次地被惊醒,但还是再一次沉沦。

一家店门口坐着一个剪短发穿蓝衫的女子,她有节奏地敲着一面手鼓。手鼓的声音,有时传过来,有时又被某一种背景音乐淹埋。女子的目光散淡、悠然,看着门外的某一个地方,似乎在回想一些什么事情,或者,干脆什么都没想。她的样子让我想起那一次去凤凰古城时遇到的那个女子,也是在一家手鼓店里,也是一个蓝衫的女子,在侃侃的一首《滴答》里,轻轻地敲着鼓,让过往的人也沉浸在一个又一个梦里。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一切都是那么的契合自己内心的某一种向往。真想放下一切,就此放逐自己。

看到了一家叫阿佳白马的店铺,它是一个很有名气的唐卡艺术的代言,狭窄的店门,幽深的店铺,充满了异域色彩的各种艺术品……虽然知道这些东西对自己也没有什么用处,但还是买了一瓶花草油。不过,总是这些看似没用的东西,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温暖内心某一处寒凉。

小街深处,路忽然分界。路的南侧,就是属于四川省若尔盖县的格尔底寺,远远地看了一眼,寺的金顶在明亮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右侧是一道长长的缓坡,坡的尽头,就是那座金碧辉煌的赛赤寺。

有点累,坐下来休息一会。

熙熙攘攘的人流顺着坡道拥入寺内。寺门口,两个男子警惕地看着每一个进入的游人,手里捏着一大把花花绿绿的门票。

半山坡上,那座宏伟的建筑静静地矗立着,任由过往的行人游览,朝拜。坡有点陡,阳光灼热,天空蓝得让人心疼。走了几步,停下来脚步,在那座高大的舍利塔下站了很久。塔前,十几个穿着藏服的男女在虔诚地磕着等身长头,另有一些人,从舍利塔下的一个门里进去,又从另一个门里走出来,表情木然。大多的人,举着手机在拍照。

忽然就不想再向里走了。芸芸众生,来到这里,每一个人都怀着不同的梦想,而我,也只是因今生的一个梦,想知道,这个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地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

远远地看着山的那一侧。知道,顺着某一条山路走上去,就是那个让多少人好奇而又不解的神秘之地——天葬台。人的一生,悲欢离合,爱恨情仇,诸多苦难,诸多不舍,但你面对这样一块光秃秃的山坡、若干块血迹斑斑的石块,和一些生活中常见的斧子、刀或是绳索的时候,当你看到不远处天空中,那些盘旋的身姿的时候,你的来世、你的过往,还有你的开心和忧伤,一切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此时,你再看那些在佛台前跪拜的生灵,那些熙熙攘攘来往的过客,那些大大小小的车辆、高高低低的楼群,你还会想什么呢?

花湖

花湖最美的时刻当属七八月份,此时已是深秋,来晚了。

晚了,是一种什么感觉呢?遗憾、伤感、无奈,或是惆怅、忧郁?都不是,是另一种美好。

挤在电瓶车里,看无边的草地、牛羊、马匹、蓝天、白云,就像一幅画卷,一点点在眼前打开,恨不得再长出数十双眼睛来,把美景看个遍。那些曾在梦里出现的镜头:一望无际的草原,悠闲的牛羊,低头吃草的马匹,一朵一朵的白云,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来到眼前了。

有点发懵,看了看脚下的木头栈道,又确信,真的是走在草原上了。草原,已经进入深秋了,绿色的草地,已变成一个金色的世界了。

花湖,也已看不到花的影子了,只有无边无际的牧草铺在眼前。沿着一条木头栈道走过去,感觉像是在梦里。在偌大的草原面前,人类是多么的渺小啊。前面的人脚步急切地向草地中间的那块水域走去,我和馨慢慢地走在后面。人在旅途,许多时候,都在漫无目的急急赶路,走得太快,灵魂就会赶不上,没有了灵魂,即使行走在天国,又有什么意义呢?在这片空旷的草地上,人人都可以把最本真的自己放飞出来,大声喊叫,纵情跳跃,与天地、自然最亲密地接触。

忽然想起在郎木小镇买的那件花布衫,此时,穿起它,走在这一条长长的栈道上,让草原的风掀起裙裾,以蓝天、金色的草地和不远处的一倾碧波为背景,那一定是十分的美好吧。打开旅行包,挖出了那件绿色底子、黄色花朵的布衫,套到身上,又将长发打开,胡乱编了两条小辫。一时间,还真的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十八岁的快乐时光里,过往的游客有点惊异地看着我们,馨大笑着给我拍照。我全然不顾,兀自开心,仰头、低头,作沉思状,又从远处慢慢地走来,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都浑然不觉,只尽情地去感受在自然之中彻底放松的快乐。

几朵白云在一望无际的天空中悠闲地散步。两朵并排走着,一朵紧随其后,它们的影子投到一倾碧波之上,很令人怀疑,到底云是在天上走,还是在水里走。

几只野鸭子在有点寒凉的水面上慢慢地游过来,看到突然增多的人群,又快速地向远处滑去了。

一倾碧波,在草地中间,处子一样的安静,面对着它,一切的喧嚣都会消失。自然的大美令人震撼,人在此地,除了无语,也只有无语了。

扎尕那

在一场冷雨中到了扎尕那。

被重叠的山峰包围着的,是一个古老而淳朴的村庄。村子坐落在半山腰上,一条泥泞的小路,蜿蜒着向村里伸去。

下车,雨很大,也很冷。穿棉衣,套雨衣,一下子觉得到了另一个世界里。高原的天气真是令人无法预测,太阳一出来,蛰得人皮肉生疼;冷雨一淋,又似乎一下子就到了冬天。

顺着小路往上走,路边,几座古朴的木架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木架已经发黑,看来时间已经很久了,架上搭着一层一层的油菜或青稞。藏地寒凉多雨,秋天比其他地方都来得早,油菜和青稞要搭在架上慢慢晾干,再一点一点打晒回家。在这里,现代化的耕作方式还很遥远,农作物的种植基本上靠人力。

夏天的扎尕那是花的海洋,一块块黄色的油菜花地,把小村裹在一场又一场黄色的梦里。此时,油菜早已收割了,略显空旷的田地里长满了高高低低的野草,歪歪斜斜的埂子上,深红色的灌木丛被雨一淋,更有几分古意。

两个穿着藏服的女人从山路上慢慢地走下来,她们的背上背着两捆小小的木柴。有点恍惚,觉得又回到了几十年前。山里的人还过着一种肩扛手提的原始日子,人们顺应着自然,在自然的怀抱中,简单而快乐地生活着。她们沉默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了。长裙上沾满了泥浆,清淡的目光里有着对眼下日子的安然。在藏区行走,随时都能看到在田里或村庄里劳作的妇女,她们隐忍、坚定,背负着日子的哀乐,顺应着命运赋予的责任。

她们把柴火放到路边的一面柴垛上,磕了磕脚上的泥,慢慢地向村子里走去。柴垛已有一人多高了,木材的长短几乎都是一样的,很整齐,有一种过日子的稳妥和安详。

来之前听说过,这个村子里的人过的是一种原始而平等的日子。在这里,既没有太富有的人家,也没有过于贫穷的人家。旅游业是村子的支柱产业,家家都是家庭旅馆。在旺季,家家开业;到了淡季,实行轮流制,轮到的人家招待客人,其他的人,种田放牧,互不耽误。这样的日子,在我们的生活中,几乎是不存在的了。我生活的地方也有旅游景区,到了夏季,沟里的人为了争夺游客相互诋毁,甚至大打出手。

在冷雨中,村子显得十分的安静。几百户人家,错落有致地挤在一面山坡上。白墙青顶的小屋子,袅袅升起的炊烟,云雾缭绕的山峰,把小村紧紧地拥在怀中,人行其中,宛若仙界。

村民们对于来往的行人熟视无睹,没有刻意的笑容,也没有媚俗的讨好。手握玛尼筒的老阿妈,缓缓地走在我们的前面,她们在村子拐角的转经筒前站定,随着经筒的转动,慢慢向前走。在藏地,地拜佛念经,已成为人们生活的必修课。一座山,一棵树,或是角落里一朵小小的野花,都充满着令人无法言说的灵动之感。

在这里,一切都是缓慢的。木质的房屋,雕刻着花纹的屋檐,或是在风中飘动的经旗,老旧的墙壁上,令人无法理解的图案,土里的植物,房前屋后一摞又一摞的柴火堆,卧在泥浆里的藏香猪,高高的青稞架,高入云天的树木,或是瑟缩在冷雨中的一只鸟,都是这里独有的。在这里,天、地、人、物和谐而神秘地结合在一起,即使你再想和它们亲近,想走近他们的内部,也是不那么容易的。

一个年轻的女人从山坡下的一座房子里走出来,走到了后面的一道栅栏旁,背篓里塞满了干燥的麦草,那头小猪看到它的女主人,就哼哼唧唧地站起来,她要给卧在泥浆里的猪垫一个窝。她做那一切的时候,是自然而安详的,就像给她的孩子铺一铺热炕一样的仔细。在这里,由于信仰,由于无处不在的爱,所有的生命都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雨停了,雾从山头上走下来,落在村子里人家的屋顶上,有佛乐从某一家的窗口里飘出来,还有藏歌,是降央卓玛的《请你喝一杯下马酒》:

“洗去一路风尘

来看看美丽的草原

远方的朋友

尊贵的客人

献上洁白的哈达

献上一片草原的深情

请你喝一杯下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