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冯丹阳

市民运动和专家律师团推动的四日市公害诉讼案

Citizens' campaign and expert lawyer team promote civil action against harmful pollution from factory in Yokkaichi

■文/冯丹阳

上图：半个世纪前磯津的石油化工厂 泽井余志郎摄下图：如今的磯津渔港 冯丹阳摄

引言

1967年9月1日提诉，1972年7月24日胜诉，四日市哮喘引发的公害审判已过去了45年的时间。比起日本战后其他的公害诉讼—熊本、新泻水俣病公害诉讼和痛痛病公害诉讼，四日市公害诉讼案有着如下特点：

一、首例日本因大气污染提诉的法律诉讼；二、耗时长，达5年之久；三、首次全面采用流行病学的因果关系证明学说；四、公害病患者长期自发组织市民反公害运动；五、诉讼获得专家和律师团的支持；六、诉讼引起日本全国关注，舆论导向利于诉讼的判决。

海风吹拂着伊势湾边的小渔镇磯津，三三两两的船停靠在岸边。半个世纪过去了，这里没有了往日的熙熙攘攘，新一代们逐渐搬离这个小镇，这里居住的多半是上了年纪的人。回忆一旦被打开，过往便如潮水般奔涌而至。

磯津是四日市的一个镇，属于塩浜地区。二战前，这里被选作海军燃料仓库，也生产航空汽油，一度被破坏后废弃，二战以后，日本政府想把它重新利用起来，这块地被转给了民企昭和与三菱石油集团。这两家龙头企业与政府协商制定了建立石油联合化工厂的计划。1957年，昭和与三菱以3∶1融资成立了昭和四日市石油公司，第二年春公司竣工。美国的Shell石油也融资加盟，他们用的是含硫分高达3%的中东石油，昭和工厂负责对原油蒸馏，并分馏出重油、汽油、煤油和石脑油。三菱工厂对石油进行热加工，分解出乙烯、丙烯和丁二烯等产物，再通过管道输送给其它工厂，生产合成纤维、橡胶和树脂等产品，中部电力负责给各个工厂供电。当时的三菱工厂每年能够生产2.2万吨的乙烯。新型的石油联合化工厂一度成为了当地的明星产业，有着百万美元之称的壮观夜景。

附近居民们还来不及庆贺，就开始为健康担忧。工厂生产的噪音让人睡不着觉，还总有一股刺鼻的气味儿飘到一河之遥的磯津地区。1961年夏，一种“不明原因的哮喘”开始出现，在当地居民的抗议声中，隶属于三重县立大学的塩浜医院开始免费接诊哮喘病人。1964年3月的一场大雾夺去了一位肺气肿患者的生命，这是首个死亡案例。三重大学医学部的吉田克己教授用流行病学对哮喘致病原因的研究取得了进展，他发现住院部的17名哮喘患者发病率与空气中二氧化硫的浓度呈正相关。这项研究成果成为之后市民运动开展的重要依据，也是市民公害诉讼得以顺利进行的基础。由于越来越多的居民罹患哮喘性疾病，很快这种相关病症就被称作“四日市哮喘”。

这件事得到四日市的平田市长的关注,1965年，平田市长设立了四日市公害患者认定制度，该制度规定凡是达到了其中规定的三项条件，就可以通过公害审查会的审核成为市属公害病患者。这三项条件是：一是在指定的公害区域内居住；二是居住满三年以上;三是患哮喘性支气管炎、支气管性哮喘、慢性支气管炎或肺气肿及其并发症。满足条件的患者，市政府将出资支付其医疗费用和生活补助。可是企业拒绝支付该款项，这使得深受排污危害的居民们呼声高涨，居民们开始直接通过法律手段维护自己的权益，该案例成为当时日本因大气污染提诉的首例法律诉讼。1967年9月，患者9人向石油化工厂一期建设的六家企业提起诉讼，法庭于1972年7月宣判原告胜诉。诉讼取得成功需要提到的几个因素是：市民自发组织的反公害运动、专家的知识储备与正义支持、原告律师团的精心准备、必胜信念和舆论的正确导向。

正在交谈的泽井余志郎与野田之一冯丹阳摄

与公害说不的市民运动

四日市联合自治会在公害发现初期就开展了抗议活动，市民通过向市长陈情来争取权益。患者们自发组织了很多形式的活动来支援诉讼，并对诉讼活动进行记录，公害患儿的母亲集结成亲子会，并定期进行学习。令人赞叹的是，四日市民们与名古屋和三重的老师们一起制成了检测纸，对空气中的二氧化硫浓度进行观测，并且还将动物暴露于污染环境下做长期观察实验。该案例的另一个可贵之处还在于市民用笔和相机记录了公害发生发展的现状，澤井余志郎是最前线的记录者，也是《记录公害》的发起人，他拍摄了很多弥足珍贵的老照片。为督促政府制定出更严格的环境标准，市民们曾组队上京，当时的厚生省长也曾亲自接待实地来访，以表示对患者的慰问。目前，以野田之一为代表的原告方至今仍活跃在教育下一代的讲台上，控诉公害带来的危害。

直言真相并鼎力支援的专家

吉田教授对四日市公害的原因阐释起到了主导作用，他帮助制定了四日市公害患者认定的三项条件。吉田教授发现四日市哮喘与白血病一样同是非特异性疾病，即是在非致病因子的环境中也会正常罹患的疾病。因此在参照了《原子弹被爆者医疗法》中的内容后，他将哮喘性疾病发病率2-3倍以上的地区指定为认定区域。吉田教授在公害诉讼中作为原告方的主要证人多次出席作证，就流行病学提出了充分有力的证明，科学的论证了本案法律上的因果关系。另一个对该案例鼎力支持的是东京大学的伊东疆自教授。伊东疆自教授从气象学的角度做出了分析，指出该地区与伦敦烟雾不同，属于疾风污染，即在风速较快的情形下，气流下沉，越过铃鹿川，来到了南岸的磯津地区。1963年，厚生和通产联合派出的黑川调查团来到四日市时就已做出这一论断。当时，吉田教授和伊东教授都是调查团的专家成员，政府的重视促进了专家团对四日市公害进一步了解，为诉讼胜利打下了基础。

律师团的全力以赴

原告的公害诉讼由名古屋的东海劳动律师所负责，四五十名律师组成庞大的原告律师团，北村利弥任团长，律师团举行了多次诉前准备会，并邀请吉田教授参加了会议，流行病学和法学的相互融合成为专家律师们互相学习的方向。律师团围绕当时日本民法第709条展开论证，即“因故意或过失侵害他人权利者，负因此而产生损害的赔偿责任”。原告方提出了1800万日元的损害赔偿额度，而且由于两名原告接连死亡，最后的赔偿远高于此金额。相对于此，被告的律师团没有那么幸运，他们确定邀请的法庭证人因为各种原因拒绝出席，最后仅由企业技师来做庭证。最后，法庭宣判6家企业负有连带责任，并且因其过失损害，需要共同承担赔偿的义务。因为最终裁决，石油化工联合厂需要负担其他患者的医疗费用，律师团因此设立了专项公害赔偿基金来完成赔付。

排污的烟囱 泽井余志郎摄

演讲中的野田之一 泽井余志郎摄

律师讨论会 泽井余志郎摄

四日市公害诉讼判决—原告胜诉 樋口健二摄

舆论的正确导向

从20世纪60年代初期开始，日本《朝日新闻》就开始关注四日市哮喘病，当时当地居民的抗争，政府实施的免费公害诊查，工厂每一次排烟造成的污染，吉田教授发表的相关研究成果等，该报都如实加以报道，揭示了二氧化硫浓度与患者发病率之间密切的关联性，坚定地站在反公害的立场，为舆论正确导向做出了表率。当时，中日新闻、伊势新闻等地方性报刊也不甘其后，对诉讼有着多方位的报道。

四日市如今绿意盎然，已经成为环境示范城市，支付了巨额赔偿资金的石化企业依然矗立，但其工厂的烟囱已不再肆无忌惮，而是安装了先进的层层防护措施。1992年，国际环境技术转移中心（ICETT）以在巴西举行的地球环境峰会为契机、以可持续发展为目标而成立，该中心接纳来自各个发展中国家的研修班，旨在将治理公害的经验和技术传递给世界各国。现在，四日市，这个紧邻伊势湾的小渔镇，因公害而闻名于世，又以公害带来的历史教训警示于后人的小城，又复归了它的宁静，老人们面海坐在道旁，享受着温暖的阳光，那蜿蜒的渔港历经沧桑，似乎仍在倾诉曾在这里发生的故事。

作者单位：中国农业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