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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孤儿”的文献史考说 お

2017-10-19齐卫红蔡德龙

齐卫红 蔡德龙

[摘要]“赵氏孤儿”故事的文献史梳理主要沿《赵氏孤儿》的文学发展纵线进行本事溯源,探讨其在文学发展各时期的演变、转录、释疑与再创作。“赵氏孤儿”故事本于先秦典籍《春秋》《左传》《国语》;至汉代,经司马迁、刘向、王充等演述臻于完善;唐宋诗文中,记载、释疑、考证较多;至元代,对“赵氏孤儿”故事有了相关祠墓考证及元杂剧《赵氏孤儿》的诞生再创作;明清之际,援引入戏曲、小说中,亦有相关释疑、祠墓考辨。通过文献史考辨与梳理,对“赵氏孤儿”故事的本事、发展与流变可有清晰的认识和更深入的了解。

[关键词]“赵氏孤儿”;文献史;本事溯源;再创作

[中图分类号]I209,K825.6[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36121(2017)01007905

任嘉禾《考據学新探》论及考据学定义,着眼于考据对象(史料内容、史料来源、史料字句)与考据方法(求同、析异)的探讨[1]14。有关“赵氏孤儿”的故事,文献史料记载颇丰,亦有相关异同对照。沿文学史发展脉络对“赵氏孤儿”本事溯源及后人演述、转录、整理、再创作、释疑等进行探讨,不仅能将“赵氏孤儿”故事的变化发展串联起来,而且能从中揭橥史料内容的不同及其所蕴含的时代文化内涵。由此,探究“赵氏孤儿”故事,应从本事溯源着笔。

一、“赵氏孤儿”本事溯源

(一)先秦典籍记载

“赵氏孤儿”故事最早见于《春秋·宣公二年》:“秋九月乙丑,晋赵盾弑其君夷皋。”[2]650以“春秋笔法”叙公元前607年赵盾弑晋灵公事。《春秋·成公八年》:“晋杀其大夫赵同、赵括。”[2]836载公元前583年晋国诛杀赵氏史实。可见,“赵氏孤儿”的故事是有史可依的。但其故事原型未现,不过简单记录,而且人物也不完整。《左传·成公五年》记载则较详细:“五年春,原、屏放诸齐。”又成公八年经:“晋杀其大夫赵同、赵括。”传:“晋赵庄姬为赵婴之亡故,谮之于晋侯,曰:‘原、屏将为乱。栾、为征。六月,晋讨赵同、赵括。武从姬氏畜于公宫。以其田与祁奚。韩厥言于晋侯曰:‘成季之勋,宣孟之忠,而无后,为善者其惧矣。三代之令王,皆数百年保天之禄。夫岂无辟王,赖前哲以免也。《周书》曰:不敢侮鳏寡。所以明德也。乃立武,而反其田焉。”[3]540558《左传》较可信,与孤无关;赵武与母庄姬住宫中,后继承家族产业,无复仇情节,且载庄姬通奸与进谗事,无提及赵朔下落。由此可以判断,《左传》纪事相对详实,人物形象也较鲜明,并有相对完整的故事情节。

《国语·晋语·韩献子不从栾中行召》载:“献子辞曰:‘杀君以求威,非吾所能为也。威行为不仁,事废为不智,享一利亦得一恶,非所务也。昔者吾畜于赵氏,孟姬之谗,吾能违兵。”[4]161载韩厥拒参栾书、中行偃弑君活动。“孟姬之谗”涉晋景公十七年孟姬(即景公姊)向景公进谗,致赵同、赵括被杀史实。比照《春秋》《左传》“成公八年”的记载,时间一致,皆为公元前583年。此外,其“邵公以其子代宣王死”、“文公任贤与赵衰举贤”、“灵公使鉏麑杀赵宣子”、“悼公使魏绛佐新军”[4]6167,皆与其相关。这为后世文学发展,尤其元杂剧《赵氏孤儿》民族意识的影射等提供了佐证。

“赵氏孤儿”故事本于先秦文献记载有史可依。《春秋》本事简载,使“赵氏孤儿”故事在之后的《左传》中初具雏形,《国语》补充,为后世的再创作奠定了基础。

(二)汉人演述

“赵氏孤儿”记述亦散见于《史记》之《晋世家》《赵世家》《韩世家》中,其中《赵世家》记述较详;后刘向《说苑·复恩》与《新序·节士》、王充《论衡·吉验》等亦载。基于先秦典籍之上的汉人演述故事情节渐趋完善。《晋世家》基本延续了《左传·成公五年》述。而《赵世家》与之不同,故事情节较丰:

“灵公立十四年,益骄。赵盾骤谏,灵公弗听。及食熊蟠,胹不熟,杀宰人,持其尸出,赵盾见之。灵公由此惧,欲杀盾。盾素仁爱人,尝所食桑下饿人反扞救盾,盾以得亡.未出境,而赵穿弑灵公而立襄公弟黑臀,是为成公……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胡不死?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居无何,而朔妇免身,生男。屠岸贾闻之,索于宫中。夫人置儿袴中,祝曰:‘赵宗灭乎,若号;即不灭,若无声。及索,儿竟无声。已脱,程婴谓公孙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后必且复索之,奈何?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景公问韩厥,厥知赵孤在……于是召赵武、程婴遍拜诸将,遂反与程婴、赵武攻屠岸贾,灭其族。复与赵武田邑如故。及赵武冠,为成人,程婴乃辞诸大夫……遂自杀。”[5]14041409

可见,较之《左传》,《史记》赵氏灭族非“庄姬之谗”,而是源于屠赵不和、“屠岸贾作难”;《史记》有复仇情节,完整地描述了搜孤救孤:屠岸贾灭门搜孤、以他人婴儿换取赵孤、赵武随程婴隐匿十五年、韩厥相助、杀屠岸贾复仇,且司马迁在《左传》基础上,增加了程婴、公孙杵臼舍生取义的门客形象。

刘向在《说苑·复恩》中对“赵氏孤儿”事亦有载。与《史记》不同,无公孙杵臼其人其事、程婴救孤“朔客程婴持亡匿山中”一带而过且无程婴自杀的情节。“故人安可以无恩?夫有恩于此,攻复于彼。非程婴则赵孤不全,非韩厥则赵后不复。韩厥可谓不忘恩矣。”[6]206刘向并非单纯载事,而是着眼于儒家道德,加入评论,表彰韩厥知恩图报、伸张正义的品质。《新序》“赵氏孤儿”事所载详实,与《史记·赵世家》基本相同,但字句更简朴。刘向取材于《史记》。《新序·节士》:“公孙杵臼、程婴者,晋大夫赵朔客也。……君子曰:‘程婴公孙杵臼,可谓信交厚士矣。嬰之自杀下报,亦过矣。”[7]210268末句案语是刘向的评论,重在表现二士侠肝义胆的形象。

王充《论衡·吉验》载“赵氏孤儿”事:“凡人禀贵命于天,必有吉验见于地……祝曰:‘赵氏宗灭乎?若当啼;即不灭,若无声。及索之,而终不啼,遂脱得活。程婴负之,匿于山中。至景公时,韩厥言于景公,景公乃与韩厥共立赵孤,续赵氏祀,是为文子。当赵孤之无声,若有掩其口者矣。由此言之,赵文子立,命也。”[8]8492记载简单,且所述之事与《史记》《说苑》《新序》相差甚小,所不同是揭示了赵孤天命吉兆的意义。宋吴处厚《青箱杂记》亦有赵孤天命的记载。“及索,儿竟无声,乃得脱。然则儿之无声,盖天有所祚。且天方启赵氏,生圣人以革五代之乱,拯天下于汤火之中而奄有焉。”[9]45王充、吴处厚皆肯定“赵氏孤儿”中的吉验、天祚作用。魏晋南北朝时期,“赵氏孤儿”史料无考,此处略之。

二、唐宋文献记载

随“赵氏孤儿”故事基本定型,经时代更迭,渐从一段史实演绎成历史典故,增添了传奇色彩。这在唐宋诗词、散文笔记中有所体现,且涉及“赵氏孤儿”人物墓址考据。唐刘知几《史通·外篇》:“当晋景行霸,公室方强,而云屠岸攻赵,有程婴、杵臼之事。”[10]83史学专著中谈及程婴、杵臼之事。李白的《自广平乘醉走马六十里至邯郸登城楼览古书怀》:“提携袴中儿,杵臼及程婴。立孤就白刃,必死耀丹诚。”[11]122颂赞了“赵氏孤儿”中的正面人物。张守节《史记正义》:“今河东赵氏祠先人,犹别舒一座祭二士矣。”[5]1409载程婴、公孙杵臼祠墓,说明唐代或唐以前已为二士立祠,表达對义士的崇敬之情。后李吉甫《元和郡县志》卷十九“河东绛州太平县”条言:“公孙杵臼、程婴墓在县西十五里,赵奢墓在县西北七里。”[12]182可推唐代人对赵氏“二士”墓的存在持肯定态度。宋文献侧重“赵氏孤儿”相关问题考证、释疑。吴处厚《青箱杂记》曰:“神宗朝皇嗣屡阙,余尝诣阁门上书乞立程婴、公孙杵臼庙,优加封爵,以旌忠义,庶几鬼不为厉,使国统有继。是时适值郓王服药,上览之矍然,即批付中书,授臣将作监丞,敕河东路访寻二人遗迹,乃得其家于绛州太平县。诏封婴为成信侯,杵臼为忠智侯,因命绛州立庙,岁时致祭。”[9]46绛州太平县存二士墓庙。不同的是,洪迈认为二士绛州太平县墓不可考。《容斋随笔》言:

“元丰中,吴处厚以皇嗣未立,上书乞立二人庙,访求其墓,优加封爵。敕令河东路访录遗迹,得其冢于绛州太平县。古先圣帝,明王之墓,尚不可考,区区二士,岂复有兆域所在乎?”[13]109110

洪迈对吴处厚观点提出质疑,认为二士墓不可考。并言:“《春秋》于鲁成公八年,书晋杀赵同、赵括,于十年书晋景公卒,相去二年。而《史记》乃有屠岸贾欲灭赵氏,程婴、公孙杵臼共匿赵孤,十五年景公复立赵武之说。以年世考之,则自同、括死后,景公又卒,厉公立八年而弑,悼公立又五年矣,其乖妄如是。婴、杵臼之事,乃战国侠士刺客所为,春秋时风俗无此也。”[13]268洪迈对景公立赵武的说法亦提出释疑,但恐无证据。神宗褒封二士并为之立庙享祭确有其事,其对二义士的崇敬和“优加封爵,以旌忠义,庶几鬼不为厉,使国统有继”的目的性明显,说明宋代继承前代,为其立祠祭祀,并在此基础上加封侯爵。王应麟亦释疑:“《左传正义》曰栾书将下军,则斯时朔已死矣,不得与同、括俱死也。晋君明,诸臣强,无容有屠岸贾辄厕其间,如此专恣。”[14]188但据《左》《史》载皆有,若无强有力的证据不能轻易否定。

宋代除笔记外,其他文献亦有记载。黄庭坚《题荣州祖无大师此君轩》:“程婴、杵臼立孤难,伯夷、叔齐采薇瘦。”[15]40颂其正面人物。谢枋得《答宋降臣留梦炎书》:“江南无人才,求一瑕吕饴甥,程婴、杵臼厮养卒不可得也!”[16]452提程婴杵臼事;文天祥《无锡》:“夜读程婴存赵事,一回惆怅一沾巾。”《北使》:“程婴存赵真公志,赖有忠良壮此行。”[17]284对于历经国破山河的南宋遺民而言,“存赵孤”已成为蕴涵恢复宋室民族意识的历史典故。

三、元代文献记载

“赵氏孤儿”被不同时代史官、文人雅士等记载、转录、整理,到元代释疑、考证、再创作较突出。

元初刘埙《补史十忠诗·少傅枢密使张公世杰》:“间关障海岭,万死存赵孤。”[18]2颂“赵氏孤儿”中的忠良人格。《文献通考》卷一百三宗庙考曰:“十一年中书舍人朱翌奏:程婴、杵臼虽存赵孤,然不绝赵祀而卒立武者,韩厥也。请以韩厥载祀典,与杵臼同宇。下礼官讨论。太常寺:检点《国朝会要》,绛州祚德庙,太平县晋程婴公孙杵臼韩厥祠在墓侧,元丰四年封侯赐额。十六年,加婴忠节成信侯,杵臼通勇忠智侯,厥忠定义成侯。”[19]1920肯定绛州太平县三祠墓的存在。同时马端临亦有释疑:“有大造于赵宗者,即指程婴而言。以《左传》考之,赵朔既死,其家内乱,朔之诸弟或放或死,而朔之妻乃晋君之女,故武从其母畜于公宫,安得所谓大夫屠岸贾者与兵以灭赵氏,而婴与杵臼以死卫之云哉?”[19]2683释疑处皆是。《宋史全文》与《文献通考》相近,认为程婴、杵臼、韩厥祠墓可考。其卷十二下宋神宗三记载:“夏四月,作祚德庙,加封程婴杵臼韩厥。五月,诏择监司作景钟,天子亲祀。”卷二十一下宋高宗十五载:“夏四月癸卯……胡骏请立祚德庙于临安府,寻加封程婴为安节成信侯、公孙杵臼为通勇忠智侯、韩厥为忠定义成侯。”[20]134223

“赵氏孤儿”再创作盛举即元杂剧《赵氏孤儿》的诞生。元刊本《赵氏孤儿》凡一楔子五折,《录鬼簿》名之曰《冤报冤赵氏孤儿》,《元曲选》名曰《赵氏孤儿大报仇》。纪君祥取材于《左》《史》等,演为一部杂剧,寄予民族情感。主要述春秋时晋灵公权臣屠岸贾与忠臣赵盾不和,嫉赵盾子赵朔为灵公女婿,谗诛灭赵氏满门,杀赵朔遗腹子——赵氏孤儿,幸草泽医生程婴冒死救孤,赵庄姬、程婴之子、公孙杵臼、韩厥等为此牺牲,孤儿长大后,程婴告之实情,知悉后悲愤杀贼,最终复仇的故事。

元杂剧《赵氏孤儿》与诸上本事、史料载不同,纪君祥对此改编大致有:时间,本事跨灵公、悼公两个时代;杂剧出于艺术情节集中需要,仅相隔一夜。灭族之因,本事在于庄姬之谗、屠赵不和;杂剧载灵公昏庸、奸臣迫害。主要人物,屠岸贾由本事大夫、司寇变为杂剧权奸、恶煞;程婴,由本事赵朔“友”变成杂剧门客、草泽医生;公孙杵臼,由本事赵朔“客”变为杂剧与赵盾同朝辅政中大夫、老宰辅。情节,本事中赵武与庄姬住宫中,后承家业,无复仇情节,或载以他婴换孤,随程婴藏山中15年得韩厥相助复仇,程婴自杀下报,含“搜孤”与“救孤”矛盾;杂剧以程婴子换赵孤,帅府认贼作父20年后复仇,迎合观众大团圆心理——程婴受封。矛盾冲突,除“搜孤”与“救孤”外亦有政治冲突及正义与邪恶较量。纪君祥由历史事实演成剧本,凸显其创作才能,与所处时代背景相关。作为与李寿卿、郑廷玉同时的纪君祥,身处异族统治社会,改编“赵氏孤儿”,其意在抨击现实、发泄不平中,找回现实的失重感。

四、明清文献记载

至明,“赵氏孤儿”故事被改编为其他作品。历史小说《东周列国志》中第五十七回“围下宫程婴匿孤”、第五十九回“诛岸贾赵氏复兴”[21]467562,演述此故事,内容丰富,情节曲折。冯梦龙多取材于《左》《史》,亦有改动,如:增加韩厥盗孤情节;程婴带孤藏匿盂山十五载,直到景公遇赵盾魂索命而亡,悼公即位,韩厥担任中军主帅,才为赵氏伸冤。此外,何景明《下宫行》载:“下宫兵来围朔妻,置儿袴中儿不啼,一索不得当再索,孤儿那可活嗟!杵臼尔为朔客我为友,立孤诚难死何有嗟!程婴孤当事尔疆为难我为易,千金诈卖赵氏子真孤乃存,杵臼死复赵社婴刎头报死者。”[22]574叙搜孤救孤、忠信节义之事。上皆可称为“赵氏孤儿”故事再创作。

明代亦有“赵氏孤儿”相关释疑、考辨。王樵述《左》《史》中,“赵氏孤儿”:“按《史记》屠岸贾者,始有宠灵公至景公,之三年贾为司寇。然赵氏真孤乃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居十五年。韩厥具以告,于是景公召赵氏孤儿,匿于宫中,名曰武。《史记》之说,人多不信,以左氏所不载也。然左氏采杂记成书,又历二千余年,岂容无所遗脱。司马迁去春秋战国不远,必有所传,不可废也。人所以疑者,以据《左氏》,则赵氏之祸由庄姬。据《史记》,则赵氏之祸由屠岸贾。其说抵牾,不可强合。”[23]753755所论至为公允。此外,有关程婴、公孙杵臼墓的考辨,胡谧《山西通志》:“程婴、公孙杵臼皆晋人,其墓在忻州夷考,其行真古义士也。”[24]205认为二士墓存可考。近人编纂《太平县志》卷二载:“程公村,距县七里。晋程婴祠墓在焉。原程婴村知县吴轸以先贤讳改之。三公村,距县十二里,天启二年筑堡,公孙杵臼祠墓在焉。”卷四:“程侯祠,在县西北六里程公村,祀程婴。公孙侯祠,在县西北十里三公村,祀公孙杵臼。”[25]69181可见二士祠墓的存在考证。

关于“赵氏孤儿”中二士祠墓考证,持肯定态度的有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志》、张守节《史记正义》、宋吴处厚《青箱杂记》、明胡谧《山西通志》、近人《太平县志》等;对其提出质疑的,是宋洪迈《容斋随笔》等;对程婴、杵臼、韩厥祠墓考证肯定的,是元马端临《文献通考》以及《宋史全文》等。

清代,“赵氏孤儿”相关文献多释疑。马骕言:“按《左传》赵氏之艰,起自庄姬,无屠岸贾其人者。事在鲁成公八年,即晋景公之十七年,于是年已有赵武,无遗腹匿孤之说也。史迁好奇,每存异说,而事与年推移,皆无据。”[26]3678认为《左传》无遗腹匿孤事,司马迁异说无据。按,司马迁应知《左传》之说与其载不同,如此,会有其文献(包括口传文献)依据,并不能一概以“好奇”而否定。梁玉绳言:“藉使有贾,晋方鼎盛,乌容擅兵相杀,横索宫闱,而诸大夫竟结舌袖手,任其专恣无忌耶?匿孤报德,视死如归,乃战国侠士刺客所为,春秋之世无此风俗。则斯事固妄诞不可信。”[27]204对《史记》“赵氏孤儿”屠岸贾专权、侠士匿孤报德提出质疑。赵翼言:“屠岸贾之事出于无稽,而迁之采摭,荒诞不足凭也。《史记》诸《世家》多取《国语》、《左传》以为文,独此一事全不用二书,而独取异说,而不自知其抵牾。信乎好奇之过也。”[28]162亦不信《史记》之说。高士奇言:“司马迁序赵氏下宫之难,文工而事详,顾与左氏迥异。此千古疑案也,自当两存之。马氏《绎史》谓晋国无屠岸贾其人,然考之,《国语》迎文公者,有屠岸夷贾或即夷之子孙乎?”[29]342对《绎史》质疑,认为司马迁与左氏关于“赵氏孤儿”记载迥异,千古疑案自当两存,所论公允平正,至为稳当。

清代冯班与以上诸说不同,笃信司马迁载。《义门读书记》:“《赵世家》言杀赵同、赵括、赵婴齐,《左传》颇略。然此赵氏之大事,必别有所传。赵之亡,去太史公近,文献必有可考。太史公时书不存者多矣。遂谓之妄可乎?如此事,赵氏所由不绝,得以大于后世,苟有其文,何得削之?后世之人轻议古人,可恨也。”[30]118认为赵氏大事《左传》颇略,必别有所传,司马迁去之不远文献必有所考,不可妄论其书。简言之,考证《史记》“赵氏孤儿”资料真伪须深入研究,以文献支撑考之,方可信。

历史上以“赵氏孤儿”为题材的文学创作除元杂剧、历史小说外,还有很多。如,南戏《赵氏孤儿报怨记》,作者无考,但《永乐大典·戏文一》有载,《南词叙录·宋元旧篇》中有戏文名目《赵氏孤儿》。明徐元传奇《八义记》因程婴、公孙杵臼、韩厥、鉏麑、提弥明、灵辄、周坚、张维“八义”而得名。另有昆曲《接婴记》《节义谱》、传奇《赵氏孤儿记》、京剧《赵宣孟》、蒲剧《八义图》及近代外译、电影改编等,为“赵氏孤儿”故事的流传起到推动作用。

“赵氏孤儿”文献史料丰赡,贯穿中国古代文学诗歌、散文、小说、戏曲及近代以来影视文学等中。先秦典籍本事溯源记载可考,经汉人演述情节逐渐完善,历唐宋元明清文献的转录、整理、释疑、墓考、再创作,在文学史发展的脉络中可称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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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献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