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毓华

小男人

◎ 刘毓华

早上七点不到，我走进赛夫威超市，为的是避开人潮。所料不错，里头顾客寥寥，但付款时，我前面的顾客购物之多教我差点对他开玩笑：“阁下要把整个超市买回家吗？”输送带上堆了两座小山，我打心底佩服他的力气，还有他家里电冰箱和杂物架的容量。

我以高山仰止的神情看着这个大手笔的购物者。他是白种人，40多岁，中等身材，肚皮微凸。他慎重地刷卡，并机警地盯着屏幕上显示的数目，及时对收银员指出：“那一瓶番茄酱降价五毛，减去没有？”收银员果然忽略了，急忙道歉，更正。他带来五个购物袋，都塞得满满的。付款时，他足足耗去十多分钟。

我没有为久候不悦，相反，我从他身上发现一种可爱的品质，那就是“踏实过日子”的底气。

我欣赏地看着他把信用卡插进机子，把货品分类，再放进不同的袋子，开始想象他在煤气灶前为孩子熬西红柿汤的姿态。所有物品被摆放得很到位，以格局小和简单为特征的世俗日子居然散发着销魂的魅力！只要有和平的环境，健全的体魄，刚刚够花的钱，加上这样的底气，就能活出悠长、醇厚的滋味。

我也是这般容易着迷于鸡零狗碎的小男人——从前，我在休息日去一趟唐人街，回家时每一个指头都钩着一个购物袋。

我这种对世俗生活的沉醉可能来自父亲的基因。他80岁以前，精力旺盛，一天到晚所操心的就是家庭琐事。遥想我自己，老是和离现实颇远的理想纠缠，为思想的封闭、精神的无所皈依而彷徨，同时对极度贫困束手无策。父亲却全力以赴，组织全家打包草卖给收购站，为温饱而日日夜夜忙碌。

我付了钱以后，去超市旁的星巴克买咖啡。很巧，排在我前面的还是他。他问店员：“我用硬币支付行不行？”对方说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硬币，发出一阵哐啷声。他只买价格为2.05美元的小号咖啡，末了没忘记付小费。我听着收银机的响声，想起现代医学之父威廉·奥斯勒的名言：“于此，我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人生作出添加，而非从它提取。”他添加的是硬币一般渺小、琐碎的日常。

（摘自《羊城晚报》 图/Beh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