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睿

/ 01 /

月考后的那几天，是思远最讨厌的一段时间。

在这个全市最好的高中，成绩是最大的资本。尤其是高三的老师更是变着法儿地树立所谓的“优等生榜样”。于是，年级前两百名的精英骄子们便在校门前的光榮榜上留下自己灿烂的笑颜，供同级的学生或学弟学妹们欣赏。

“所谓欣赏，还不就是看脸，尤其是前几名的学生，更是每天被来来往往的学生甚至老师指指点点。”思远不屑地想。

就这样，一件本来挺光荣的事成了思远的心病。

因为她不会笑。

/ 02 /

初春的清晨寒意未消，刚刚睡醒的太阳曚昽地洒下几缕淡黄的微光，稀薄得仿佛一碾就碎。路旁的梧桐紧缩着嫩绿的身躯，微寒的空气中流淌着生涩的气息。

思远伸手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将口罩向上拉了拉，又不自在地拽了拽头上的帽子，才做贼似的奔向学校。

由于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宽阔的校门前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全都没精打采地缩着脖子。思远左右扫了扫，确定没有熟人后才偷偷瞄了瞄那块橙色的光荣榜。

第一排，中间。

那无疑是个令人艳羡的位置，那也是思远拼尽全力才保持下来的位置。在那么多张甜美笑脸的中间，是笑得龇牙咧嘴的思远。扭曲的眉毛，上撇的嘴巴，挤成一条缝的眼睛，还有自己本来就不高挺的鼻梁，这一切都使得思远看上去如同怪物一般可笑。

“我就说嘛，成绩好的没有一个是长得好看的……”

“就是就是，尤其是第一排中间的那个，真奇怪……”

若有若无的谈话声飘进思远的耳朵，她如同被针扎了似的收回自己的目光，低下头，继续向前走去。

不过她狠狠地揉了一下自己的脸。

/ 03 /

无聊的数学课。

思远盯着数学老师手中的三角板，心里像有一只小虫子在爬一般越来越痒。

“诺诺，镜子借我用下。”思远小声地对同桌说道。

“呦，什么时候我们的思远大小姐也不好好听课了，真是奇观。”诺诺一边调侃着一边递过镜子。

接过镜子的一瞬，思远忍不住瞥了诺诺一眼，看着同桌瓷白的皮肤和纤长的睫毛，她不禁吞了口口水，然后打开镜子，开始仔细打量起镜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皮肤黄，可也不黑；眼睛很有神；鼻子不高但很小巧；最让人得意的是那张樱桃小嘴，不喝水也散发出幽幽的光亮……

不是很精致的一张脸，却也与照片中的怪物大相径庭。

思远合上镜子，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继续盯着数学老师手中的三角板。一边又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脸。

/ 04 /

“眼睛睁大，别眯……”

“只露8颗牙，你嘴张这么大干什么……”

“别扭眉毛，好奇怪……”

小小的镜子前，诺诺一遍遍地纠正着思远，尽力想把她那张笑得龇牙咧嘴的猴儿脸变成四平八稳的面瘫脸，却一次又一次地败下阵来。

“我说，思远，你还是别练了，你那样多好啊，特别好找。”

“就是，照片贴在那么好的位置上，谁还会去看脸啊……”

“思远，没事的……”

好心的同学们看见思远一脸郁闷，纷纷上前安慰。她只得挤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作为回应，然后自嘲道：“这有什么，大不了下回考差点，光荣榜上就不会有我这副尊容了。”思远一边笑，一边用手抚平围巾上的皱褶，似在抚平自己痛苦的内心。

“也不是，思远你好像哪儿有点不对，好像太做作了，不真实，不放松，好像笑都是演出来的。”

诺诺的话飘入思远耳中，思远一下子愣住了。

很多年以前，似乎有人也这么说过。

/ 05 /

“我早就说过你了，你从小就不会笑。你看看这些照片，要么是笑得太努力，导致表情太夸张像猴儿一样，要么一到镜头前就板个小脸充干部，太做作了……”

泛黄的照片伴着妈妈温柔的话语，让思远心头的那根弦似乎松了一点。

指尖抚过照片上面目有些扭曲的小脸，耳边仍清晰地响起“笑好了，照出来才好看”等殷殷叮嘱。而那么小的孩子，却总想办好每一件事，事事追求完美，甚至连“笑”也成了一个任务，竭力想完成好。可一旦完成不了，就很快陷入另一个极端，放弃、自我否定，甚至忘了笑是一个人最自然的表情，是一个孩童最本真的心声。

这么多年，顶着“好学生”的名号，处处要容忍，要大方，要完美。思远已经习惯于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压抑自己的情感，又怎能在镜头前笑出最本真的自我？

/ 06 /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嘛……”诺诺狡黠地眨着眼睛，吊儿郎当地甩着马尾，“你思远大小姐处处求完美，是老师的心肝宝贝，是学校的骄傲。可是啊，我的大小姐，很多快乐你享受不到，很多心情你表达不了。有时候我真是挺心疼你们这些优等生的，总是一副懂事早熟的模样，有些事情你们不敢做，有些心事你们不愿讲，只得把学习当作唯一的发泄口……”

思远合上了手中的书，转身，望着诺诺的眼睛，忽然，她伸手抱住了这个整日快乐无比的丫头。

“诺诺，谢谢你。从此我的世界不再只有书山题海，我要让我的世界充满阳光，我要让我的青春真实、无拘、自由、快乐。”思远在心中对诺诺说，也对自己说。

诺诺被思远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她随即也伸出手环住了思远。

/ 07 /

又一个晴天。朝阳铺下万亩碎金，晨光露出点点微红。清晨的空气全无寒意，已是暮春时节，思远伸手抓住了几片在风中飞舞的柳絮。

宽阔的校门前，新出的光荣榜前挤满了人。

思远从容地走上前去。

第一排中间的少女笑容甜美，眉宇间有不加掩饰的欣然和坦坦荡荡的欢喜。

思远的脸上亦露出一抹比朝阳还灿烂的微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