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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 秀

2017-10-09黄金梅

草地 2017年4期
关键词:宿舍爸爸母亲

黄金梅

秀秀很皮,整天跟着男孩子爬树掏雀窝,钻涵洞藏猫猫,河沟里摸螺捉虾,跟个泥人儿似的,像一个男孩子。听说吃了活虾会游泳,秀秀捉到虾后掐去头尾一下子就塞进了自己的小嘴巴。重男轻女的奶奶一迭声地感叹:“跑快了,跑快了,没等小雀雀长好就从她妈妈的肚子里跑出来了。”

这样的秀秀让脾气暴躁的妈妈很是头痛,妈妈对衣服上整天沾着泥巴的秀秀非打即骂:“你看你这泥猴子的样!还像一个女孩子吗?”秀秀细细的腰杆挺得笔直,两只乌黑的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乱转,低着头一声不吭,她怕妈妈,因为妈妈不只是妈妈,妈妈还是老师。在妈妈的眼里秀秀是坏孩子,坏孩子秀秀怕妈妈也怕老师,可妈妈一转身,秀秀照样跟着男孩子到处疯。

这一天,秀秀差点出了事。

村后有一条大河,因为连通长江水运畅通,每天来来往往的船只不少,也常有货船停靠在岸边,卖些农村建房用的木材砖瓦什么的给岸上的人们。这天,又有一艘货船停靠在岸边,秀秀跟着几个男孩在河滩上捉蟹摸螺正好看到,因为都没上过船,都想上船看看。好不容易等到卸完了货,他们偷偷地踏上了连接船和岸的踏板。男孩们踏着踏板很快走了过去,秀秀跟在后面,两眼只顾着瞅前面,没注意脚下,结果一脚踏空一下子就掉河里了。河水不是很深,可是秀秀太小了,很快沉了下去,等船上的大人听到了男孩子们的惊叫声,拎小鸡一样把她拎出水面时,都闭过气去了。吐出几口黄水清醒过来的她还纳闷:“都说吃了活虾会游泳,我吃了那么多活虾,怎么就不会游泳呢?”惹得一众大人皆笑,骂她傻。经过这一次的教训,秀秀懵懵懂懂知道了畏惧,老实了许多。

不过,出了这件事后,爸爸妈妈觉得放任秀秀这么野下去迟早还会出事,还是早点到学校关关的好。于是,在妈妈的一手安排下,未到学龄的秀秀到小学报到了。

因为妈妈教一年级,秀秀理所当然地成了妈妈的学生。调皮的秀秀自然成了妈妈的专政对象,一有不是便被妈妈拎到讲台上当众训斥更兼拳脚相加,上学几乎像在雷区行走。秀秀不喜欢上学,可又不得不上学,她怕极了妈妈。如此战战兢兢了一学年,好不容易熬到了一年级学期结束,老師换成了苏老师。

见到苏老师的刹那,秀秀感觉自己的一颗心突地震晃了一下,脑中有个词横空出世了——美!但当时的她所知太少,还无法形容出这样的美。只觉得苏老师的面容像月亮,眼睛像星星,笑容像清风,梨涡像鲜花,细腰像柳条……总之,秀秀认为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集中于苏老师一人身上了,苏老师的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好。以至于秀秀小小的一颗心发出了大大的感叹:原来,美就是这样的呀!苏老师姓名里又正好有个“美”,苏老师全名叫苏雪美。

只是,秀秀心里隐隐有些明白,苏老师美则美矣,却不符合农村的审美。家前屋后田间,秀秀常听一些老太太对那些媒婆反复强调自己对儿媳妇外表的要求——五官不歪不斜,脸上不麻不疤,身体壮实(才会干活)、屁股大(才会生儿子)。当然,最重要也是首要的条件是一定要是处女,新婚之夜那是一定要验红的,如果没有,这女子就是破鞋,再会干活再会生儿子也只有被休的命。可是,秀秀就是喜欢这样的美,并为之而震撼。在秀秀仰视的眼睛里,苏老师就是天上的仙女。更难得的是这个仙女对秀秀很是温和。她会把柔软纤巧的手放在秀秀的脑袋瓜上,轻言细语一句“这次你表现很好,如能大点声回答老师的问题就更好了”,那声音如同天籁。这时候对着苏老师,秀秀都不敢喘气,唯恐气大了,冒犯了尊贵的她。

秀秀几乎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苏老师,连带着也喜欢上了上学。顽劣的秀秀开始安静,开始有点女孩子样了。

苏老师教二年级的语文和音乐。秀秀很喜欢上苏老师的课,因为苏老师的声音不仅悦耳动听,还悠悠柔柔地散发着妈妈的气息,那是秀秀想象中妈妈的气息。妈妈总是如一头易怒的狮子,无名火一点就着,在家也总是和爸爸吵啊吵啊,烦得很!秀秀最喜欢上的是苏老师的音乐课,最喜欢听她唱那首《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欢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歌声优美抒情却也如泣如诉,仿佛透着无尽的凄凉,听得人一颗心止不住的忧伤,此时的苏老师浑身也笼上了一种不可琢磨的忧伤,虽别有一种异样的美丽,却让懵懂的秀秀第一次觉得,大人的生活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都隐隐约约地透着一股子无奈、一股子不可爱。于是秀秀便不想长大了。

妈妈的脾气虽然很暴躁,一双手却很巧,毛衣打得很漂亮,这是妈妈唯一让秀秀骄傲的地方。当然这骄傲也和苏老师不无关系。因为每次穿上妈妈打的毛衣,苏老师总会在课后走到秀秀的课桌前,撩起秀秀的外衣,认真看毛衣的织法,并随口问秀秀:“是你妈妈织的吗?”被苏老师关注是一件很自豪的事,秀秀激动、兴奋得点头不迭,嘴里“嗯”个不停。“真好看”,苏老师由衷地赞美,低下头细数花样的针数。看着苏老师,秀秀屡屡有双手奉上毛衣的冲动,但想到妈妈那板着的一张脸,终究是没敢这么做。这时候,苏老师和秀秀依得很近,苏老师的牙白得很好看,开口说话就喷出香香甜甜好闻的味来,秀秀只觉耳中软语似风,满鼻幽香浮动,苏老师的两条油亮水滑的麻花辫子时不时地还会搭上秀秀的肩头,这时候,为了能让苏老师的麻花辫子在自己肩头多搭会儿,秀秀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听着苏老师的软语,嗅着苏老师的幽香,肩托苏老师的麻花辫子,秀秀感觉心里有一种东西发了芽,并于瞬间便涨满了她的身体,至于是什么,她说不上来。但正是从这一刻起,秀秀第一次有了蓄发的想法,她也想有两条和苏老师一样的麻花辫子。她一直剪的是很短的假小子头型。

可是,秀秀有一点不明白。苏老师既然那么喜欢自己的毛衣,为什么不直接请教一个办公室的妈妈呢?这个疑问藏在秀秀心中很久,直到有一天,注目苏老师那两条溜过肩头荡在胸前的长长的麻花辫子时突然明白了原由。本地的习俗,结了婚的女人头发都或剪或烫,再不编麻花辫子了,只有没结婚的姑娘才编麻花辫子,也就是说苏老师还是个没结婚的姑娘呢。我的毛衣花样再好,也只适合小孩子,苏老师学了干什么?只是喜欢罢了。暗地里又大大嘲笑了自己的无知。endprint

这天,正上课,苏老师被一个老师喊了出去,再进教室时后面跟着一个耷拉着脑袋的男生,那男生的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乱转,一看就是个捣蛋鬼。苏老师指着讲桌声色俱厉地对着男生:“你给我趴上去!”秀秀从没见苏老师这样过,此时的苏老师如同一头被激怒了的狮子。秀秀愤怒了,同学们也愤怒了,这男生是哪儿来的,竟然让苏老师如此生气!一起把目光刀子一样投向那男生。那男生乖乖地来到讲桌前,依言往讲桌上趴,可是,因为个矮,怎么也趴不上去,只能把头趴在桌上,那样子滑稽极了。苏老师一把把他横抱起来,扒去了他的裤子,拿起戒尺在他的屁股上噼里啪啦一通乱打,边打边骂:“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了!”那啪啪声震得秀秀心头也一颤一颤的。苏老师边打边骂,边骂大大的泪珠就滚下了她雪白的脸颊,这一幕,永远地烙在了秀秀的心中。课后学生们扎堆儿,争先恐后炫耀着自己对老师有限的了解,秀秀这才知道,那男生是苏老师的儿子,在学校上三年级,高自己一个年级。

没结婚的苏老师有儿子!

那男人是有妇之夫,也曾是这个学校的老师,苏老师像中了邪似的,甘愿没有名分的和他好,还怀上了他的孩子,父母要拉她去医院打掉孩子时她竟以死相逼。因为孩子的模样完全是他的翻版,那男人无地自容,孩子一出生便离开了学校,再也没有回来,把所有难题都留给了苏老师。苏老师对那男人却毫无怨言,还全然不顾众人的眼光和窃窃私语,独自抚养起了孩子,孩子达到学龄后,又把他送到自己任教的学校上学,但这么一来,苏老师等于把自己未婚生子的事情公之于众,名声彻底毁了。好好的闺女,糟蹋了!好多大人为苏老师惋惜。

可是苏老师是那么的美丽端庄,温柔娴静,淡淡的笑容总给人如浴春风的感觉,她经历的那些事对秀秀来说太过飘渺太过虚幻。一切都是造谣,诬蔑!秀秀想,这些大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定是眼红,眼红苏老师这么漂亮,这么讨我们喜欢才这么说的。

只有看到爸爸妈妈吵架时,秀秀才有些相信那些大人说的是真的。

爸爸妈妈几乎一直在争吵,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妈妈口才了得,指责的话语如滔滔江水滚滚而来,气势无人可挡。而爸爸口笨舌拙,对妈妈的指责总是毫无招架之力,只有脸红脖子粗地吼两句,然后不是一個人憋气,就是甩手而去的份。每当这个时候,一旁观战的秀秀对爸爸都充满了同情。

秀秀一直都不明白,爸爸和妈妈不但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还都不喜欢对方,怎么就结了婚的呢?

爸爸有一次告诉秀秀,认识妈妈之前,有人曾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说话轻言细语的,脾气别提多好了,人长得也漂亮,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腰身细细的……爸爸口中的女孩子美好得让秀秀心生向往。秀秀便问,你为什么不和那个女孩子结婚呢?爸爸突然生起气来,都怪你老老(爷爷)!你老老拿了我和那女孩子的生辰八字让算命先生合婚,算命先生说我和那女孩子八字不合,你老老就坚决不同意我娶那女孩子,回了介绍人不说,还亲自上那女孩子家回了那女孩子。那和妈妈呢?秀秀问爸爸。爸爸一脸丧气的表情说道:自然是合的。

妈妈对爸爸也很不满意,总是对爸爸吹毛求疵,这看不惯那看不惯的。和爸爸的争吵十次有九次是妈妈挑起的。姥姥曾告诉秀秀,妈妈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模样大气,说话斯文,书教得好,心灵手巧,很有耐性,毛衣打得好……在农村是拔尖的人儿,喜欢妈妈的人可多了,上门说亲的把姥姥家的木头门槛都快踏平了。秀秀仔细观察后发现,妈妈给别人的印象好像确实如此。秀秀便怀疑,妈妈怕是和爸爸一样,结婚前心里也有喜欢的男孩子的。

看着爸爸妈妈吵架,秀秀常常不由自主地遐想,要是爸爸妈妈和他们喜欢的人结婚那会是怎样的情景啊。所以,就算大人们说的是真的,秀秀也不觉得苏老师就有什么错。

秀秀天天“拔发助长”,终于有一天,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的鬓发终于能扯到嘴角了。要不了多久,就能扎羊角辫了,要不了多久,就能编麻花辫子了。秀秀常常在自己的想象中把自己美得笑出声来。

秀秀的开心没能维持多久,这天饭桌上,妈妈突然发现秀秀的头发长了,转头吩咐爸爸:“明天喊剃头匠来家里剃头,你看丫头的头发都这么长了!你也顺便剃一下头。”

秀秀第一次抗议:“我要留辫子,我也要编麻花辫子!”

妈妈没好气地回秀秀:“我忙得很,哪有时间给你扎辫子!”秀秀没有话反驳了,她没有扎过辫子,更不会编麻花辫子。

第二天,剃头匠果然来了,秀秀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可想到妈妈一旁站着,两眼正看着自己,还是乖乖地坐到了剃头的长凳上。手推子一阵欢快的喀嚓喀嚓声之后,秀秀的头发又和过去一样短了,妈妈很满意:“下次就不用剪这么勤了。”却不知,这边秀秀的眼泪都流下来了。

秀秀上三年级时,苏老师送班,还是教她们的语文和音乐课。也就是在这一年,苏老师身上发生了一件事,在当地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学校闹鬼了!苏老师的宿舍闹鬼了!

消息是家在学校附近的虎子妈传出来的。一个传一个传得很厉害,附近的村民都赶来了,一窝蜂拥向苏老师的宿舍。同学们也都知道了,一起拥向苏老师的宿舍。秀秀也去了,因为出事地点是她最爱的苏老师的宿舍。

学校的建筑是清一色的红墙绿瓦,南北两排是教室,东西两排是老师宿舍,东西南北严丝合缝,正好把学校和外界隔离开来。女老师宿舍是西边一排,苏老师的宿舍在女老师宿舍中间。在苏老师的宿舍前,虎子妈唾沫横飞地把自己从后窗看到的讲给众人听,边说还边比划,说苏老师的宿舍里出现了一个男人,好大好大的身子,如一座圆圆的水缸,一个好大好大的头,头上还顶了一条粉色的纱巾。听虎子妈讲完之后,围观的农妇们七嘴八舌,都说:“这地方以前是乱葬坑,后来才填平了的,一定是闹鬼了。”秀秀和同学们无暇听农妇们的议论,只顾着把小脑袋挤在窗口向里看,秀秀这是第一次看见苏老师的宿舍,苏老师的宿舍好特别呀,看惯了乱糟糟景象的秀秀如同到了图书里描述的童话世界,粉色的帐子,粉色的床单,粉色的被套,粉色的桌布……所有的东西都是粉色的,且全都整理得井井有条,和苏老师的人一样,给人梦幻般纯美的冲击。虽然没有看到那男鬼秀秀觉得有点惋惜,但还是很满足,因为老师的宿舍也和她的人一样,多么的不同呀!自己崇拜的老师,宿舍就应该是这样的,和她的人一样。endprint

回到家,往嘴里急急扒拉米饭的秀秀听见妈妈低声和爸爸说话时突然提到了苏老师,一下子警觉起来,慢下了吃饭的速度,有关苏老师的事她都很关注。“那男鬼据说是圆圆胖胖的脑袋,身子也是圆圆胖胖的,我想一定是乡教办的那个主任。他正长得这副模样,这几天正在我们学校视察呢。”秀秀一下子停止了咀嚼,伸长了脖子生生地把包在嘴里的一口米饭噎了下去,好奇地问妈妈:“是不是那个‘癞蛤蟆,我们同学都这样叫他的。”才说到这儿,妈妈条件反射地跳起,抬手捂住了秀秀的嘴,眼睛惊惶失措地四下里扫,一会儿自己也觉得有点过了,笑了起来,正正色,拿起筷子在桌子上敲了两下,眼一瞪,教育秀秀道:“小孩子家家的,大人说话不要插嘴,吃饱了自己玩去,记住,到外面别瞎说。”

闹鬼一事后来不了了之。秀秀很快便把闹鬼一事忘脑后去了。

秀秀的头发慢慢的又长了,这次妈妈没有强迫她剪掉,因为,这时候的秀秀不但会自己扎羊角辫,还会自己编麻花辫子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秀秀上四年级了。这次,苏老师没有送班,好在四年级和三年级的教室紧靠,下课后,秀秀还是能常常看到苏老师。

因为学校实行的是六年制教育。为了让秀秀提前一年上初中,秀秀四年级一结束,妈妈便设法把秀秀转到了离家较远的一所依旧实行五年制教育的小学读五年级。去新学校报到的那一天,身穿胸前绣着淡紫色小花的纯白绸衫,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子溜过肩头荡在胸前的秀秀,站在妈妈身后,清新素雅得如一幅画,引来众师生为之注目。

秀秀转学不久,妈妈在家提到了苏老师,说苏老师调走了,调城里教学去了。秀秀有些惆怅,不过,因为忙着适应陌生的环境,很快就忘了这事了。

再次遇到苏老师,秀秀已经上高二了。

同学苏浩宇给秀秀的印象很深,他总给秀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同样,苏浩宇也总是以一种熟稔的眼神看着秀秀。秀秀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难道,这是《红楼梦》里前世的缘分?难道,他喜欢自己?难道,自己恋爱了?秀秀一直心疑着,但忙于学习的她从未想过去求证,也羞于去求证。如果真有缘分,那又何必急在一时,秀秀想。

这天学校开家长会,秀秀正帮着老师布置教室,一个人站到了秀秀身边,和老师打起了招呼,不知为什么,秀秀突然感受到一种强有力的吸引,抬头看那人,竟是苏老师,七年过去了,她竟似乎没变,朱唇玉面,齿如含贝,腮如新荔,杏眼修眉,顾盼神飞……更重要的是,她柔和的脸一如既往的安静,安静而有力量,有一种神秘的气息从这脸上悄悄弥散开来,叫人震慑和感动。秀秀一直以为苏老师的美是当年的自己年幼见识少的原因,十七岁的大姑娘秀秀再次看到苏老师才知道苏老师是真叫美,现在的她削肩细腰,身材几乎和七年前一样,步履还是那么轻盈,只是脸上多了几分成熟,不过更添了几分风韵。那是专属于女人的。上了高中的秀秀终于知道当年那么喜欢的气息原来就是苏老师的那股子女人味。秀秀理解苏老师当年为何惹眼了,那时候的农村姑娘,很多都是土头土脑、傻乎乎地未语先笑、笑必掩口,无一丝苏老师从表及里的至灵至性,更别说很多摇头晃脑、剔牙挖鼻、挤眉弄眼、口吐贱言、依门而立、無人自骂、白天串门说是非、夜晚灯下补裤脚的妇女了。但让秀秀感到最为意外的是,苏老师还像当年那样编着两条麻花辫子。秀秀的麻花辫子是在中考前为了表决心剪掉的,剪后就再没能留起来,因为,即使在农村麻花辫子也早成了过去式,更别说在城里了。秀秀压根没想到能再次看到麻花辫子,更没想到早已成为城里人的苏老师还留着麻花辫子,偏偏苏老师的这两条麻花辫子,不管在农村还是在城里,在苏老师头上都显得再妥帖不过,苏老师的麻花辫子和苏老师这个人就像一个团结友爱的优秀集体,彼此关照得深情款款,相互辉映得完美无瑕,让人怎么看怎么舒服。

苏老师也认出了秀秀,也满脸的欢喜。秀秀这才知道,原来苏浩宇是苏老师的儿子,也就是那个被摁在桌上打屁股的小男孩,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脸型并没变多少。怪不得自己总觉得似曾相识呢!原来如此!秀秀终于明白了。不过,秀秀也明白了,原来自己并不是恋爱了,原来和他本就是相识的,与缘分并不相干。

高考落榜后,秀秀再次回到了生她养她的农村,到小学做了一个代课老师。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秀秀已经二十二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母亲很着急,因为秀秀不着急。

秀秀不着急,因为母亲太着急。

这天,母亲和一个中年男子说着话的时候,秀秀进了家门。母亲和那中年男子同时抬起头,看向秀秀。母亲嘴角弧度更深了一些,自豪之余还带着一丝神秘。秀秀看到母亲这样的表情已不是一次两次了,自从秀秀参加工作之后,便常有媒婆踏进家门,母亲的神神叨叨秀秀已习以为常见多不怪了。反正没她什么事,一切有母亲呢,有一个什么事都喜欢大包大揽、独断专行的母亲呢。这些男孩子的情况得先经过母亲的法眼后才会有点滴漏进秀秀的耳中的。母亲今天这么自豪地看着自己,估计对自己出现在客人面前的形象是非常满意的,这就好,免得母亲觉得自己丢了她的面子而无端发火,母亲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也许是到更年期了吧?秀秀想。

“来,叫一下赵老师。他是你小学二年级的老师。”母亲招呼秀秀。秀秀打量了那男子一下,发现脑中一点印象都没有,但还是礼貌地叫了一声“赵老师”。那所谓的赵老师笑应了:“秀秀真是越长越漂亮了,还记得当年在我班上的时候是一个瘦得像芦材棒的丫头呢。”“呵呵,是呀,她小时候是很瘦,吃什么都不胖,太皮了,没个女孩子样。”母亲笑着转过头和那赵老师说话,母亲的场面世故一向很好的。秀秀羞涩地笑了笑,闪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开饭了,秀秀漫不经心地拨拉着碗里的饭粒,她知道母亲今天一定会讲点什么。果然,母亲说话了。母亲告诉了赵老师来的目的,果然是为做媒而来。秀秀心里直笑,这年头,男人也做起媒来了,疯了!不过让秀秀吃惊的是,这赵老师竟是受苏老师之托为她的儿子苏浩宇做媒的!就是她那个被扒了裤子当众打屁股的儿子自己的同学苏浩宇。母亲问她怎么样?这男孩,你见过的,你高中时候的同学,现在大学毕业分在城里的国营单位工作啦。endprint

秀秀当然见过,又何止于高中时见过。工作后也见过,且见过多次。第一次遇见是一年前的一天中午,她骑自行车回家吃饭,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自己名字,扭头一看,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在身后看着自己,看了看,并不识,怔了怔欲走时,那男孩又喊了起来,秀秀只好下车细看,细看之下大为意外,原来是苏浩宇,一问才知道,苏浩宇已经大学毕业了,分在城里的国营单位了,这次来乡下是到他外婆家玩的。自从那天在路上遇到后,秀秀几乎每个礼拜都能遇到来外婆家玩的他,且每次遇到都有过只言片语的交谈。

秀秀感到挺滑稽,随口说了一句:“他?小孩子似的,也要谈恋爱啦?”虽然较之高中时,苏浩宇变化挺大,长高了不少,也多了书生气质,越发显得清秀俊朗,但孩提时被苏老师扒了裤子用戒尺打的那印象太深刻了,深刻得让秀秀忘了他与自己同龄。

自从那赵老师出现,秀秀又重拾起了对苏老师的美好记忆,她很想知道苏老师现在怎么样了,当年的闹鬼是怎么一回事?自己离开那所小学后苏老师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调离了那所小学?在城里这些年她和儿子又是怎么过的?她期待着母亲告诉她。

母亲却再未提起苏老师和她的儿子苏浩宇,也再未问起秀秀对这门亲事的看法。这件事后,秀秀回家的路上也再没遇到苏浩宇。

很多天之后,秀秀终于忍不住了,一次和母亲同桌吃饭,秀秀故意漫不经心地问起了苏老师。

母亲嘿嘿地笑,自以為是地用一种很透彻很理解的目光注视着已是大姑娘的秀秀。秀秀觉得母亲这目光有点讨厌,心里很嫌恶,可是只一会儿功夫叛逆便潮水一样退却了,她感到有点害羞又有点难为情了,很想低下头走开,但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她迫切想知道苏老师的事。秀秀勇敢地迎了上去,眼睛里蕴含着倔强得很的等待。母亲怔了怔,不再笑了,这样的秀秀让她感到陌生。歇了半晌,母亲慢慢说话了,语气很正式,从未有过的正式,秀秀知道母亲误会了,她一定误会自己对苏老师的儿子苏浩宇有意思了。母亲第一次用协商的口气和女儿说话:“虽说苏浩宇是大学生,城市户口,有个好工作,又一表人才,家境现在也不差,这样的男孩子打着灯笼也难找,可他的家庭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啊?!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家庭啊!他爸爸是他的后爸,还是个残疾人,因为身体残疾找不到老婆才找他妈妈的。他妈妈作风不好在我们这儿可是出了名的,现在也不会有人忘了的。我的女儿怎么能嫁给这样的人家?你可不能喜欢她的儿子啊,要是你嫁了这样的人家,别人家怎么看我们家啊?我还怎么抬得起头做人啊?这不是睁着眼睛吃老鼠药么?那来做媒的赵老师不存好意呢。我当时就回绝他了。”

母亲所讲的苏老师的情况大大地震撼了秀秀,她甚至忘了澄清自己。苏老师那两条油亮的麻花辫子和她笑盈盈的温和脸庞又一次浮上了脑际,秀秀突然感到一阵忧伤。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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