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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里的坐标(外二篇)

2017-09-29祁春鹏

雪莲 2016年22期
关键词:盐官彩陶

黄河的转境,以为走错了方向。

她从巴颜喀拉山北麓海拔4500米的约古宗列盆地出发,经星宿海、扎陵湖、鄂陵湖,一直我行我素,以独特的姿势奔跑。本以为就此径行,却在蜀陇边境突然转境,再一次深情地吻住青海。

就是这一次不经意的突然,泥土挟水蘸沙浴火成陶,开始用古老的纹理雕琢时光,叙述着涌向远方的声音。

我一直在寻找那些声音,尽管它们早已被岁月屏蔽,但是我相信还有一些声音跟着风留了下来,越过高山淌过河流,抵达河湟谷地,抵达我的故乡。这里唐时设陇右道,领治西北十二州;明时筑西宁卫,行土汉参治制度。如今陇山向右,吐蕃向西,那些可以触摸的质感,必能牵动久远的往事,只是我不能确定它们尘封了百年还是千年。

抵达河湟,没有一种心情可以确切地形容归程。湟水是黄河上游的重要支流,她流过了所有的时间,柳湾彩陶的所有症结似乎都可以在这里剥丝抽茧。多年以来,我一直钟情于青花瓷的风雅,却不曾想起,在故乡田头沉睡着许多盛满历史的彩陶。它们没有青花的印白粉青,一贯棕白相间粗砾裹身,自古难讨帝王贵胄的青睐,难抒才子佳人的幽情。有时候,它们只能走进寻常百姓家,盛一罐食盐酿一壶浊酒,亦或殉葬深埋沉睡千年。

柳湾,只是青海境内的一个小村落,位于湟水河畔。柳湾因村落后山的柳湾墓地而享誉中外,柳湾墓地是中国迄今发掘的规模最大的一处原始社会晚期氏族公共墓葬地,自1974年开始,相继发掘出墓葬1700余座,这些墓葬分属于马家窑文化半山类型、马厂类型,齐家文化和辛店文化,其中包括大批贫富分化墓、夫妻合葬墓和殉人墓。在柳灣墓地出土的四万余件随葬品中,彩陶数量尤为居多。当地人将彩陶叫做“banbulou(班不楼)”,“banbulou”是蒙古语译音,大概意思是“很久很久之前的红泥罐”。它们造型迥异装饰独特,文化内涵丰富多样,在世界史前考古发掘中堪称奇迹。目前,有专家学者认为柳湾墓地可以与埃及金字塔相媲美,是中国的奇观,是世界的绝版。

随着岁月的流逝,古老的柳湾彩陶已经成为文物,它们安静地听着河湟的歌谣,枕一抹黄土开始一段千年的梦。而我的目光只有跪在博物馆的密封玻璃上,才有机会靠近它们。

中国国家博物馆,现馆藏一件国家一级文物——裸体双性浮雕彩陶壶,1974年出土于柳湾墓地,为新石器时代后期的酒器,壶口外延略下倾斜,呈小口鼓腹造型,腹部中下两侧有对称的双环形耳。一尊裸体人像浮雕于壶口与壶身之间,上顶苍穹下立乾坤。人像眼睛和嘴巴立体下凹,鼻梁高宽中突,两耳侧弯修长,具备鲜明的五官特征。双臂自然弯曲置于腹前,双手明晰呈六指状,乳头浮于双臂中间加以黑彩点缀。然而就在如此自然流畅的人像浮雕中,却夸张地塑造出双性生殖器官。此外,壶颈背面施以彩绘长发,长发下潜藏一尊大蛙。双臂捧腹,形态可掬的形象以及袒露的乳房和性器官,着实让人舌挢不下。

为什么要塑造一尊双性人像?

为什么要大量地使用蛙纹彩绘?

为什么彩陶身上有一个神秘的“卍”图案?

这一切疑问,如一块充满能量的磁铁,在江南的日子里不断地吸引着我向它们靠近,再靠近一些。这尊裸体双性浮雕彩陶壶融浮雕与绘画的艺术手法于一身,它是中国迄今为止发现最早、也是最完整的人体全身裸体彩绘塑像,被誉为稀世艺术珍品。

神秘的人像注定它不是一件平常的生活酒器,独特奇异的造型可以看得出它为特殊的仪式而特别制作,是礼器还是葬器我不得而知。中国新石器时代在距今一万年前,实际开始年代可能还要更早。男女同体的双重生殖崇拜,至少可以溯源至远古时期的我国北方民族普遍信仰的原始宗教——萨满教。萨满教产生于原始母系氏族社会的繁荣时期,古代北方民族如肃慎、匈奴、契丹等,近代北方民族如满族、蒙古、赫哲、鄂温克、哈萨克等也都是信奉萨满教或至今保留萨满教的某些遗俗。萨满教原始信仰行为的传播区域也十分广阔,囊括了北亚、中北欧以及北美的广袤地区,影响并不亚于如今的佛教、伊斯兰教以及基督教。在原始萨满教的信仰中,双性人曾被认为有预言、解梦、占星以及旅行到天堂或者地狱的超凡能力,他们作为沟通天与地、神与人的媒介,可以将人的愿望转达给神,也可以将神的意志传达给人。而这仅仅也只是猜测,由于年代久远,彩陶神秘的人像至今仍是一个谜。

蛙纹,是中国的远古黾演化凝结的表征符号,除了体现人类演化的一般规律,更体现了中国文化自身的特点。蛙纹在长期的历史进程中,逐渐成为原始艺术的核心,它开创了中国原始艺术的新纪元,以简约的纹饰、朴质的造型、文字的隐寓和幽远的意境创造了辉煌灿烂的史前艺术,它最早呈现了中国绘画与艺术形式美的法则,缔造了远古神韵的艺术特质,具有永恒的古典审美价值。

《说文》:“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从女娲声,古蛙切”。可见传说中的女娲与蛙相近,可能就是蛙图腾演化而来的创世女神。中医学将人体比喻蛙形,古代中医学以蛙肚象征女性子宫,现代中医学又把女性的阴户称作“蛙口”,是生命繁衍的象征,也算是生殖崇拜信仰习俗的遗风。史前人类为了从意识上增强其生殖繁衍的能力,就借助攀连生殖能力强的动物,将二者切合赋予人类同样的能力,表达史前人类祈求人丁兴旺的生殖崇拜思想。同时,蛙的成长过程也显示了中国人的宇宙观以及图腾信仰。蛙既可以在水中栖息,又可以在陆地生活,其跳跃又似飞禽,具有穿梭于“水陆空”三界的生活本领,这一特质正是“中国龙”的生活特质。中国彩陶艺术兴盛于氏族社会晚期,这也是图腾艺术繁盛的时期。从蛙图腾到龙图腾,这种地上和天上的联系是思考中国远古图腾文化最重要的因素,蛙图腾所投射的远古生殖崇拜信仰,是人类生存本能的观念表现,也是人类最原始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距离柳湾一百公里的湟源县日月乡,坐落于青海湖东缘。那里的藏族居民有个婚俗习惯,他们迎亲时,新郎家人会将羊皮铺在院子里,在羊皮中央用五彩青稞绘制“卍”字符,新娘进门时,脚踏在“卍”字符中心,以示“男女同生、阴阳相配、吉祥如意、坚固永久”之意。“卍”字符在青海藏式婚礼上所呈现出的婚俗文化与宗教艺术,会不会和柳湾彩陶身上的“卍”字纹有联系呢?endprint

据统计,柳湾墓地出土的绘有万字纹的彩陶现有26件。按彩陶制作年代推算,这26件彩陶身的“卍”字是目前世界上发现最早的万字纹,它打破了学术界多年来一直公认的万字纹是公元四世纪从古印度传人中国的观点。“卍”字作为古代一种符咒,用做护身符或宗教标志,常被认为是太阳或火的象征。“卍”字在梵文中意为“吉祥之所集”,佛教界认为它是释迦牟尼胸部所现的祥瑞,有吉祥、万福和万寿之意。唐代武则天长寿二年(693年)采用汉字,读作“wan”,“卍”字由简到繁、由单到双,字符四端纵横伸延,互相衔接,形成的各种锦纹,这种连锁锦纹常用来寓意绵长不断,也叫“万寿锦”。万字纹作为中国古代传统纹饰之一,至今还在沿用,藏传佛教寺院建筑物的窗墙、门格、梁头等地方篆刻有这样连缀而成的“卍”字符,民间四合院的门窗图案也有“卍”字符,即取万福万寿不断头之意。

只不过,当古老与落后不期而遇时,它们所有的文化要素都开始黯然失色,沉睡亦或是它们最安静、最完整的存在形式。

掂量彩陶上的时光,风不再干燥刺骨,游荡的声音在黑暗中踮起脚尖,开始成为乡愁里的坐标。只是,我们已经越走越远,在道路之外模糊了回家的方向,那些荒凉的温暖,落在朦胧湿重的江南之夜,凝固成一个向西奔跑的姿势。

陌生的孩子,你慢慢跑

一个梦做了太久,你会看见母亲会松手,星星会说话,给你讲故事的人会离开,奔跑的孩子也会慢慢长大……

醒来的时候,阳光好似秋天的落叶,铺满大地,轻轻一碰都能听到时间的声音。只是,梦做了太久,以至于窗外熟悉的一切變得陌生起来,山似乎已经不是那座山,河也已经不是那条河。岁月的渡口,你仅在我梦里读了一段旁白,就已种下了执写不尽的断章。

梦里,风很轻,没有吹散一朵云,用洁净的白色勾勒天空。秋天藏在轻柔的风里,将缀在枝头的叶子轻轻摘下,用金黄纪念刚走的夏天。我看见自己蹒跚学步的模样,母亲从身后牵挽着我幼小的身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踩着树叶沙沙作响。眼里是温柔,是一个母亲深情的期盼,深怕错过些什么。我嬉笑、我啼哭,我跌倒、我站起,一举一动早已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中,等待我慢慢、慢慢长大。

我是幸运的,在成长的过程中,母亲未曾缺席过对我的陪伴。岁月有始,年华终老,温暖的双手,总会在某一刻选择放手。我想在母与子的关系中,当母爱成为一种习惯,我们成长所伴随的分离难免会让她感到孤独和欣慰。她孤单于你的长大,她欣慰于你的长大,她用两种复杂的情感目送你渐行渐远。我想在母与子的关系中,与其说孩子离不开母亲,不如说母亲舍不得孩子更多一点。这个世界没有谁会一直陪着你,你要明白恰当时刻的放手远比一生牵挽更加珍重,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所以陌生的孩子,请带着感恩上路吧。

我必须承认自己是一个非常调皮的孩子。在我幼年的记忆里,因为好奇,我亲手拆了爷爷年轻时用一个月工资置办的收音机;拆了陪嫁母亲的录音机;拆了逢年过节父亲送我的玩具手枪、赛车、游戏机……我似乎总是用各种手段撬开它们的躯壳,试图在看不见的世界找到未知的领地。似乎一切能拆的东西都未能幸免在我手中戛然而止的命运。而迎接我的则是父亲一顿教训,轻则训斥,重则受皮肉之苦。在成长的路上,尽管我与父亲一直存在这样的“博弈”,但是出于他对我的溺爱,训斥之后我总会靠在他的肩膀,用一副虔诚认罪的态度说着“下不为例”。至于“下不为例”,一夜过后早就丢在梦里,下次照旧如此。

只是在梦里,我除了调皮,更多的是自私地占有。

梦里自己日渐长大,开始摆脱了母亲的牵挽,像一个探险者开始云游四海。我穿越荒芜的戈壁,遇见一群如同牛羊一般肥硕的蜥蜴,面对陌生的访客,它们用细长的舌头攻击我。我拼命地奔跑,尽可能地不要成为蜥蜴的猎物。黑暗渐深,困倦的夜里我本应该把自己交给睡眠,把想念留给清晨的问候。即便在梦里,我也相信黑暗会消逝,相信你和晨曦一起携手从西湖的记忆里归来,从秦淮河畔的唱词里归来,从徽州的古巷里归来,只是我不确定这份归来会变成怎样的陌生。

“孩子慢慢跑,那些怪兽已经追不上你了。”我惊讶听到星星开口对我说话,感觉到他那么远,又这么近。

“我知道你很爱青莲,虽然你错过了她的美丽,不过今夜她在我的身后再次绽放,爱她就带走她吧。”

“我真的可以带走吗?”在梦里我成了陌生的你,俨然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不要怕,黑夜在星光中无眠,黑暗也将不复存在。”他用先知的口吻告诉我,并赐予我一把剪刀,一个花篮。

在梦里,我们都是失去记忆的路人,上一刻或许还在为疼痛流泪,下一刻已经沉浸在另一方净土。风吹在湖上,枯萎的莲蓬开始苏醒。一株、两株、三株……莲花用温暖的母体里绽放,一片淡绿、一片粉青,一如你安静的美丽,在我心里恒久如新。

当我拿起剪刀的时候,看到她们愈加美丽,似乎每一束花都在向我微笑,那种不刻意的微笑总是温暖人心,即便是在梦里。我把剪刀伸向了就近的一株,她没有拒绝,任凭我将锋刃在她身体上左右,她依旧微笑如初。可是,就当我剪下放在花瓶的那一刻,她开始一点一点地枯萎,没有了微笑,也没有了容颜。当我抬头的那一瞬,整个湖面死寂幽生,所有的美丽顷刻化为乌有,我在不是童话的梦境里,开始慢慢苏醒……

醒来后,谁曾想到有些梦其实就是生活的缩影,可能比生活更加深刻。放下很难,得到亦沉,孩子你要学会捂住自己的耳朵,用心聆听花开花落的声音。有些选择,需要放下一些自私,有些开始,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你要明白,给你讲故事的人会离开,你也要学着慢慢长大。

盐官:水上流淌的旧事

离开盐官的时候,我将记忆留在了海塘。

潮水依然在涌动,时间开始在古老的鱼鳞石上搁浅,我拽不住坠人海塘的记忆,只好选择将她留在盐官。往事躺在海塘边,安静的像那久未放晴的天空,散发着带有咸味的光芒,美丽而悠长。白鹭盘旋,仿佛在讲述一个流落在岁月里的故事,或是等一个未归的人,一不小心就走过了千年。endprint

阳光从收紧的渔网里穿过,落在一顶即将风化的斗笠上,整个江岸弥漫着一种古朴的情愫。尽管,它们已经被渔夫连同自己的职业一起丢弃在海塘边。可是,我还是被这一缕透明的光线感动。阳光是存在的确定,是亘古之初的安静,她可以传递的除了静默的温暖,还可以是绝境中的力量。

收紧的渔网,或许只是生活的开始。一座千年的城,从不拒绝任何活着的方式。至少盐官没有拒绝王国维先生“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的悲观自沉。

先生一生被誉为“中国近三百年来学术的结束人,最近八十年来学术的开创者”。作为近代文艺批判理论的先驱,我国新史学的开山,集文学家、史学家、美学家、考古学家、词学家、金石學家和翻译理论家于一身的国学大师,他平生学无专师,自辟户牖,所涉领域造诣独到,成绩斐然。1877年(清光绪三年)出生于盐官西门周家兜,旧居依在,只是已非当年原物。旧居前后的围墙、台门等早已倾废,现有建筑是在原有老宅的基础上按照原貌重新修复整旧如旧。旧居远离市廛,深藏于盐官的寻常巷陌,粉墙黛瓦的清幽之中充斥着几许惆怅,我看不透这份惆怅是文人的固执桀骜还是世事无常。先生辞世后未能归根盐官,而是葬在了清华园东侧西柳树的七间房。1960年清华大学又将其墓迁至西山的福田公墓,书坛泰斗孟海先生为其撰碑。

让我不解的是,正当先生如日中天的时候,却在1927年6月2日留下“经此世变,义无再辱”的遗书,拖着一根沉重的辫子悄然走向颐和园昆明湖。先生之死众说纷纭,罗振玉的殉清说,陈寅恪的殉传统文化说,杨荣国的悲观厌世说,郭沫若的被逼自杀说等等,虽然都在努力自圆其说,但又都无法自圆其说。先生自沉年代,正处于中国社会激烈动荡变革之际,依我拙见,无论是为清殉节,还是生活受困,都表现了他作为一个传统知识分子在社会变革中难以自处、愤而弃世的悲观心态。不管先生选择何种方式结束生命,都是他的文学之命依旧绽放于学术殿堂,值得后人瞻仰学习。

人已长辞,再多的假说都是一种徒劳。魂归故土,文寄人间,不失为最好的人生归宿,至少他的影子依旧活在盐官。更何况有谁同先生一般,能为中国近百年文化史留下如此悲情色彩的谜案呢?

人是最虚构的存在,有时候短暂得不及一张收紧的渔网。还好,海塘依在,盐官依在。盐官位于浙江省杭州湾北岸的杭嘉湖平原,盐官之名始于西汉,因吴王刘濞(汉高祖刘邦的侄子)煮海为盐,在此设司盐之官而得名。

煮海为盐的经济形态,在盐官建制的大部分时间内,都是当地封建课税的主要经济来源。除了盐官,海宁还有很多乡镇都与盐业有关,如老盐仓、新仓、旧仓、黄湾等地。除了海宁,中国还有一些县市也与盐业密切相关,如江苏的盐城、四川的自贡。在中国4000年的传统制盐史中,盐业作为封建王朝一项重要产业,盐税一直成为国家的主要财政收入来源之一,因此历代王朝十分重视对各地盐业产销与管理,并且长期实行食盐专营制度。

人可百年无金,不可一日无盐。在人类发展史上食盐是贸易的使者,封建社会时期一直用作货币或交换媒介来使用。食盐具有延续生命和保存食物的能力,也一直成为诸多宗教司仪中驱除邪魔和净化万物的宗教工具,具有众多的隐喻性象征。从某种意义上说,食盐塑造了整个社会的基本的饮食习惯和文明形态。同时,在人类战争史上食盐也是战争的导火索。纵观中国,西汉初年吴王刘濞靠煮盐获利,当他富可敌国时,作乱江南起兵造反。横看欧美,从14世纪欧洲人向美洲发动的扩张移民战争,到16世纪后叶的美国独立战争,再到17世纪中期美国历史上唯一一次内战的南北战争,都是与盐业争夺有密切关联。略带苦涩的白色晶体是生命不可或缺的物质,然而它的一袭白衣暗藏了太多血色的杀戮,它不仅象征财富,又象征着权利,亘古至今成为众多国家趋之若鹜的对象。

如今的盐官,盐业已不再是当地的支柱性产业。由于古城内河道纵横交错水路发达,同时各道皆与京杭大运河相通,作为京杭大运河人钱塘江的重要关口,依旧发挥着重要的交通枢纽作用。除此之外,盐官作为世界上著名的观潮胜地,潮水所带来的附加经济值更是不可估量。钱江观潮始于唐朝,兴盛于宋。盐官的观潮则盛于明朝,至今已有四百年历史,其中以“一线潮”闻名于世。每当太平洋潮水进入中国东海时,其中就有一路潮水径直扑向形似喇叭口的杭州湾,遇上堤岸平滑且地处喇叭口收口处的盐官就会形成“一线潮”,潮水到达盐官的时候潮头可高达10多米,犹如万马奔腾,一路踏江驰骋锐不可当。于是,每逢农历八月十八,就有成千上万的游客涌现盐官,见证这一自然奇观。

很不凑巧,三月的盐官潮水睡在梦里还未清醒,只有陈阁老宅等着阳光细数生活里的细节。“一门四阁老,六部七尚书”,曾经的显赫在微风里显得格外安静,褚梁、黛瓦、白墙、青石板……我尽可能地在老宅里捕捉特定的颜色,让朴素的格调显得更加立体高贵。它坐落于浙江盐官城内堰瓦坝,始建于明代晚期,威仪赫赫有皇宫内院之气派,清代号称“江南第一世家”。老阁现尚存轿厅、偏房祠堂、寝楼、双清草堂和筠香馆。轿厅是老宅的大门,北向临河,气势恢宏,而门内所有建筑皆倒置为南向。东路第一进是陈氏祠堂,向南三间楼房是陈家下人的寝楼,寝楼前划有高墙如屏。可惜的是作为明清四大名园之一,和苏州狮子林、南京瞻园、杭州小有天园齐名,并被乾隆皇帝御赐园名的安澜园早已倾废,消逝在历史的烟波里。园内只剩一棵六百多年的古罗汉松,只有它细数光阴,默默驻守着这座宰相府第,迎接每一缕照进盐官的阳光。

老宅主人陈元龙,世称海宁相国,曾官拜清代太子太傅、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工部尚书,乾隆元年85岁寿终,赐谥文简。坊间相传乾隆是陈家血脉,所以当年六下江南,四次驻跸老宅,为的就是与生身父母相聚。乾隆还在老宅御笔赐书“双清草堂”,寓意双亲住居。乾隆与老宅的渊源给江南留下了不少耐人寻味的传说,出身于海宁的金庸先生,就曾以此为题材演绎一部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留给世人在历史的真伪里慢慢品味。如果细访盐官古迹,你会惊讶地发现,盐官似乎是一个蕴含皇家气息的高贵之地。除了乾隆驻跸陈阁老宅,还有唐宣宗李忱曾在盐官安国寺落发为僧,雍正曾在盐官大兴土木兴建海神庙,其形似皇宫一直被后人称为“江南紫禁城”,民国首任内阁总理唐绍仪还曾设想把盐官定为国都。面对如今的安静,我不敢想象那时候的盐官是多么的辉煌与繁荣,一个普通的江南小镇又是获得众多帝王亲睐呢?

有人说,如今的盐官不过是借潮扬名推崇旅游的江南小镇。我看不尽然,从梦里西塘到枕水乌镇,再到盐官古镇,一路追寻,也许随意触摸一株老藤,都能翻开一页历史。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一份古镇情怀,无论流水江南,还是烟笼人家,等着心情与水墨撞色。如今的盐官,或许早已不是一个简单的地理名词。在钱塘江的风潮里,她用现代的方式复原了那些年代的生活品相,让我们有机会放慢脚步,回到梦开始的地方。她是一个可以看见历史细节的所在,在这里,私人建筑罕见地拥有皇家的高贵气质,而不是仅仅作为生活和信仰的延续,她的一砖一瓦里潜藏着历史的所有细节。这里流淌的,是活着的,闪烁着文化光芒的江南旧事。

[作者简介]祁春鹏,男,蒙古族,1991年生于青海。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就职于青海柴达木职业技术学院。喜欢写作、摄影,在文字中聆听生命的梵音,在徒行中勾勒岁月的经幡。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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