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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仙,海神,我永远的故乡魂

2017-09-21张勇进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7年9期
关键词:犁头九洲海神

张勇进

“当河仙与海神谈判的时候——那是多么悲壮的场面啊……”小时候,奶奶总是跟我唠唠叨叨着说。

奶奶说,每当农历三月底到四月初的某一天,那是豪雨和台风还没来到的时候,九洲江带着冬春两季绵雨积聚的满河浑浊的江水,流淌到我的故乡北部湾东岸的出海口,正好适逢海洋大潮,满河白浊的江水和满湾深蓝的海水就冲撞了在一起,互不相让,形成了一条明显的分界线,白浊的江水和深蓝的海水都腾起面目狰狞的巨浪,呼啸咆哮着推过来又搡过去,未几,中心处竟腾空卷起一白一蓝两团丈多高的隐隐约约、蹒蹒跚跚、恍恍惚惚的浪烟,和谁也听不清的神仙的喧嚣言语,那就是河仙和海神在谈判啦。结果只有两种:一是河仙和海神妥协了,互相包容,河水向西入海,海水向东而行,如此,黎民百姓便会风调雨顺。若是谈判崩了,河浪与海啸就会冲撞了个大半日,弄得个天昏地暗,这一年里下游和东海岸便会台风不断,洪灾肆虐,天昏地黑,民不聊生……

1980年高考之前,“家乡”给我的概念,不过是父亲小时候与爷爷奶奶居住生活的地方,奶奶平日唠叨的一些轶事和片段,仅仅在我脑海中留下一些记忆的碎片——关于河仙与海神、地下交通站、粤桂边纵最后一任司令员吴有恒,这对于当时只有五六岁的我来说是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稍大一点,爸爸讲的在故乡河口与海湾打鬼子、杀汉奸的故事,倒让我听得津津有味,让我时常联想到故乡咆哮的河仙与海神,于是我对家乡白浊的江水和深蓝的海水、听不清的神仙的喧嚣言语,有了一种与日俱增的崇拜。

奶奶曾告诉我,我的家乡是北部湾一个叫“犁头沙”的海边渔村,村位于九洲江出海口北岸末端,全村民居沿九洲江北岸而建,村南紧贴九洲江主流,东北面为九洲江支流环抱,西面为北部湾浅海滩涂。村前九洲江心有一片沙洲,东西走向,东尖西阔,形似犁头,村因此取名犁头沙。

《广东省自然村落历史人文调查》对我的家乡描述如下:“犁头沙村始建于清代,村四面环水,为一独立小围,居民进出村庄必用船只通行。由于地处九洲江出海口,该村是安铺地区商船、渔船进出港必经之地,是安铺港的咽喉,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犁头沙村居民共有16姓,董姓居民最早迁居本村,而后张、莫、黎、李、陈、梁、伍、文、符、洪、黄、王、邱、冯、郭等各姓氏祖先陆续携族人迁入该村。村民以浅海捕捞渔作或养鸭毑为生而聚居,村中养鸭毑的以张氏为主,靠养鸭毑生蛋、孵化鸭苗出售为主要生活来源;捕捞鱼虾的以莫姓为主,除了捕鱼、捞虾,还掘泥丁、挖‘海豆牙(一种贝类)为活计;个别姓氏族人以打船工为生。村民多信佛教,也有信奉观音、镇武的;除莫、伍、陈姓之外,全村以李氏已故一长者为偶像,命名为‘镇海大王公,雕刻了神像,并于民国初期为之建了海神庙,坐落于村西九洲江口北岸,起名‘镇海庙,‘文革期间,因破四旧而被毁,现已易址至村中重建,更名为‘镇海祠;村中莫姓、伍姓、陈姓居民信奉天主教,解放前已加入天主教会,曾有法国传教士到村中传教,20世纪90年代末村中还建了一座天主教堂,村中信众目前还继续进行诵经礼拜等活动。全村民风淳朴,居民吃苦耐劳、大度包容,全村16个姓氏自有史以来未曾因宗族姓氏问题发生过纠纷。村的主要资源有储量丰富的河沙,村前的九洲江河床全部是纯净的河沙。村西有3000多亩的连片红树林,河流海滩面积广阔,是放养鸭毑的优良基地,又是远近闻名的沙螺产地;2000多亩的连片虾塘,盛产对虾。”

1980年高考一结束,我就缠着父亲带我回到了犁头沙村。可惜我这次回故乡,没看到农历三月底到四月初,满河白浊的江水和满湾深蓝的海水冲撞在一起的惊心动魄的那一幕。晚饭后,父亲跟我说:“我们回家看看。”父亲把我带到村小学球场边一座矮小的泥坯瓦面房前,告诉我这就是我们的家。看着历经风雨冲刷、已经一层层剥落的泥砖墙壁,推开残旧的木门,看着六十来平米的堆积着稻草、谷拝和几张破床的阴暗潮湿的房间,抬头看看透光的瓦面,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的家——一个1946年入党的处级干部乡下的家!父亲把我的疑惑看在眼里,拍拍我的肩膀,鄭重地对我说:“儿子,这栋破泥砖瓦面房你看不起眼是吧?这可是你奶奶一担沙一担泥一担瓦挑回来、亲手建起来的。你别看现在它这么破败,抗战时期到我们村的共产党员和游击队伤病员、村武装队员就住在这里,枪支弹药也都放在这间屋子里,共产党南路特派员吴有恒在这里驻过脚。这可是共产党在西北区北联乡的地下交通站啊!”听着父亲的话,我对这间屋子肃然起敬,也对奶奶、父亲肃然起敬。

早在抗日战争初期,共产党南路地下党组织就在犁头沙村开展了发展“新区”活动,在椰风海魂缭绕的犁头沙村建立了秘密交通站,宣传发动群众参加革命。当时犁头沙村党支部有党员四人,我的父亲张周是第二任支部书记(第一任支部书记陈武病故后接任)。抗战中期,犁头沙村拥有一支30多人的抗日群众武装“犁头沙抗日联防分队”,隶属于当时革命政权的遂溪县西北区抗日联防大队第四中队,由地下党组织领导和指挥,武器装备有步枪11支、手枪1支,马刀、大刀一批,还巧取了地主商船用来护船抗海盗的轻机枪一挺。犁头沙村还有一个流动枪械修造厂,为抗日武装部队修理、改装枪械,翻装子弹,为抗战武装部队修造了大批武器弹药,备受抗日武装部队的重视。抗战时期,村还成立了农会,为抗日武装部队征粮运粮,有力支援前线抗日。1946年10月村党支部与联防分队遵照上级党组织的统一部署,开展锄奸活动,秘密处决了本村一反革命乡兵梁××。1945年3月的一天,驻守犁头沙村日伪中队在其队长温良才的指挥下,登陆扫荡广西黑泥抗日游击阵地,被我黑泥联防队击退,被迫败退我西北区北潭坡海面,又遭我北潭联防队的痛击,然后折返犁头沙村西的坪寨滩登陆,犁头沙村联防分队获悉准确情报,由联防分队带领村民,用土枪土炮、鱼叉、蟹钊、泥挑等奋力搏杀,一举歼敌42人,全歼了温良才日伪中队。

1950年解放海南岛战役中,犁头沙村是解放军驻军沿海村庄,曾为我军捐献船只多艘,并有两名舵工应征参加渡海作战,均获得功臣勋章。两名舵工分别是张培福、张钦义。张培福就是我的爷爷,爷爷因为参加解放海南岛战役时呛了海水,回来后得了肺炎,当时缺医无药,熬到1957年就病逝了,只留下一枚渡海战斗军功章。他本是一个河仙吧,终于平静地归了大海。

1982年,犁头沙村被廉江县人民政府按照广东省政府关于补评老区的有关文件规定,补评为“抗日战争革命老区村庄”。抗战时期曾在犁头沙从事革命活动的地下党领导干部张鸿谋(后任广西壮族自治区民政厅厅长)、李晓农(后任云南某军区领导)、马如杰(后任广东省贫协主席)、李超儒(后任茂名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叶卓峰(后任湛江市纪委书记)、叶高(后任遂溪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张立明、张兴业、莫克、莫兴祥、莫波等一批优秀的革命老前辈都为犁头沙村的革命斗争史写了材料。这些史实材料,记录了中共南路特派员吴有恒同志抗战末期亦因工作经过犁头沙村,当时由我父亲张周和我奶奶何素芳(时任交通站副站长,外号“奶仔”)护送出村。

三十七年了,我送走了奶奶,送走了父亲,奶奶的骨殖、父亲的灵魂,我都让他们回到了故土。奶奶这个老河仙临走的时候断断续续留言说:“当河仙与海神谈判的时候——那是多么悲壮的场面啊……”奶奶亲手建起的那间小屋,在她过世后我本想推倒建成钢筋结构的小楼房,但父亲硬是不肯,父亲说那是一段历史的见证,我只能叫人按原样翻新,还是近百年的泥砖砌就,横梁仍然是过去的旧横梁,屋顶还是原来的瓦面。前几年,父亲离开了我们,他走前说:“老家的人捎来口信,说今年河仙和海神谈判妥协了和谐了,九洲江下游和北部湾东海岸的黎民百姓今年又会风调雨顺啦……”

而今,我也进入了知进退之年,因要照顾年老体弱的母亲,没心思再回故乡建房,所以家乡的老房子还是老样子。

我想,故乡是得天独厚的:是河仙的坦荡与海神的宽容,才有了我梦牵魂绕的故乡的性格……

责任编辑:蒋建伟

题图摄影:青芒果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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