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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五味调和”看中国传统审美思想

2017-09-16王子炫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浙江绍兴312000

名作欣赏 2017年26期
关键词:调和古人

⊙王子炫[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 浙江 绍兴 312000]

从“五味调和”看中国传统审美思想

⊙王子炫[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 浙江 绍兴 312000]

“五味调和”是中国传统文化下特有的饮食观念,其中不仅蕴含着中国博大精深的饮食文化和养生文化,更体现着中国传统的审美思想和审美追求。本文从“五味调和”在中国传统自然审美、社会审美和艺术审美三方面的体现,论述其对中国传统美学的深远影响及其在中国文化中的重要意义。

“五味调和” 五行以和为美

由于文化背景的不同,中西方对于味觉和审美的关系有着不同的见解。西方美学家认为“审美”是远远高于“味觉”的,黑格尔认为:“艺术的感性事物只涉及视听两个认识性的感觉,至于嗅觉、味觉和触觉则完全与艺术欣赏无关,因为嗅觉、味觉和触觉只涉及单纯的物质和它的直接用感官接触的性质。”而在中国,味觉和审美始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这样解释“美”:“美者,甘也,从羊,从大。”同样,在文学理论中也出现了“滋味说”“韵味”“余味”等概念,可见,古人赋予“味觉”以丰富的文化内涵与审美内涵。当然,中国人对味觉审美的最高要求并不单独强调某一味道的优劣,而是强调“五味调和”。

“五味调和”作为饮食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吕氏春秋·本味》中有云:“调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先后多少、其齐甚微,皆有自起。”这表明当时人们已经将“五味调和”作为饮食调味的基本法则。这种法则从两个方面来判断调味的好坏,首先,“五味”强调的是味道的多种多样。《国语》中有云:“声一无听,物一无闻,味一无果,物一无讲。”古人认为味道与音乐、纹饰一样,单独的一种是无法给人们带来较高的感官享受的;其次,“调和”则强调的是“五味”应以“和”的状态而共存,为了达到这种“和”的状态,就需要“调”之。

这种以多种元素为基础,以“调”为手段,以“和”为目的的饮食调味法则,与古人其他思想相互交融,被赋予了更深一层的美学意义,成为一种独具特色、影响深远的审美取向,且在中国传统自然审美、社会审美和艺术审美三方面都有所体现。

一、从“五味调和”到“天人合一”的自然美

春秋战国时期,“阴阳五行”学说盛行,阴阳是对天地万物属性的概括,五行是在阴阳基础上对事物的进一步分类。对“五行”最早的记载出自于《尚书·洪范》:“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若酸,从革若辛,稼穑若甘。”由此可见,“五行”一开始就与“五味”一一对应,“五味”不再停留于五种味道,而是与自然界的五种物质相联系,被赋予其各自不同的性质与特点。

在《国语》中,进一步论述了“五味”应有的理想状态,即“和”。其文曰:“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生之。若以同稗同,尽乃弃矣。故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是以和五味以调口,刚四支以卫体,和六律以聪耳,正七体以役心,平八索以成人,建九纪以立纯德,合十数以训百体。”这段话,一方面强调了“和”与“同”的区别,“和”是多种物质相遇,在对立统一中产生新的状态,而“同”只是多个同样物质的叠加;另一方面提出五味、六律、四肢、七体、八索、九纪、十数所构建的一个综合性的系统,这个系统是“天人合一”学说与“阴阳五行”学说相结合而形成的。到了中医经典著作《黄帝内经》中,古代医家将这个“五行”系统与养生结合起来,即从个体生命的角度来进一步阐述“天人合一”与“五味调和”的思想,他们认为“天地和合”才有生命,生命是天地之气合而化生的,所以生命个体的生长规律与天文、地理、时令有着相通之处。在《金匮真言论》中具体论述了这种关系,例如,以五行中的“木”为例:“东方青色,入通于肝,开窍于目,藏精于肝,其病发惊骇;其味酸,其类草木,其畜鸡,其谷麦,其应四时,上为岁星,是以春气在头也,其音角,其数八,是以知病之在筋也,其臭臊。”这是一个以五行为基础,将季节、方位、颜色、官窍、味道、牲畜、谷物、星象、声音、数字、气味等与人体的脏腑、器官按照各自特性归纳起来的系统。古人按照这种规律,在不同季节,采取与之相应的养生方法。这既是古人养生经验的总结,也是古人“天人合一”思维方式的体现。在这个系统中,每个类别不是各自独立的,而是具有相生相克的关系,只有五味、五脏、五色遵循着这种生克关系,达到一种动态的平衡,多元协和的统一,才是人体的健康状态。一旦“五味”中的任何一味过多或者不及,不但会影响相对应的脏腑,还会波及其他脏腑,也就是说一味不调,则五味不和。由于受季节天气的变化、生活地域的不同、饮食习惯的差异等因素的影响,人体内的动态平衡很容易被打破,因此,古代医家便总结出了一套以“五行”系统为原理,以“调和”为原则的养生理论和治疗方法。

为了对应人体内的“五脏”和“五味”,古人将中药亦分为酸、苦、甘、辛、咸,以实则泻之、虚则补之为手段,根据季节、时令、地域的不同,对人体内的脏腑、气血、阴阳、津液进行调节,既使人体内部达到和谐状态,也使人与天地自然相和。《黄帝内经》所体现出的这种生命美学是中国早期道家自然审美观的集合,也是后世中医美学的源头。

二、从“五味调和”到“以和为贵”的社会美

如果说《黄帝内经》强调的是“五味调和”的自然观和养生观,那么儒家则注重其社会意义和哲学意义。在《左传》中,晏子将“五味调和”与“君臣和谐”放在一起,赋予“五味调和”一定的社会伦理内涵:

晏子认为,良好的君臣关系就如烹饪调羹一样。“济其不及,以泄其过”是调和君臣关系的基本手段。在《国语》中,史伯以“五味调和”作比喻,婉转地提醒君王不应“去和而取同”,只听取与自己相同的意见,而应该广纳谏言,听取多方意见,将他们进行调和,只有这样才能顺民心,兴王朝。

在注重社会伦理秩序的儒家思想中,进一步强调了“和”的重要意义,提出了“中和”的概念:“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所谓“达道”第一层含义是指修身之道,儒家强调“雅人深致”。因此,无论“格物致知”,还是“知行合一”,都先要求个人内心的平静和谐,不偏不倚。所谓“中庸”“中和”“心平气和”皆指这种“和”的状态。在个人与社会的关系上,更是从孔子开始就强调“和”的重要性,孔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儒家要求君子与他人保持着和谐的关系,却又不失其个性。正如“五味调和”中,五味虽然最终达到调和状态,却又不失其本味,酸、苦、甘、辛、咸依旧不变,只是以最恰当的方式融入整体,就如同君子要以最恰当的修养,处于最恰当的位置在社会上发挥作用一样。要想达到这种和谐社会的状态,就需要“礼”作为约束与标准,“礼之用,和为贵”。儒家用“礼”来分出上下高低社会等级,其原则和目的仍然是“和”。在这种“和”的状态中,每个人所担负的社会角色虽有所不同,但只要各安其职,相互协调,就能呈现出一种和谐的、恰到好处的社会状态,这也就是儒家理想的社会境界。

三、从“五味调和”到“中正平和”的艺术美

“五味调和”的审美思想不仅体现在君子对个人修养和社会和谐的追求上,还体现在艺术审美方面。在我国,无论在音乐、诗歌领域,还是在绘画、建筑领域,都追求着一种“和”的境界。

“五味调和”在音乐方面,既体现为音乐与天地的和谐,又体现为音律本身的和谐。古人格外重视音乐的和谐,是因为古人认为“音乐”是教化民众的重要方式之一。古人认为,好的音乐是与天地和合的。《乐记》有云:“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这里将礼乐放在一起比较,礼是分出社会秩序的外在手段,“乐”是让人内心情感达到调和与平衡的艺术熏陶,两者和而用之,就是儒家所提倡的“礼乐”教化方式了。

为了使音乐能与“天地同和”,古人尤其重视音律本身的调和。在《左传》中,晏子将“五味调和”与“君臣关系”放在一起比较之后,又以同样的原则,具体论述了音乐的和谐:

声亦如味,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以相成也,清浊、大小、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壹,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

晏子认为好的音乐是在丰富多元的基础上,以一种和谐的方式表现出来的。对于这种和谐的表现方式,南朝的沈约提出了更加具体的要求:

夫五色相宜,八音协畅,由乎玄黄律吕,各适物宜。欲使公寓相变,低昂舛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

这样的审美追求始终影响着我国传统音乐的创作与欣赏,明代《溪山琴况》中,作者认为琴最主要的功能就是“和”:

稽古至圣,心通造化,德协神人,理一身之性情,以理天下人之性情,于是制之为琴,其所首重者和也。

这里虽然不是“五味”“五声”的调和,但“和”的审美理想是不变的,不但要追求琴与天地,与神明的和谐,更要求音乐创作者自身性情的调和,从而达到“理天下人之性情”的目的。这个过程也就是“乐教”的过程。

在文学上,古人也曾经用味道的调和来比喻文字的美感。王充在《论衡·超奇》中就用没有经过调味的菜肴来比喻没有文采的文章:“膳无苦酸之肴,口所不甘味,手不举以唤人。”这里王充所认为的文采,并不是文辞华丽,而是“文质”相宜,恰到好处。刘知几在《史通》中这样诠释“文质相宜”的理想状态:“文而不丽,质而非野,使人味其滋旨,怀其德音。”这里将对文章的欣赏与味觉感受联系起来,只有文章达到“文质”的和谐,才能让读者品味出文章的懿旨,从而“怀其德音”达到文章的教化功能。儒家认为“文章本于教化”,是以在文章创作中也注入了他们对“和”的追求,形成了“温柔敦厚”的诗教观。何谓“温柔敦厚”?孔颖达这样解释:“温柔敦厚,诗教也者,‘温’谓颜色温润,‘柔’谓情性和柔,诗依违议谏,不指切事情,故云温柔敦厚是诗教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于诗者也。此一经以诗化民,虽用敦厚,能以义节之,故使民虽敦厚而不至于愚,则是在上深达于诗之义理,能以诗教民也,故云深于诗者也。若以诗辞美刺讽喻以教人,是诗教也,此为政以教民,古有六经。”这段话从两个层面论述了“温柔敦厚”的重要意义,首先,诗人应具有“温柔敦厚”的为人;其次,诗歌应具有“发乎情,止乎礼义”的“敦厚”之气,只有这样才能达到诗教的最终目的。在诗歌创作上,“温柔敦厚”的观念除了要求诗歌“文质相宜”,还要求诗歌的情感应有所节制与调和,孔子评价《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就是这种恰到好处的情感状态的体现。也正因为追求情感的调和,诗人们在创作时便十分注意语言的含蓄蕴藉,因而逐渐形成了中国传统诗文圆融平和、含蓄内敛的风格。这种风格也成为古代文人为人、为文、为诗的共同审美追求。

“五味调和”从饮食法则到养生观念再到审美追求,经历了数千年的演变,始终不变的是中国人对“和”这一至美境界的不懈追求。是这种调和,使得中国审美思想始终维持着中正平和的气度。

在世界多元的审美文化中,中国的审美文化始终保持着自身的特色,却又能与外来审美思想和谐相处,充分展现了“和而不同”的君子风范。

(指导老师:余群副教授、博士)

[1]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

[2]许慎.说文解字[M].沈阳:辽海出版社,2015.

[4]左丘明.国语[M].长沙:岳麓书社,2015.2.

[5]四书五经·尚书[M].北京:线装书局,2014.

[6]齐伯.黄帝内经[M].兰州:乌兰文艺出版社,2010.

[7]左丘明.四书五经·春秋左传[M].北京:线装书局,2014.

[8]子思.四书五经·中庸[M].北京:线装书局,2014.

[9]韩湖初,陈良运.古代文论名篇选读[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10]徐上瀛.溪山琴况[M].北京:中华书局,2016.

[11]王充.论衡[M].长沙:岳麓书社,2015.

[12]孔颖达.礼记正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编 辑

: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作 者

:王子炫,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中国语言文化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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