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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验现实主义:理论争议和挑战

2017-09-15王馥芳

〔摘要〕 自从体验现实主义作为认知语言学的直接哲学基础提出以来,其争议不断并面临诸多理论挑战是不争的事实。文章主要在探讨体验现实主义的缘起及其哲学立场的基础上,通过考察学界针对体验现实主义所作的理论批评、认知语言学者作出的相应理论回应以及体验现实主义的理论争议焦点,指出体验现实主义在理论建构层面所遭遇的理论问题和挑战。虽然体验现实主义目前并未成为主流的哲学理论,其与西方分析哲学的角力还有待进一步检验。但毋庸置疑体验现实主义是一个有着可信实证证据基础的理论假说,也是一个有效的意义哲学理论,有效解决了理智和意义的体验性本原问题。

〔关键词〕 体验现实主义;理论争议;理论挑战

〔中图分类号〕H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2689(2017)04-0020-06

引 言

认知语言学的直接哲学基础是体验现实主义。近年来,学界对体验现实主义的探讨热度不减。一方面,反对者希望通过否定体验现实主义而否定认知语言学的理论基础[1][2];另一方面,认知学者则试图通过不断夯实体验现实主义的哲学基础而牢牢稳固认知语言学的理论根基[3][4][5]。学界关于体验现实主义的理论争议不断,不但存在大量支持性证据[3][6][7][8],而且也存在诸多反对性证据[9][10]。

此外,还有不少学者质疑体验现实主义方法论的合法性。袁毓林质疑其物理主义倾向[11]。Karmaker质疑体验现实主义模糊了科学和常识形而上学之间的界限[12]。Gibbs & Matlock质疑理智和意义的心理表征动因是否真的是不可或缺的[13]。Sandra全盘否认体验现实主义意义论对心理结构研究的理论贡献[14]。袁毓林和Murphy批评体验现实主义没有心理现实性[15][11][16]。这些研究无疑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认知语言学的理论批评研究,但它们只是指出体验现实主义所面临的一般性问题,未对其理论建构层面所遭遇的理论挑战进行较为系统而专门的理论批评。

文章主要在探讨体验现实主义的缘起及其哲学立场的基础上,通过考察学界针对体验现实主义所作的理论批评、认知语言学者作出的相应理论回应以及体验现实主义的理论争议焦点,指出体验现实主义在理论建构层面所遭遇的理论问题和挑战。

一、 体验现实主义的缘起和哲学立场

(一) 体验现实主义的缘起

体验现实主义的缘起最早可以追溯到1980年。彼时,Lakoff和Johnson合作发表“日常语言中的概念隐喻”一文[17]。首次提出概念隐喻理论的基本思想:隐喻不仅仅是一种修辞手段,其本质上是一种思维或者认知现象。具体而言是一种基于跨域操作的、定义我们概念系统本质的人类思维能力。他们因此作出了一个在很大程度上颠覆了当时语言学研究图景的大胆推断:“我们赖以思考和行动的普通概念系统本质上是隐喻的”[18](3)。

概念系统的隐喻性本质这一推论在很大程度上使得我们得以重新理解理性或者理智的本质:如果说理性主义所理解的理性或者理智本质上是超验的、纯粹的、逻辑的,那么认知语言学所理解的理性或者理智本质上则是体验性的、百科性的、想象性的。由于理性或者理智的本质问题是哲学所致力于解决的经典问题,因此,概念隐喻理论的提出本质上是提供了一种理解诸如理性、理智、真理(truth)、意义、逻辑和知识这类哲学问题的新视角——“新的‘经验主义视角”[17](453)。哲学研究的新“经验主义”视角导致了新“经验主义”哲学思想的萌芽和发展。

新“经验主义”哲学思想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中得到了较为系统的阐述和研究[18]。1999年,Lakoff 和Johnson再度合作出版《体验哲学》一书,书中将新“经验主义”改称“体验现实主义”[19]。改称的原因是避免学者将他们独特的哲学思想和传统的经验主义相提并论,进而避免学者把体验现实主义看成是传统经验主义的复兴。

Lakoff在探讨体验现实主义的兴起时说,体验现实主义是他和Mark Johnson为解释认知语言学在颜色、隐喻和意象图式等方面所取得的研究新发现而创立的一种新的哲学理论:它既非理性主义,也非传统意义上的经验主义的复兴[20] (181),而是“由实证性证据引导着前行”的第三条哲学道路[4](250)! 是来自各个学科的各种汇集性实证证據最终把他们带离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这两种经典的哲学立场并另辟蹊径地开辟了哲学上的第三条道路!

Lakoff以及Johnson 从1987到1999年间发表多篇论文和多部论著,为体验现实主义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21][22][23][24][25][3]。体验现实主义的基本思想是:我们的心智、理智、意义和概念不但根本上源于而且本质上是通过身体和环境之间的互动所产生和建构的,它们的产生和建构主要有赖于体验(embodiment),特别有赖于视觉和运动能力。

(二) 体验现实主义的哲学立场

体验现实主义属于“体验哲学”范畴。体验哲学的哲学基础是具体形而上学。体验哲学的本质是以人与自然的互动为存在的本原。因此,体验哲学的本质是关于互动的理论,它以人与世界的互动为思与辨的对象。从哲学层面上说,“互动”意味着基于人存在于环境之中这一前提去思辨人自身的物理存在如何与世界之物理存在相互关联。体验哲学并不把“人自身的存在”理解为一种抽象的思维存在,而是把它理解为一种物质的、生理—心理的、社会文化的生物演化过程。同样,体验哲学并不把世界之“存在”理解为独立于人类的身体、心智和理解之外的抽象存在,而是把它理解为世界的真实存在,或者说具体存在。这种对“存在”之“互动性”的指向在很大程度上构成了体验哲学的本质,即强调世界之具体“存在”与人自身之具体“存在”之间的联系和互动。

作为哲学上的第三条道路,“体验现实主义的基本立场是,它既不完全反对理性主义体验现实主义承认理性可能具有先天认知成分。,也不完全反对经验主义体验现实主义承认理性本质上是经验的。但其研究视角不是经验视角,而是体验视角。。它试图搁置两者在对待理智来源问题上的不休争论,而从“体验”这一新视角来解决理智和意义的哲学根源问题:体验现实主义认为意义、真理、理性、逻辑和知识这些经典哲学问题本质上既不完全是先验的或者超验的、也不完全是经验性的,而是体验性的。换句话说,体验现实主义在承认理性可能受到某种先天认知机制定调的基础上,强调习得性认知机制对理性的生成和塑形作用。简言之,体验现实主义声称理智中虽可能含有先天认知成分,但其本质上是体验性的,且理智和意义源于我们的体验性经验”[26](156)。“体验现实主义的核心思想主要有二:一是,作为一种最基本的生物能力,“体验”是存在的本原;二是,理智和意义根本上源于“体验”[26](161)。endprint

二、 体验现实主义的理论争议

(一) 针对体验现实主义的理论批评

体验现实主义思想提出之后,招致了一些西方分析哲学信徒如Rakova和Haser等的尖锐理论批评[2][1]。传统上,以理性主义为代表的西方分析哲学认为理智和心智是先验的心理逻辑结构。基于心理逻辑结构论,任何有关心智或者理智根植于体验性经验的假说不说都是错误的,至少也是值得怀疑的。Rakova从西方经典的分析哲学立场出发,对体验现实主义进行了尖锐的解构性批评[2]。我们将其理论批评总结为以下三点[26][27][28]:

1) 体验现实主义本质上是一种错误的“强经验主义”或者“极端经验主义”。2002年,Rakova指出,虽然Lakoff 和Johnson承认:“至少有一些概念可能是先天的”[21](165)。但是,他们同时声称:“普遍的概念隐喻是学习得到的;它们是普遍的而不是先天的”[3](56)。由此,理性中内含先天成分这一理论主张事实上在体验现实主义理论中完全没有理论地位,这无疑将其推向了极端经验主义立场。

2) 体验现实主义理论基础不牢靠。Rakova的理由主要有三:首先,体验现实主义的理论主张不但与发展证据而且与既有研究成果相悖。其次,概念隐喻并非抽象概念生成的普遍认知机制。由此,理性或者理智的想象性本质值得怀疑。最后,体验现实主义无法令人信服地解释理性或者理智的来源问题[2]。

3) 体验现实主义深陷简化主义—相对主义困境。一方面,Rakova认为,体验现实主义试图“把概念结构归因于我们身体经验的某些结构模式”这一基本方法论具有简化主义倾向[2](215)。另一方面,她又认为体验现实主义具有“强相对主义”倾向:“我的观点是,经验主义通常是强相对主义”[2](228)。Rakova指出,体验现实主义深陷的简化主义—相对主义困境主要表现为:它无法有效地解决理想认知模式、概念隐喻、基本层次概念范畴和动觉(kinesthetic)意象图式所具有的概念普遍性和由文化定义的概念化思想不一致的问题[2]。

(二) 针对体验现实主义外部批评的理论回应

针对Rakova的批评[2],Johnson & Lakoff以及Krzeszowski进行了争锋相对的理论回应[4][6]。Johnson & Lakoff指出,Rakova在批评体验现实主义的时候,犯了两个基本的错误[4]:

其一,因囿于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的传统二分对立框架,Rakova不接受“哲学上的第三条道路”这种创新性观点,进而低估体验现实主义的理论创新性。她把体验现实主义看作是传统经验主义的复兴,是一种错误的“强经验主义”或者“极端经验主义”[2](218)。

其二,因囿于长期接受的理性主义哲学训练,Rakova不能接受体验现实主义与理性主义在本质上相悖的基本哲学立场和理论主张。针对体验现实主义试图从“体验”视角重新考察理性或者理智来源的哲学努力,Rakova不是提出实证证据予以反驳,而是从西方分析哲学立场出发来否认概念隐喻对概念系统所起的本质作用,从而否定理性或者理智的想象性本质,进而否认理性或者理智的体验基础,最终否定体验现实主义的基本思想[2]。

Johnson & Lakoff指出,基于这两个基本的错误,Rakova还对体验现实主义存在以下误解[26][27][28]:

1) Rakova错误地认为体验现实主义完全否认理性的先天认知成分[2]。Johnson 和 Lakoff指出,体验现实主义事实上认为我们的概念系统可能存在先天的认知成分,但其本质上是后天习得的[4]。

2) Rakova认为体验现实主义具有简化主义—相对主义困境是一种误解[2]。Johnson & Lakoff反驳说,体验现实主义不属于相对主义范畴:“事实上,我们既非经典的相对主义者,亦非经典的反相对主义者。我们只是靠实证证据引导我们前行并最终脱离两种经典的立场!”既然体验现实主义并不属于相对主义范畴[4](252),因此,Johnson & Lakoff认为:“Rakova所指控的简化主义—相对主义困境在体验现实主义中并不存在,这一指控只是源自其哲学偏见的一种错觉”[4]( 253)。

3) Rakova把体验现实主义误解为是一个和客观主义相提并论的表征理论[2]。Johnson & Lakoff指出,体验现实主义反对经典的表征观念,也反对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意义和指称观[4]。体验现实主义认为唯一可行的表征理论是这样的:“在这种理论中,表征是一个有机体—环境(organismenvironment)互动的弹性模式(flexible pattern),而不是某种以某种方式通过一种被称作‘所指(reference)的奇怪关系与外部世界的某些部分相联系的内在心理物体”[4](250)。

(三) 争议本质上意味着理论局限

综合针对体验现实主义的相关理论批评和回应,我们发现,有关体验现实主义理论争议的焦点主要有三:

1) 体验现实主义到底是否属于传统的经验主义范畴?

2) 目前认知学者所提供的各种汇集性实证证据是否足以支撑体验现实主义的理论基础?

3) 体验现实主义如何面对各种与其理论主张相悖的实证证据?

针对以上三点,體验现实主义的基本立场是:

1) 体验现实主义不属于传统的经验主义范畴,其本质是一种哲学创新,是哲学研究上除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之外的第三条哲学研究道路。

2) 虽然目前认知学者所提供的各种汇集性实证证据并非体验现实主义的铁证,但是,这些证据足以支撑体验现实主义成为一个基于理论假说基础之上的、并具有理论启发性、建设性、同时具有强大解释力的哲学理论。

3) 由于体验现实主义承认理性或者理智中可能内含先天的认知成分,因此,很多看似和体验现实主义相悖的支持理性主义或者理性先验论的实证证据实质和体验现实主义在本质上并不相悖。对一些否定或者质疑概念隐喻或者体验性经验对我们一般概念系统起定义性或者建构性作用的实证证据,认知语言学者则视这些证据之体系性的强弱不同而采取不同的理论态度。对那些非体系性的反对性证据,认知语言学者倾向于把其看成是少数“例外”而予以忽视。而对那些体系性的反对性证据,则倾向于把其看成是理论修正、完善和发展的理论动因。endprint

三、 体验现实主义面临的理论挑战

体验现实主义在各个理论层面面临诸多理论挑战是不争的事实。在实证层面上,体验现实主义难免面临实证证据和核心理论假设之间的背离;在哲学基础层面上,体验现实主义的相关文献“背书”还有待进一步加强;在语言分析层面上,体验现实主义无法令人信服地解释各种所谓的非体系性语言证据和体系性语言证据之间的不一致性;在方法论层面,体验现实主义具有物理主义、简化主义、相对主义、世俗论、循环论证以及缺少心理现实性等嫌疑;在理论建构层面上,体验现实主义面临诸如核心概念界定不清、核心概念理论内涵泛化、核心概念之间区分乏力、因核心概念界定问题所导致的各种理论挑战等等。由于篇幅有限,文章着重探讨体验现实主义在理论建构层面所遭遇的理论挑战。

(一) “经验”和“意义”区分乏力

“经验”和“意义”是体验现实主义理论的两个核心概念。体验现实主义的核心理论假设是:意义本质上源于经验。该假设的理论前提是:“经验”和“意义”两个概念范畴的区分是相对明晰的。但是,在检视两个术语的概念化内涵之后,我们发现:两个概念范畴的理论区分并不像认知语言学者所想象的那么清晰。

杜威把经验区分为:“有理性指导的经验和单纯偶然的和非批判的经验”[29](4)。由此,他揭示了经验的两个层面:经验的原始素材层面和理性层面。前者指的是我们身体与环境之纯物理性互动所产生的原始材料,这种原始材料本质上是单纯偶然性的和非批判性的;而经验的理性层面则意味着经验当中内含一种“固有的指导力量”[29](2)。经验当中的这种“‘固有的指导力量使得在经验中显现出来的事物的性质与作为认识对象的事物的规律性高度契合,乃至两相融合”[29](4)。

杜威进一步把有理性指导的经验看成是一种认知手段:“经验乃是被理智地用来作为揭露自然的真实面目的手段……经验并不是把人和自然界隔绝开来的帐幕;它是继续不断地深入自然的心脏的一种途径。”由此,杜威指出:经验中除内含单纯偶然性和非批判性的材料之外,还有理性成分[29](2)。

基于杜威对“经验”的理论阐释,“经验”本质上并非是一个一统性的概念。“经验”本质上内含理性的成分。如果经验之中确有理性成分,那么,理智/理性和经验之间的界限就会在某种程度上变得模糊。有鉴于意义是理智/理性的内核,一旦理智/理性和经验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体验现实主义的主要理论主张——意义源于体验性经验——的理论内涵也就不像认知语言学者所想象的那么清晰明了。

(二) “体验”内含“主观主义”倾向

“体验”是体验现实主义理论的核心术语。“体验”和“经验”有着本质的不同。虽然美国本土第一位哲学家和心理学家威廉·詹姆士(William James,1842-1910)把经验看成是一个可以被分离为意识和内容的、“具有两套意义的字眼”[29](9),但认知语言学文献多把“经验”看成是我们身体和环境互动所产生的原始材料,不关涉意识。体验现实主义认为,当认知主体把经验归溯于“我”这一认知主体之后,就产生了体验,且体验是理性、理智和意义的来源。基于认知语言学,“归溯”意味着对“归溯对象”——经验——的概念化操作。换句话说,认知语言学把体验看成是经验当中的“意识”或者“思想”。

如果体验本质上是经验当中的“意识”或者“思想”,那么体验“(像‘意识一样)一定是一种成品,而非世界的基本材料的一部分”[30](15)。杜威把这种“成品”看成是“粗糙经验之最后性”[29](14)。杜威区分了经验的两种形式:粗糙经验之原始性和粗糙经验之最后性。“当经验是在一种未经控制的形式中给予我们时,它就是原始的;当经验是在一种比较有节制和有意义的形式中(这种形式之所以“之所以”中的“所以”指的是“结果”。可能是由于反省经验的方法和结果)给予我们时,它就是最后的”[29](15)。认知语言学文献中的“经验”实质指的就是粗糙经验之原始性,而“体验”指的则是粗糙经验之最后性。两种经验形式的存在,可能导致两种截然不同的哲学主张:

一种是真正的经验法,其“从原始经验的现实题材出发,承认反省从中区别出来一个新的因素,即视觉动作,把它变成了一个对象,然后利用那个新对象……在必要时去调节对业已包括在原始经验中的题材的进一步的经验”[29](16)。

另一种是“主观主义”:从粗糙经验之最后性出发,先“对于现实经验中的某一个因素进行了反省的分析,然后把反省分析的结果当做是原始的东西”[29](16)。“主观主义”所面临的主要问题是推演的主观性:“虽然在分析的每一个步骤上都要承认有现实经验的题材,而且承认分析的结果是从它所推演出来的,但它却变成可疑的和有问题的了”[26](176)。

从认知语言学的研究实践来看,认知语言学从语言结构到思维结构的基本方法论并非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经验法,它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基于反省经验基础之上的“主观主义”。

(三) “体验”内含“人本中心主义”思想

作为体验现实主义最为核心的概念,“体验”并不是一个新概念。德国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指出,在20世纪20年代,“人们到处都在谈论体验,就连在现象学中情况亦然[31](106)此为海氏所言。。狄尔泰的一本名著的标题就是《体验与诗》此为手冢富雄教授接续海氏话题时所言。”。海氏把體验看成是一种客体对于主体的归溯关系:“体验始终意味着归溯关系(Zuruckbeziehen),也即把生命和生命经验归溯于‘我(Ich)。体验指的就是表示客体对于主体的归溯关系。就连人们常常讨论的我—你体验(IchDu Erlebnis),也在形而上学的主体性领域内”[31]。

海氏对“体验”之于人类思想的决定作用持保留意见,“那些在‘表达、‘体验和‘意识的名称下规定着当代思想的指导观念,就它们所起的决定性作用方面来看,或许是大可追问的”。“在我们看来,海氏质疑‘体验之于思想的决定作用主要在于‘体验所意味的客体对于主体的归溯关系过于强调‘人化经验对于‘我的决定性作用,而忽视‘物化经验对主体性的决定作用”[26](106)。海氏把“物”对世界的操纵命名为“物化”。与传统上把人看成是取得经验的主体不同,海德格尔所提出的“物化”思想强调客体在经验获取中起主导作用,并进而把“物”看成是获取经验的主体[26](180)。endprint

“海德格尔所理解的‘经验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物化基础之上的。从‘物化思想出发,海德格尔所理解的‘经验与认知语言学所理解的经验大相迥异。‘经验在海氏那里强调的是‘物对经验获取的操纵性和主导性,而认知语言学所探讨的‘经验强调的则是我们的身体与环境之间的互动。学界有不少学者担忧,体验现实主义虽然强调意义源于我们的身体和环境之间的互动,但其重点在于探讨身体对环境的操纵或者改变,而较少关注或者说忽视环境对身体的操纵或者改变。由此,认知语言学对主体性的过度关注可能使其滑入‘人本中心主义的理论泥沼”[8]。

四、 结 论

本文主要是在探讨体验现实主义的缘起及其哲学立场的基础上,通过考察学界针对体验现实主义所作的理论批评、认知语言学者作出的相应理论回应以及体验现实主义的理论争议焦点,指出体验现实主义在理论建构层面所遭遇的理论问题和挑战。虽然体验现实主义目前并未成为主流的哲学理论,其与西方分析哲学的角力还有待进一步检验。但是,体验现实主义对各个学科的广泛影响是不容置疑的,它不但对人文学科产生了很大影响,它甚至已经开始对自然科学产生影响[32]。

我們的结论是,虽然体验现实主义有着理论局限并面临诸多理论挑战,但毋庸置疑体验现实主义是一种有着可信的实证证据基础的理论假说,也是一种有效的意义哲学理论,有效解决了理性/理智和意义的体验性本原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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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高生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