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大之后，郭明义在沟通工人与鞍钢集团，甚至与鞍山市委市政府的连结中发挥着更为重要的作用。五年来，郭明义先后帮助鞍钢职工向有关部门和领导反映有关生产、工艺、设备、福利等方面的意见和建议二十余项，都得到了迅速解决和落实。

郭明义的书桌上摆放着一本台历，不分节假日，每一个日期都被大大小小的圈上，“哪天替百姓做成了一件事，我就圈上。”

南方周末记者 贺佳雯

发自辽宁鞍山、葫芦岛

“更忙了。”2017年8月28日早晨，郭明义一边整理这些年帮老百姓解决问题的记录档案，一边念叨着当党代表这五年的状态。

郭明义是鞍钢齐大山铁矿生产技术室采场公路管理员。作为一名家喻户晓的“全国道德模范”，2012年他当选了中共十八大代表，此外，他的头衔中还包括中共中央候补委员、全国总工会兼职副主席。2017年6月30日，郭明义又当选为党的十九大代表。

无论身份怎么变化，郭明义不变的仍然是最爱身上那套土黄色工服装扮。过去五年来，郭明义要做的事情多了很多，但几乎全都是帮助普通的老百姓。至于人们常常叫他“郭主席”、“郭委员”、“郭代表”，郭明义都不习惯，他最喜欢的还是被人称作“郭师傅”。

党代表的“爱心团队”

今年4月中旬的一天早晨，辽宁省葫芦岛市建昌县吴坤杖村支部书记吴春雷比平时早上班了一会，但他一到办公室就接到电话：“郭明义来了。”

原来，郭明义听到群众反映，建昌县有许多贫困户无力翻建新房，有的甚至面临房屋倒塌的困境，所以他想去实地调研。

当天一早，郭明义爱心工作室的工作人员邓兆成向鞍钢借了一辆车，载着郭明义一路直奔吴坤杖村。郭明义一到村里，看到哪个屋子破就进去看，他不需要村里特意安排，觉得“安排的都不真实”。

郭明义走进一户贫困户的院子，脸立刻耷拉下来了。院子里那位七旬老人听说郭明义要帮她建房时，甚至给郭明义下跪表示感谢。郭明义赶紧扶起老人，“我心里很不好受”。郭明义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老人家的生活不易，一面墙都快倒了，他随即号召鞍钢的爱心团队捐款，第二天老人家的新房就开始动工了。

郭明义爱心工作室（下称“爱心工作室”）是2012年3月由鞍钢宣传部为郭明义成立的，工作室成员包括郭明义本人在内，另有三名鞍钢宣传部的工作人员专职协助郭明义的相关工作。爱心工作室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管理郭明义爱心团队。早在2009年7月，鞍山市团委向郭明义建议，将他原来自己在做的希望工程爱心联队与市团委的慈善义工大队等爱心机构相结合，共建郭明义爱心团队。

现在，郭明义爱心团队下设希望工程爱心联队、无偿献血志愿者应急服务大队等七支大队。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各地市团委、政府向郭明义提议，请他牵头将当地爱心人士聚集起来，成立郭明义爱心团队分队。据郭明义爱心工作室向南方周末记者提供的数据，目前已经从最初成立时的一支几十人小团队，发展到如今七百多支分队，志愿者人数达到170多万人。

郭明义爱心工作室的刁莹介绍，爱心团队并没有具体的资助范畴，大致包括助学、大病救助、住房建设等三个方面。

鞍钢矿渣开发公司的翻罐工孙宝江是早期跟随郭明义做爱心团队的人之一。做爱心团队，郭明义最常和孙宝江念叨的一句话就是：“账目一定要清晰。”爱心捐款的资金流向和落实问题是郭明义最看重的，也是最担忧的。爱心团队的每一笔款项落实后，郭明义就会公开发布到微博、微信上。

一开始，汇款时产生的汇费，也由郭明义自掏腰包。直到爱心工作室成立，郭明义发现自己的工资渐渐付不起汇费了，这笔钱才由鞍钢宣传部来补贴。

爱心团队分队的成立也有一套严格的审核过程，一般会有当地市团委、政府或公益机构牵线，申请加入团队需要填写团队注册表，介绍团队的情况和加入的初衷，甚至每位团队成员都要逐个填写申请。但之后分队组织的活动以自愿为原则，向爱心工作室报备。

今年6至7月，爱心工作室的刁莹、邓兆成和白弘川对葫芦岛市建昌县和朝阳市的两百多户贫困户挨家挨户地进行走访调研。郭明义自己又进行二次抽查。

最终7月底，由葫芦岛市政府牵头，成立了郭明义爱心团队葫芦岛各分队195支，其中有136支分队参加了帮助贫困户翻建新房的捐款活动，共集资297.96万元，可用于帮助125户贫困户翻建新房。郭明义和鞍钢郭明义爱心团队分别捐款6000元和58.54万元，可用于帮助21户贫困户翻建新房。全部捐款达到357.1万元，将帮助146户贫困户、491位父老乡亲翻建新房。

“精准扶贫不归我管，但只要是党的工作，我就必须尽一份力。”郭明义说。

一次成功的“撤诉”讨薪

郭明义不只是献爱心，他也开始解围济困。郭明义的书桌上摆放着一本台历，不分节假日，每一个日期都被大大小小的圈上，“哪天替百姓做成了一件事，我就圈上。”郭明义说，十八大之后，找他办事的人更多了。

齐大山铁矿修路作业区的推土机班长崔鸣宇跟着郭明义一起工作二十多年了，有什么难事，崔鸣宇都喜欢找郭明义“唠唠”。

崔鸣宇原来的房子位于齐大山镇齐兴社区，那一片棚户区是八九十年代鞍钢分给职工的房子，很多房子存在产权不清的问题。去年冬天，齐兴社区有1727户房子面临改造，工人们要想申报补偿款，必须办理个人产权证明。

然而齐大山矿给工人们回复说，房子产权已经移交鞍钢集团，产权证停办已经有一年多了。崔鸣宇辗转到鞍钢讨说法，得到的回复是房子在齐大山镇，这事归齐大山矿管。

无奈之下，崔鸣宇只好跟郭明义反映了情况。郭明义二话没说，第二天就赶到鞍钢集团董事长唐复平的办公室。“我和他说，民生问题是重要问题，住房又是重中之重。鞍钢和矿山不能扯皮，你看怎么办？”郭明义回忆，唐复平沉默半晌，吐出一个字：“办。”

第二天，鞍钢就派人到齐兴社区给每家每户办理了个人产权证明，一周下来就办了五百多户。

十八大之后，郭明义在沟通工人与鞍钢集团，甚至与鞍山市委市政府的连结中发挥着更为重要的作用。这五年来，郭明义先后帮助鞍钢职工向有关部门和领导反映有关生产、工艺、设备、福利等方面的意见和建议二十余项，都得到了迅速解决和落实。

“说话管用”并不仅仅限于眼前的事儿。辽宁本溪市的农民工姜子军的薪资追讨两年无果，郭明义用一个月就把事给办了。在姜子军找到郭明义之前，从2015年底到2017年7月，姜子军已经辗转于本溪市民山区人社局等十几家政府机关讨薪，长达一年半之久。

事情起源于2015年5月，包括姜子军妻子在内的32人，为一位叫富源的包工头完成了钢结构彩板安装等工程，并于同年12月底竣工。但工程结束后，总计113645元的工资迟迟未发放。不久，富源本人也消失不见了。

姜子军奔走各级政府部门无果，只好于2016年底向本溪市民山区法院提起诉讼。姜子军等了半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法院迟迟未立案。走投无路之下，姜子军刚好看到一份报纸上有关于郭明义“活雷锋”事迹的报道，就这样，他拨通了郭明义的电话。

2017年5月24日，郭明义核实了姜子军发来的书面材料后，立即就此事给时任辽宁省总工会主席关志鸥拟交了一份书面建议，标题为《需辽宁省总工会协调解决的问题》。并在题头上方手写强调：“请再次调查核实，如情况属实，帮助追讨，及时追回。”

但辽宁省总工会认为，该事涉案，正在调查中，不能干预司法程序。郭明义急了，一个电话打给了人社部副部长邱小平。郭明义和邱小平同为全国总工会副主席，常有会议碰面。而邱小平本身主要负责劳动仲裁相关工作。但这次，邱小平给郭明义的回答和辽宁省总工会无二，不得干预司法程序。

郭明义后来跟辽宁英派律师事务所的律师王宝楼咨询，王宝楼给郭明义的建议仍然是，不得干预司法程序。

最后，郭明义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撤诉”。郭明义让姜子军从法院撤回诉讼，“这下好了，不涉及干预司法程序了”。于是，郭明义又一次拨通了邱小平的电话，他恳请邱小平，“农民工的这点钱一定给要回来”。

第二天，本溪市民山区人社局就找到了姜子军，给了他两个保证：第一，一个月内就此事给出明确答复；第二，如果找不到富源，拖欠的薪资由政府垫付。本溪市民山区公安局出动后，没几天便找到了富源。按照约定，姜子军等人9月份就能拿到所有薪资。

姜子军其实从来没见过郭明义，他只是给郭明义打电话、寄材料。“这种事（农民工被欠薪）太多了，对于法院而言可能能办就给办，不能办就拉倒。”姜子军说，“但郭明义不会，他知道了就肯定办。”

满意的两次发言

在十八大上，郭明义当选了中共中央候补委员；一年后，2013年10月22日，在全国总工会十六届一次执委会议上，郭明义又当选了全总兼职副主席。五年来，许多会议上都有郭明义的身影。

郭明义对自己其中两次发言表示满意。一次是在十八届四中全会上，他向中央政治局常委、中纪委书记王岐山反映了鞍山市魏家屯村农村宅基地补偿款被拖欠五年的事。

今年76岁的谷志娟在鞍山市铁东区的魏家屯村住了大半辈子，八年前区政府开始征占土地，要求谷志娟等1215户村民搬离。村民在并不了解国家对农村动迁宅基地补偿相关政策规定的前提下，就匆匆搬离，事后补偿款一直未得到落实。

从2009年到2012年，谷志娟隔三差五就跑到区政府讨说法。73万多坪的地，补偿款总额高达六千五百多万，魏家屯的村民一天一天盼。谷志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她本来都不指望自己活着的时候能拿到补偿款。直到2014年的夏天，谷志娟在一次去区政府的公交车上，偶遇了郭明义爱心工作室的白弘川，事情才开始有了转机。

郭明义得知此事后，请律师王宝楼代为撰写了诉求书，提交给区政府。但是，区政府却迟迟不见回应。谷志娟每隔一两周就会接到郭明义的电话：“谷大娘，事情怎么样了？”

在听到一次又一次否定的回答后，郭明义决定在中共十八届四中全会上说说这事。据郭明义回忆，中央纪委书记王岐山认真听了他的发言，还问辽宁省有什么反应。后来，还没等郭明义开完会回到鞍山，就接到区政府电话说已经贷款七千万，将陆续发放给村民。

还有一次，在2016年召开的中共十八届六中全会上，郭明义在发言中强调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保障人民群众的住房条件很重要。第二天开会，中央政治局委员、北京市委原书记郭金龙握着他的手说，“老郭你说得很对”，郭明义回忆道。

郭明义从十八大以后，更加频繁地向周围人讲述、传播党的方针政策和会议精神。从十八届四中全会回来，郭明义和王宝楼会面时，掏出随身携带的会议记录本，“密密麻麻地摘录了习总书记会议语录”。

郭明义回忆自己参加十八大和中央委员会等会议，印象最深的就是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每次主持会议都有两个“强调”：一是要聚精会神地把会开好；二是不开会的时候也不要乱跑，严格遵循八项规定的要求。

郭明义说，他在会议期间哪也不去，就窝在驻地开会、讨论，吃饭、休息，“那些想请我吃饭的人，不少已经落马了。”

把房子捐了出去

当十八大代表之前，郭明义三十多年如一日每天早上五点下采场巡视工作。当选十八大代表之后，郭明义仍然每天早上五点到单位，不过要先在办公室进行“晨读”——两小时的政治理论学习。

在十来平米的办公室里横放着两张大长书桌，一张摆放着电脑等日常办公用品，另一张更大的书桌上叠放着四摞约半米高的书籍。有《毛泽东选集》、《中国共产党的九十年》、《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摘编》、《红军长征纪实丛书》等。

“少知而迷，不知而盲，无知而乱。”郭明义将此作为座右铭，时刻告诫自己加强理论学习，提高政治素养。办公室的四面墙上贴满了习近平在各个时间段的重要讲话，以及一张张开始发黄的《人民日报》、《新华每日电讯》旧报纸。“有党中央重要指示的我就会剪下来贴上去，经常看看。”郭明义说。

“别看郭明义整天寻思着帮这个人帮那个人，家里的事他基本不管。”这话是郭明义的母亲说的。在刁莹眼里，郭明义的母亲“政治觉悟特别高”，如果有人硬往郭明义母亲家送东西，她总会叫来刁莹，“让郭明义赶紧拿走送回去”。

郭明义与亲戚朋友交往要求严格。十八大以后，郭明义就对周围的亲戚朋友约法三章：“你们在外所有事情都不许打着我的名义，所有行为自行负责。”

这些年来，郭明义的女儿郭瑞雪无论升学、结婚还是生子，郭明义从不办酒席。倒是得知爱心团队里孙宝江的儿子去年考上大学，郭明义撺掇他：“来几桌？”孙宝江把手一挥，摇摇头。孙宝江觉得这是郭明义在告诫他作为一名党员，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遵守八项规定，不忘初心。

郭明义三次把家里的电视捐出去，不记得捐了多少辆自行车，甚至连房子他也要捐出去。中央八项规定出台之后，郭明义发现自己名下有两套房产，一套是自己当时正在居住的四十平米房子，靠近齐大山矿；另一套是鞍钢奖励给他的六十平米房子，位于市区。

于是郭明义开始寻思着捐房子。由于鞍钢奖励的房子不能转赠，2013年郭明义便把自己原先居住的四十平米房子过户给内蒙古来鞍山打工的困难群众陈玉红。

过去的郭明义是个浪漫的文艺青年，闲暇时喜欢唱歌、写诗。郭明义坦言，现在忙起来了，“歌也不唱了，诗也不写了，都用来开会、学习。”

今年59岁的郭明义，还有一年就到退休年龄。他还是常常参加无偿献血。献血站的工作人员劝他一般人55岁已经是无偿献血年龄的极限了，别再献了。可郭明义说，正因为自己能够献血的时间越来越短了，这样的机会，他才更加珍惜。“我感觉他可能是觉得离退休越来越近，无论大事小事，想为老百姓能做一件是一件。”刁莹说，郭明义这两年就像箭在弦上，把自己绷得越来越紧。

五年来，不断有人向郭明义“告状”，给郭明义更深的思考是——法律应该怎样更有力地保障人民的权益？“他这两年一直让我推荐法律相关的书籍给他读。”律师王宝楼说，郭明义十八大以来每年要转给他一两百封信件，都是涉及法律纠纷的诉求书，由他负责免费提供法律咨询。其中不少案件，郭明义都会移交鞍山市委政法委监督处理。

“有的能解决，有的也不能。”不过，已经当选为党的十九大代表的郭明义说，他正在考虑在十九大时提一些关于司法改革的建议，具体的他还没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