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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里屯“罗曼蒂克”消亡史

2017-09-14张文政施展萍

博客天下 2017年10期
关键词:罗曼蒂克三里屯酒吧

张文政+施展萍

三里屯的最近一次“消逝”发生在一个多月前。

2017年4月下旬,朝阳区城管三里屯执法队与当地街道、属地派出所等部门联合整治同里地区42号楼,33家沿街商户被整顿,拆除面积1000平方米。

这条全长200多米、连接太古里南区与北区、在地图上没有名字的街,在坊间有个著名的称谓—脏街。曾有人形容,如果三里屯太古里是大雨过后的彩虹,那脏街就是大雨过后的积水。

这里脏乱、粘腻,地摊屡禁不绝,总有人破墙开门、改变建筑结构、私自搭建以便经营商铺。相比一街之隔齐整、亮丽的太古里南区,“脏街”名副其实。

对常年混迹三里屯的某些年轻人而言,脏街是记忆,是青春,拆除令人伤感。在龙井说唱组合成员孙旭眼中,脏街是年轻人的地标,虽然脏乱差,但年轻时就该去这样的地方。

2 014年,制作歌曲《夜三里》M V时,龙井说唱将镜头对准了脏街。几年后回头再看,歌中描述的场景与拍到的画面有些已经消失不见。“你就会觉得,哦,好险我拍了。”孙旭对《博客天下》说。

但在另一些人眼里,脏街的整治更像是一次新生和迭代,让它从混乱走向规范、有序。

1987年出生的柳先生是三里屯土著。即便在脏街边上生活多年,脏街拆除时,他也毫无留恋。他记得有次开车回家,从北区开到南区,步行一分半钟的距离,他开了半个多小时。

看着一部分人怀念脏街,煞有介事地与废墟合影,他笑着说:“我真的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回忆的。”

和三里屯历史上过往几次著名的“消逝”不同,脏街的“消逝”只是引起了短暂的、局部的关注和凭吊,涟漪很快散尽。或许过不了多久,人们就会忘记它曾经的模样。

回头看,正是这些“消逝”一点一点塑造出现在的三里屯。从荒芜到繁华,从昏暗到明亮,从夜晚到白天……三里屯的进化史,实际上也是一部告别史。在这个过程中,这片街区逐渐剥离掉早期被少数文艺中青年赋予的浪漫,走上更开放、更娱乐、更大众的泛商业化时代。

告别乡土

三里屯因距离北京旧城墙三里地而得名。100多年前,这里是一片坟地,人称三里坟。1970年备战备荒挖防空洞时,曾挖出大量棺木。

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这里是通往东直门进城的必经之地,俄军曾在那里屯兵,这被认为是三里屯名字的由来。

1949年后,北京开始大规模城市扩建,许多拆迁户搬到此地,建立了幸福一村、二村、三村。1958年,三里屯建起几家单位大院(包括3个部队大院和一个卫戍区大院),围墙内是5层红砖房——跟周围低矮的民居相比,这在当时已属时髦建筑。随着人口越聚越多,有了各所小学、中学、朝阳医院。

三里屯地区真正开始成为北京城的时尚先锋是在1959年,北京的使馆区由东交民巷迁往三里屯,后者很快成为北京最能代表现代化水准的区域:柏油路、小汽车、绿树、穿着时髦的外国人……特别是工体东路路边一栋9层的外交公寓,成了当时三里屯的地标。

外国人的入驻,带来了新的物质产品,也带来了新的生活方式,为日后酒吧一条街的兴盛埋下伏笔。

三里屯的变化骤然加快是从1980年代中后期开始的。在改革开放政策的推动下,1985年,中国第一家合资饭店“兆龙饭店”在此开业;1989年,三里屯服装一条街发展起来;1990年北京亚运会后,这里逐渐形成了盛极一时的汽配一条街—据说当时北京街上被偷的车都能在三里屯变成零件,一件件卖掉。

再之后,就是酒吧街的出现。导演张扬1993年开始就混三里屯了。突然有一年,他发现街边多了很多酒吧,外面摆着桌子椅子,“大概四五月份的时候,春暖花开人特多,我们主要看美女,来来回回把一条街走个两三趟”。

泡吧在西方社会是很寻常的一项娱乐消遣活動,进入中国后,却成了一件被认为有格调和时尚的事情,在一群爱追逐潮流的文艺人士和都市新白领间迅速流行起来。

三里屯酒吧街上的霓虹,装点了北京城的夜色,也开启了北京城最早的夜生活。

作家大仙是三里屯酒吧的常客,他曾这样描述自己在三里屯泡吧的日子:“风吹三里屯,雨打哈瓦那,身在芥末坊,心系苏茜娅。对酒藏酷,当歌豹豪,纵横明大,吟唱乡谣。在幸福花园寻找隐蔽的树,让男孩女孩躲进戴茜小屋。在白房子畅饮黑加仑,在地平线把太阳喝晕。喝完科罗娜,再上塔克拉,要完富士达,又喝伏特加……”

最初,三里屯酒吧只是简单拷贝国外的模式,卖酒水,放轻音乐。随着竞争日益激烈,一些老板为招揽人气,请来了乐队和歌手。汪峰、田震、陈明、罗琦、杨坤等都曾在三里屯唱过。还有一些刚出道的歌手,通过在三里屯酒吧驻唱,逐渐走红或被发现,比如斯琴格日勒、筠子等。

音乐人梁和平1977年进入北京中央乐团,担任键盘手,也做编曲。1980年代末,他参加爵士乐队Swing Mandarins—摇摆的官吏,那时,爵士乐自1949年中美断交而消失后,开始重回大陆,梁和平被多次邀请到三里屯的酒吧表演。

“包括音乐生、使馆人员,他们本身就喜欢音乐,带着音乐的感觉来,工作之余也自然可以找个表演或者发泄的地方。”他记得,很多新的音乐在整个90年代慢慢出场,以摇滚乐和爵士乐为甚,也包括即兴的、实验性的音乐,以及非洲的音乐,“当时在北京,你想听什么样的音乐都能在三里屯找到。”

告别浪漫

文艺不分家。那些年,三里屯这个名字通常和王朔、姜文、崔健、张扬、周迅、徐静蕾、黄燎原、何勇、赵赵、石康、张弛等人联系在一起。他们中有人甚至是酒吧老板。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的气质奠定了三里屯的气质。endprint

音乐策划人黄燎原对此亦有记忆:“三里屯刚开街的那几年真好玩儿,好玩儿而且不乱不烂,走过一家家酒吧,碰上的全是熟人,即使有三四个不熟的,可能也是熟人的熟人……那是一个圈子,不小也不大的圈子,和文化有关,特别是和音乐有关,又特别是和摇滚乐和酒吧歌手有关。”

最让他怀念的是,那时的三里屯人多但不杂乱,繁荣热烈但不污浊,“甚至连摆摊儿卖烟的都有去过国外参加音乐节的经历,甚至连卖花女的头儿都有被萨马兰奇接见的荣耀”。

那时的三里屯,也是文学中青年的流连之地。诗人尹丽川被贾樟柯称为三里屯永远的“自由女神”。2002年至2003年是她混迹三里屯的年代。她最常光临的酒吧是“河”和“芥末坊”,前者的老板是野孩子乐队的张佺和小索;后者的老板叫冰冰,这里一度是崔健和一些摇滚乐队的演出基地。

那时候的三里屯是没有酒托的三里屯,喝酒全凭自愿,醉后出洋相是常见的事。

“狗子那种,就是脱衣服,或者在酒吧的花盆里撒尿。”张弛向《博客天下》回忆,“有一个女的喝多了,反正就是哭,说革命家史,然后想不开,各种想不开,然后石康就劝她,劝着劝着把那女的劝成自己的女人了。”

那时的三里屯文化有很深的“王朔式的印迹”,学者张颐武评价后者成了一个符号—“有一点点玩世不恭,一点点机敏和智慧,一点点饱经沧桑的超脱混合的妙语连珠。”

王朔当时最推崇打小出生在三里屯一带的徐静蕾:“玩摇滚,邋遢帅,是北京最正的范儿。”

反其道而行的画家方力钧演绎的是行为艺术:大夏天裹个军大衣闯进三里屯的一家酒吧,搪瓷缸子砸在吧台上要热开水。

那时的三里屯更像是一个熟人社会。皇城艺术馆馆长、曾在三里屯做厨子的李振华记得,他以前经常去“三里屯教父”李亨利开的白房子酒吧做菜,和大家吃吃喝喝,有一天他在半路上遇见艺术圈的摩根、栗宪庭、赵亮,一聊就成了朋友,“感觉三里屯特别有亲情,人与人之间关系特别近”。

北京圈子文化盛行,用杨葵的话,“彼时的三里屯,随时都像大家庭聚会,熟人满街飞。偶尔碰上不认识的,互相瞧着也眼熟”。

告别夜晚

在实验音乐家颜峻眼里,2003年的非典是三里屯的一个节点。“所有浪漫的东西在非典之后都没有了,那种乡愁的东西,浪漫的,愤怒的,反叛的,焦虑的东西,疯狂的,不见了……秘密,慢慢的不再重要。甚至秘密不再值得被保留和向往。原来的一小撮人变成了大众。所以,三里屯它必须回到老百姓、回到大众手里”。

他所说的“一小撮人”,是指此前以音乐、文化、文学、艺术等为核心元素组成的小圈子,这些圈子曾发出各种声音,释放出各种浪漫的情怀,收藏着各种小秘密。

这些在2003年之后,开始让位于商业。“非典”期间,北京市文化局在全城下达关闭一切娱乐场所的指令,分散在北京各地的夜店基本全部关门歇业,三里屯酒吧街迎来拆迁前最后的狂欢。

2003年,“河”酒吧转让。2004年3月20日凌晨4时,“乡谣”最后一名客人离开;4月,“芥末坊”被拆除;10月,“爱尔兰酒吧”拆除。2005年,南街和北街西侧的酒吧拆除。过去的三里屯开始进入尾声。

之后商业规划介入,三里屯摇身一变,露出了一副崭新的行头。地产商改变了三里屯。重新开张的酒吧街,租金至少翻了一番,样貌也愈加趋同。

2007年,香港太古集团、SOHO中国、世茂地产三大地产商进驻,三里屯在被勾勒出的國际化商务区蓝图里“浴火重生”。昔日小众、文艺、风花雪月的三里屯,被商业气息覆盖。

“三里屯要更加国际化,要营造更时尚、跟国际潮流接轨、符合年轻人生活方式和节奏的软硬件。”这是SOHO中国董事长潘石屹对三里屯的定位。

商业规划下,三里屯消费升级,大楼越建越高,商铺越来越现代、明亮、规范,品牌越来越高端、国际化。太古里开业初期入驻的品牌中,有很多在当时是首次进入北京甚至中国的品牌。

除了潮店,各种美食餐厅、咖啡馆、酒店、游乐设施、书店等也纷纷冒出头来。之前一些厌倦了旧三里屯的人开始回潮。他们有了更多的去处,吃饭、购物、逛街、玩乐……

位居太古里南北区之间、被称为“撞星圣地”的3.3大厦,总是人潮涌动,不时能看到明星和狗仔的身影。闹中取静的Page One(叶壹堂)、老书虫是两个外国人开的书店,漂亮的设计和浓郁的文化氛围,让它们成为三里屯新的文化地标。

三里屯在度过早期精神上的“纸醉金迷”后,开始进入物质上的膨胀和爆发。商业让它变得更加开放和聚合,但商品标签上的数字,也在一定程度上拉大了人与人之间的心理距离。

有人称,以前的三里屯是“正常人”不敢去的地方—穿着暴露的女子、留着奇怪发式或发色的艺术工作者、街边过分热情的酒吧店员、喝得摇摇晃晃的酒鬼,常常让他们望而却步。

如今,白天去三里屯的人明显多了,它不再是那个只拥有夜晚的地方。

27岁的酒吧驻唱歌手段雅雯在北京上大学时就开始混三里屯,她觉得三里屯的商业是一层一层的,最外圈是h&m、优衣库这样的平价品牌,越往里品牌越高端,让她逛十年都不厌烦,因为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牌子。

而作为一名酒吧歌手,她不再只是在夜晚抵达三里屯。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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