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利

老王是个直男程序员，这注定他人生跌宕起伏的幅度，略窄一点。

不知道是命运回避了他，还是他回避了命运。

老王好多年没谈对象了，也不怎么出去旅游，很多年前我们成了朋友，偶尔聊聊天气和社会。但最近一年，我明显感到老王的社会活跃度显著提升，知道得比我多多了，对网络术语和最新流行趋势也掌握得十分到位。

后来才知道，老王每晚在公司加班到11点，感觉人生灰暗时，都会打开某网络直播平台，上面简直就是个光怪陆离的新世界。有漂亮女生直播吃小龙虾，还有舞蹈老师直播跳钢管舞。

老王惊呆了，以前对他爱答不理的各路女神，在镜头前竟然一个比一个温婉动人。

直播最大的作用，是为他的人生进行了一场答疑解惑。老王在生活中但凡遇到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最后一定會在直播里找到答案。

比如有段时间他为了抵御中年肥胖，经常去附近大学跑步。每晚10点左右，他总能在学校门口，看到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大学生，兴致勃勃地往外走。这些女生到底是去干吗呢？老王想不明白，也不好意思拉住其中一个仔细问问。因为有次他在操场拉伸时，刚凑近几个女生，其中一个就跟同伴招呼：大家都把手机收好。

终于，有一晚的直播里，老王找到了答案。一位豪车司机凌晨去工体拉活，一个漂亮女孩上来第一句是“你这车不错啊”，第二句就交代：你别出声，我接个电话。电话是她妈妈打来的，问她为什么不在寝室。女生说，正在别人宿舍一起合练雅思听力，刚才你听到的外国人就是实景对话呢。

挂了电话，司机问：“你一周来工体几次？”女生哈哈笑着说：8次。

老王恍然大悟，琢磨出学校门口那些漂亮的女大学生，应该是出门泡夜店去。

老王最爱看的，是一个男主播去云南大理、丽江四处搭讪。手机摄像头开着，他接近女孩时反而特别真诚：在做直播呢。谁能想到，真的会有姑娘愿意在数万观众的注视下，一边盯着屏幕上一条条弹幕，一边跟刚认识的男人眉来眼去。

下一场直播开始时，画面里直接露出女孩的半个后背—前一天还在谈恋爱的两个人，这会儿正躺在民宿的一张大床上。老王被这时代速度惊呆了，后来又渐渐习惯了这种速度。

他在直播平台发现一个真理：女人，他看得上的女人，都过着跟他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作为宅男，老王心安理得享受着这样的安排，看着一个个貌不惊人的男主播，替他实现心中一个个伟大的梦想。比如，他也涌起过在古镇搭讪的念头，但始终迈不开这一步；或者曾经尝试过，根本没有好结果。

直播人生，就是老王每晚一场的VR实景体验。有了这么好玩的游戏，他更加义无反顾当起了宅男—为什么要出门接受人生考验呢？明明在手机里就可以看到人生百态。

很多次，我在别人的鼓动下打开直播链接，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主播们明明做的是最无聊的事，为什么就是有那么多人能兴致勃勃地看下去。化妆的女生、在烧烤摊吹牛的男生，播着播着，总是会朝歇斯底里的方向发展。

在课堂上忽然开始闹事的小男生、在机场公然跟警察作对的女主播，究其原因，无非是每个主播身上，都担负着很多人的梦想和使命—我曾经被飞机延误坑过，今天你能不能做一回英雄？

主播成了所有看客的人生体验师，独自承包所有的奇葩剧情。老王们则藏在家里、办公室里，捐献出自己一半的人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