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揣摩是人心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论语·八佾》）

□国学说

译文

孔子谈到季氏说：“他能在自己的家里搞64人规格的家庭舞会，这样的事都忍心做得出来，那还有什么事情他不能做的呢？”

□南怀瑾

现代人气愤难当时，常常用“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来表达自己的忍无可忍的情绪，不过孔子当时说这句话却并不是这个意思。

八偷：古时一佾8人，八佾就是64人。据《周礼》规定，只有周天子才可以使用八佾，诸侯为六佾，卿大夫为四佾，士用二佾。季氏是正卿，只能用四佾。作为是鲁国的大臣，季氏在家里搞“家庭舞会”。但是他用64个人排演的舞蹈，这是天子才能享有的权利。因此，孔子觉得他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是孔子不是怒气冲冲地骂人，如果这样的话，孔子的“温良恭俭让”恐怕就名不副实了，起码这个“温”就要被无情地划掉。

孔子是一个具有先知能力的圣人，而且修养极高，他应该是看出季氏要谋反，因为连这样不讲礼的事情都做了，那么他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孔子的这句话，是在感慨人心难测。

不是吗，都说鹤顶红、砒霜是世界上最毒的东西，其实世界上最歹毒的是人心！一个念头能使人上天堂，一个想法也能让人下地狱。最毒是人心，最善也是人心，最难把握的还是人心。有时候，你最亲近的人的心你也未必能了解。历史上，父子兄弟之间也有很多反目成仇的，为了权势与金钱，大打出手，完全不顾及亲情与道义。

比如，帝王在选择太子时心理是很矛盾的。太子懦弱一点吧，怕将来继位后缺乏驾驭众人的能力；太子贤明一点吧，又怕众望所归会危及自己。当宋太宗见到自己的太子颇得人心时，就曾酸溜溜地说：“人心都归向太子，欲置我于何地？”皇帝既有这种心态，太子委实难处。不能不得人心，也不能太得人心；不能不及父皇，也不能太胜过父皇，这中间的尺寸确实是很难把握的。

隋炀帝的儿子齐王杨暕就因为把握不好这个度，而与炀帝产生隔阂。第一件事是为了一个美女。有一次，乐平公主告诉炀帝，有个女子十分漂亮，但不知为什么炀帝听后无所表示。过了一段时间，乐平公主以为炀帝对此女不感兴趣，就把她送给了齐王。齐王将她纳入宫中。后来炀帝忽然记起这事，就问乐平公主：“你上次说过的那个美人现在哪里？”乐平公主回答说：“在齐王那里。”

这件事本身不能怪杨暕，他不可能每得到一个美女都先请示一下父皇是否感兴趣。乐平公主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按理炀帝问起，她完全可以将此事的始末和盘托出。但这样一来，就有可能引起炀帝对她的不满。所以，当炀帝再度问起这件事，她意识到自己捅了娄子，只好含糊地说一句“在齐王那里”，似乎与她无关。

第二件事是因为打猎。炀帝去狩猎，齐王杨暕同行。狩猎的结果是齐王猎获了一大批动物，而炀帝一无所得。炀帝龙颜大怒，认为自己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因此猜忌起杨暕来，认为他是想出风头，于是处处寻找齐王的不是。俗话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齐王杨暕本非圣人，结果本来很有希望成为太子的齐王失去了炀帝的信任，太子之位自然没有指望了。

炀帝父子从此结怨，直到后来宇文化及起来谋反，派人分别去囚禁、杀害炀帝父子时，炀帝还认为是齐王派人来抓自己的，而齐王杨暕也认为是炀帝派人来杀自己的，父子至死不能消除误会。

人心毫无信任与善意的时候，就是这样恐怖。

孔子说这话，说明人心之深不可测，已经在季氏身上表现出来了。也可见孔子是懂人心的。季氏做事竟然凌驾于鲁君之上，预示着鲁国出现了大臣专权的局面。事实也是这样，自此鲁国自大夫以下都不守礼分，超越职权违背了正道。所以孔子不愿意再在鲁国做官，退闲在家，专心研究整理《诗》《书》《礼》《乐》《易》，最终成就为一代儒学大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