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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外》吾友

2017-09-11飞廉

西湖 2017年9期
关键词:泉子胡人诗歌

吾友江离

有一种朋友,即便朝夕相对,在分开的片刻,你仍然会想念他,发出“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的感慨;对于我,江离就是这样的朋友:同在杭州,见面的机会不能算少,但有时仍会想念他,如同想念远隔千山万水的老朋友。

首次见面应是2001年秋天的一个中午,在贴沙河边胡人的住所,筹划创办一份民间诗刊。江离、炭马、古荡都是初见,我把江离认作了古荡,闹了一点笑话。这三人,从外貌神情上看,可用“岁寒三友”比之:古荡如苍松,炭马似六月竹,江离乃清寒之梅。很快,和江离的交往多起来了,我主动的次数居多,我对自己喜爱的朋友总抱以过多的热情。

2001年是我写诗较为癫狂的一年,几乎每天都写,写好贴在苏梦人兄主持的“四季诗歌论坛”上。那年江离也写了很多。一有空,我就跑到浙大生科院研究生楼17幢316房间,找他去研习诗歌。其时江离已登堂入室,深得诗中三昧,我尚未窥入门墙,有“一望侯门深似海”之感。江离也常在灯火初上时来到婺江路31号,找我喝酒。婺江路有小镇的风情,芜乱中透着谐和,嘈杂中驻着安静。我们多去包师傅的小店,多路边喝,一抬头看见星星,不远是钱塘江。盐水花生,酱爆茄子,西湖啤酒,两个相见恨晚的年轻人,当时情景可借王安石的古诗来描摹:“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尽管后来我把2001年写的诗歌烧掉了,它仍是我深为怀念的一年,那一年,我在写作和生活上都是一个十足的狂欢者,也是一个进取者,那上升的快乐是难以言说的。

此后几年,直至今天,我们间的交往大抵如2001年,温厚如酒,又恬淡如水。

对一些朋友来说,他的待人不冷不热、处世自清高远。(可参看他的《节奏》和《南歌子》等诗,读其诗,其人可知。)他的本科、研究生哲学系背景,以及他克制、冷静的诗文,都有些让人却步的意味。然而,熟悉他的朋友才知道,江离实际上是一个狂欢者,一个大玩家。他的狂欢有时体现在喝酒上,很多朋友都见识过他喝酒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乱世酒徒气概。每每醉后便进入一种童话状态,我亲眼看他把书页撕下来,当作棋子与潘维下棋;又见他取下手链,当作钥匙去开门;也见他走在文三路上,一边高喊“No problem”,一边拦截女孩子。更有趣的是,酒醒后,这些事情他浑然不知。

再说说他的“玩”。先说玩游戏,看他自己是如何说的:“触网八年,玩过游戏无数,痴心不改的惟有‘星际。犹记彼时今日,和小南、鸟人、河马、主席等八千里路赶去学院路中国计院对面的网吧,大呼小叫而陶陶然乐在其中的情景。”如今,网络游戏仍是他每天的必修课。不知“四国大战”是怎样玩法的一种游戏,他常带着胜利的快意向我描述他的辉煌战绩。他乒乓球也玩得很好,本科时是院队二打,我与他交过手,输得服服帖帖。本科时,他还是院足球队的1号守门员。台球他也玩得相当漂亮。唱歌,不用说,简直天花乱坠。一言以蔽之,无论什么,只要他想玩,他总能玩得很好,玩得比别人出色,写诗也是如此。李小龙在《龙争虎斗》中说过这样一句话,大意是这样的:格斗是一种游戏,但我很严肃地玩这种游戏。我想江离写诗的态度也是如此。但愿他的狂欢精神和好玩性情能更多地倾注到他的诗里,他的诗会因此一变也说不定。

江离的诗歌,我同样熟悉,每一首都读过多遍,《节奏》、《几何学》、《南歌子》、《鹿群》等篇章,熟读成诵了。他写得不多,但篇篇是精品,打开他的“诗生活”专栏一看即知。在我看来,我的朋友江离早已是浙江乃至全国最优秀的青年诗人之一;对此,我是喜且惧,喜就不用说了,惧的是我不能见贤思齐,一贯放纵自己停滞无为。

吾友古荡

我最早接触的绍兴人乃越王勾践,我至今不喜欢他,尽管他十年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吞吴,他不该杀了文种,逼范蠡浮舟隐于五湖。第二个便是鲁迅,接着是徐文长、蔡元培、周作人、马一浮、陆游、贺知章等等。蔡元培,近代教育界第一伟人。马一浮,一代大儒,在治學和做人上堪称现代颜回。徐文长,袁宏道极赞之,“先生诗文崛起,一扫近代芜秽之习,百世而下,自有定论。”这些生长于稽山镜水的绍兴人当中,最让我感到亲切的还是周氏兄弟,我近来才多少领略一点他们文章的好处,白话文一来,无人过之。

2002年春我结识了绍兴人古荡。我曾劝他师承吉本,写写绍兴的百代兴衰,写写那些杰出的同乡;他说早有此意,除此他还有写另外一些大部头的计划,他不止一次对我说他最想做的不是诗人,是在政治上有所作为的思想家。今晚,初秋天气,不知身在东海的古荡有没有开始写他的“绍兴通史”,而我却想写一点有关他的文字。虽然我想多写几篇“吾友”系列,下笔却不免踌躇,此刻写古荡倒觉得坦然,据他的性情,只要我真诚去写,不管写得如何,他都不会计较,于是这一篇我不妨拿他练笔。

第一次见他时,他还在读大三,浙江大学政治系,印象中话不是很多,喜用手势。接下来的半年,除了朋友们聚会,我跟他私下没有往来过。到了十二月,《野外》第一期印出来了,他的《雪:致曙光》等十五首诗给了我很大的惊奇,我没想到他写得这么好。从第二期开始,他写得少了,第四期、第六期他的诗干脆缺席了。相反,我们的交往频繁了,他的话也多起来了。我在一篇日记中写道:

今晚古荡、江离来喝酒。用白瓷碗喝,碰在一起发出好听的声音。古荡怕喝酒,我也有段日子不喝了,但今晚都放开去喝。我们谈起《野外》的几个兄弟,几年来,外界是是非非,我们之间非但没有疏离,用《诗经》里的话来说简直是“和乐且孺”、“和乐且湛”。谈起二〇〇二年、二〇〇三年我们都写了很多诗,接下来越写越少,我们都相信自己还算得上纯粹写作的人,我们相互鼓励要多写,要坚持下去。窗外下着雨,我想起两句古联:“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三十年、五十年后,但愿我们能回忆起这个美好的夜晚,但愿那时我们都已写出了可以安慰自己的作品。

他的诗,有识者看到自当知之,不必多说,值得大说的是他这个人。首先说说他的沉静。新世纪以来网络文学烽烟四起,“十八家反王”各据山头,麾下各有一百零八条好汉,打打杀杀,好不热闹,古荡始终与这喧闹和纷争保持相当远的距离,这是他比很多人高明的地方,从这种意义上说,“古荡”这个笔名取得真好,与他的人般配,古荡水深,飓风微浪。他更愿意一个人漫步在杭州或绍兴的山水之间,静静思考一些东西,写一些东西,他在文种墓前写道:“你生前显赫如今静寂/这也是真实的,为此我满怀敬意。”endprint

再说说他的幽默风趣,他可能是《野外》诸友中最善言谈的一个,人群中一坐,香烟在手,俨然一南腔北调的说书先生,但见“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我总觉得从他身上能找到一些鲁迅的影子,其实鲁迅老先生也是最风趣不过的人,夏丏尊说他是幽默者,陈丹青说他是百年来中国第一好玩的人,我深以为然。2004年元旦,我在随笔《发现》中说:“来自绍兴的古荡,经历了如此多的变故,读过如此多的书,我深信,今后的生活中,不管多少狂风暴雨,他都能从容应对。”他的幽默淡定正根基在世事的洞明,他称得上一个有智慧的人。他在一首诗里很好地为自己画了自画像:

当人们都急于忙碌,而我清闲

提起水、濯洗脚、打着石子

像散着骨架的泡桐,不在乎风筝的

高低。我一如我自己

地球在自转,空气散逸

我像一只独居的麻雀

在收割完毕的稻茬上

走来走去

他以他的真诚和好性情赢得了朋友们的友谊,下面讲一点有意思的小插曲,颇能说明这一点。先是泉子把阿朱的堂妹介绍给他,这当然有泉子对好朋友热情的一面,另一面似乎多少也有些孔子的遗风。“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泉子之后,我也做起了媒人,想把自己家乡的一个妹妹介绍给他,结果也是没有成功,姻缘自有月老注定,不可强求也。

这两年,为了生计,他在东海的一个岛屿上工作,有些疲于奔命;为此我写了一首诗送他,其中两句:“那囚禁你的波涛/迟早一天,将被你囚禁。”诗的意思很明了。本文的最后我还是用这两句诗来祝愿他,祝愿他早写、多写好东西,我常有一种预感:我身边这帮写作的朋友将来能写出大东西的,古荡必是其中的一个。

吾友泉子

一个多月来,屡屡提笔写“吾友泉子”,每次都燕然未勒,借用帕斯捷尔纳克《人与事》中的一句话,就是:“写下去,过于艰难。”

想来,难处大致有三:一是或如陶渊明所说:“谨案采行事,撰为此传,惧或乖谬,有亏大雅君子之德,所以战战兢兢,若履深薄云尔。”本文当然不是为泉子作传,但这样的忐忑之心多少还是有的。二是我们的交往多是琐事,而琐事最为难写。三是出乎友谊,在我感觉,对他的友谊,早在我心中转化成了一种亲情,这几年我一直以兄长待之,略微大一点的事情都是与他商榷后实行;每一个写自己兄长的人都不免会像我这样提笔四顾,细雪已落满庭院,纸上还空空如也。

1998年,第一次在《西湖》杂志上看到他的名字,当时他任《西湖》诗歌编辑。第一次见面该是2001年,何时何地记不清了,总归是性情相投吧,此后联系就频繁起来了,不出半个月总要见一次面,或通一个电话的。这样几年下来,他留给我的种种印象,登高回首:“唯见远树含烟,平原如此,不知道路几千。”

先来说说诗歌中的泉子,这个泉子同样在我面前微笑,或许还可以在我的子孙面前微笑,似那川边古道上的青青幽草。在我看来,诗歌中的泉子是一个虚无者,他梦想抓住当下千千万万个短暂之美以通往那终极的大美,他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藉此我又可以知道,写诗的那个泉子也一定是个虚无者;然而他因虚无而宽容,而更倾心于现世的生活,现世生活中的泉子是一个躬行君子,一个孔孟的门徒。两个泉子的关系,用沈从文的一句话来阐释,我觉得最为合适:“我怎么创造故事,故事怎么创造我。”

这里我更愿多费笔墨来写写后者,他于我更有意义。2004年元旦,我在一篇随笔中写道:“处世待人上,我从泉子那里学到的最多,热情,宽容,勤奋……”既然用心去学,自然能学到一点,并以此博得醉酒的江弱水博士的一点赞美,我真是喜且愧。

泉子的热情是出了名的,这一点凡是和他接触过的人都很清楚,确切地说,是一种温情,暖如“晚来天欲雪”之时的小小火炉。他的宽容体现在他常说的一句话上,大意是:你把敌人当作朋友,有一天他就可能成为你的朋友。相交几年,不管何种场合,我从未见他诋毁过随便哪个人,对那些恶意攻击他的人也是如此,我想,这正是儒家忠恕的态度,归结于仁。

在说他的勤奋之前,我还想谈一谈他的细心,这也是泉子广为人知的一个品格。特别是对我们这些小他几岁的兄弟朋友,有时他竟如同一个白头老保姆,大事上处处为你考虑自不必说,那些针头芝麻大的小事他也时时放在心上,此类项羽式的“妇人之仁”不免为张良、陈平所讥,我们这些时常受益的人却很是感动。

最后再说他的勤奋,上千首诗,几万言文,不知道的人可能会以为他天天都在写作,其实不然:工作、家庭和遍天下的朋友占去了他绝大部分的时间;这些他都和诗歌一样热爱,但是不管多忙,每个周末他总要抽出一天,一个人来到西湖边的一座小茶楼上,整天看书写作。他几个月写下的诗歌,比我和炭马、胡人、江离、古荡一年写的总和还要多,谈起这件事情时,我们总是羡慕。我们几个都是乐于偷懒的人,每次聚会,他总要劝说我们多读多写;说句客观的话,《野外》自从2002年创刊以来,多得力于他的参与和督促,我们当中的每一个都十分清楚他对于“野外”这个团体意味着什么。

吾友胡人

1998年夏天的一个中午,我躺在床上看书。风把宿舍的门吹开了,一个清瘦的大一新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喊我的名字。当时我正是郁达夫的信徒,一句诗常挂在嘴边:“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那个狂放自闭的我自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点了一下头,依旧看书。去年,胡人偶然提及此事,原来送奖状给我的那个人竟是他,两人追叙了一番,相视大笑。

我和胡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学毕业的前夕。这要感谢千岛湖的吴大伯,他做东,把一批与他交好的毕业生拉在了一起。这次聚會上,我结识了查德盛、李伟光、赵盛开,也结识了肖向云(胡人)——他有些腼腆,大多时候温和,有时不免性急,发点小孩子脾气,性子直,故难免得罪人。endprint

大学毕业,知音四散,初入社会的我陷入孤独和惶恐之中,这些情绪都忠实地记录在随笔《远处的青山》里。那段日子,我文学上的朋友,杭州只剩胡人一个。在他的劝说下,我开始习诗,以言志,以啸歌伤怀,以慰我心。那个阴雨连绵的冬天,我写出了几十首十四行诗,打印出来寄给胡人,自此踏上了我诗歌之路的天涯逆旅。

入世三十载,追悔的事颇不少,值得庆幸的却屈指可数,写诗也许就是其中的一件。我常想,若不是早年爱读古诗词,我会选考杭大吗?假如吴大伯不拉二胡,我会亲近他吗?不走近吴大伯,我会结识胡人吗?不认识胡人,我会去写诗吗?一个不写诗的我,到今天该是怎样的一个我?这一切是偶然还是必然?

在他的引见下,我先后熟识了江离、古荡、炭马、泉子,有了这些美好的朋友,我的世界一下子从“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转入了“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2002年春,我们开始筹划创办一份民间诗刊,很多细节忘记了,印象颇深的是为它取名字,“引力”、“野孩子”……直到一天,胡人突然想出了“野外”这个名字,我们都觉得很好。同年12月,大16开、168页的《野外》诗刊创刊号梦一样地摆在了眼前,我们兴奋而紧张;事后想来,这中间出力最大的应当是胡人。不久,胡人提议创建《野外》独立的诗歌论坛,这一点同人之间出现了不小的分歧,胡人坚持自己的想法并很快使之成为现实了;时间证明,这件事情做得是对的。

2003年1月创建“野外诗歌论坛”之后直到今天,我们再也没有出现大的分歧,友谊也一天一天地转变为兄弟般的亲情,诚如泉子所说:“这几年来,我想留给我们的最大财富与具有对时间最恒久的穿透力的甚至不是我们写下的诗行,而是我们之间比血缘更真实的亲情。”“野外”是一座青山,当我们为喧嚣所苦和世俗所累,我们就漫步其间,各自进行自己的独立思考。我们并不一起呐喊,我们每一个都发出了自己独特的声音,高低清浊尽不相同。天高云淡的九月天,我们就相约到山的最高处喝酒。

最初喝酒时,我们每次都叫上胡人,后来就叫得少了。原因是他不喝酒,话也不多,当大家喝得百花盛开的时候,他呆坐一旁,闷声不响地吸烟;等我们吃好喝足,他站起来争着付钱。于是有一段时间喝酒我们干脆不叫他了,于是在我们“斗酒十千恣欢谑”的时候,他也许正一个人在“野外论坛”上回帖,或许在编辑《野外》第四期的稿件,正在迎战攻击“野外”的人也有可能,他不止一次说:“得罪人的事情我来做吧。”

总之,胡人是我们当中的实干家,几年来,大小事情总归是他做得最多,只有他配得上“野外”管家这个头衔。

吾友余西

2006年6月,“野外”第24期沙龙在杭州印象画廊研讨余西的诗歌,我写了一篇小文章《余西和他的诗》,谈了一点认识,表达了一种欣喜之情。今晨路过万松岭,见秋色满山,又想起了余西。

最早知道余西当是2001年的年底或2002年的年初,在“四季诗歌”论坛或“诗生活”网站上。第一次见面该是2003年的三四月份,当时楼河也在杭州,印象中聚会之后我马上赴广州出差。同年的六七月份,余西又从金华来到杭州,住在婺江路31号,我的宿舍,这是个安静的地方,春有紫藤瀑布,夏有茂郁的葡萄架,秋天有蟋蟀,冬天高大的烟囱上倒挂着白草。晚上我们在包师傅的小店剥盐水花生,喝啤酒;白天我带他去看了不远处的钱塘江,他写了首诗送我。

那时他尚在浙江师范大学读本科,清,净,腼腆,话不多,一急有点结巴,跟我以往接触的温州人大不一样。那段时间,他写诗很多,每天都写,有时一天写几首。我喜欢他的诗,他写好一首,我便读一首。他也关注我的写作,给了我不少帮助。我在随笔《发现》中写道:“写作时,江离和余西都是经常出现在我眼前的人,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在为他们而写。”

2004年他来过杭州几次,大多住在婺江路31号,当时我已不住宿舍,搬到了城北大运河边。一天,单位领导深夜检查宿舍,见一陌生年轻人灯下看书,责问之;余西解说自己是飞廉的朋友,但我的这些领导没有一个知道飞廉是谁。余西不知道我的本名,联络我,我的手机偏偏关机了,真难以想象平时一说话便脸红的余西那晚是怎样艰难过关的。这一年他本科毕业了,租了一间门朝西、窗向东的民居,早上有阳光落到床上、床边的几百本书上,傍晚的时候在门前可以看到落日,房外有江南常见的樟树丛;在这样一个简陋僻静的地方,余西看书、写诗、写小说、准备考研。这里,他在博客上写了一段让我很感动的文字,题为“为什么我们要坚持下去”:

是的,我们早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微不足道,意识到世界的阔大无垠,意识到我们自身之外的世界是那么不确定,甚至不安全。上帝稍稍动一下,就能置我们于死地。但我们必须坚持下来,既然我们已经出现在这个地方,我们已经找到一种活下去,并且活得有意义的方式。……就是这个库切,他在许多的小说里向我们发问:为什么我们还要坚持下去。他跟我们的想法多么相似呀。我爱他。我们坚持下来,我们希望有一天也能给他者带来精神资源,哪怕是微小的。

2005年他如愿進入了华东师大读研。上海的两年,他应该是我所有的朋友中最勤奋的一个,目不窥园,不逊前人。他不善交际或者说不愿交际,没有女朋友,家里也没什么劳他牵挂的,空空的皮夹也帮他把各种欲望压榨到最小,最紧要的是那不为人知的梦想时刻在激励着他,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读书写作上。他读了多少书,写下了多少文字啊!“我的朋友早已不在我想象中的位置了,他又向前走了相当远了,把很多人撇到了后面,他正迂回地走向新的孤独,我为他高兴。”长此下去,他一定会得到他在一首诗里所写的完美的结局:“歌唱者得到掌声,静默者微笑。”

这几年,他也许是“野外”中最沉静的一个。“我往往/藏在他们的中间,一言不发,/最好让他们觉得我是一个稻草人。/这样,我就可以/安静而又自然地看看这些人。”这让我想起贾科梅蒂,那个每年焦躁不安地等着下雪的孩子,等雪裹住了大地,他感觉自己得到了庇护。上海的两年,余西藏身在中国最繁华最庞杂的城市里,他无意发出自己的声音,但他的声音并不微弱,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你静下来听,总能听到他和另外一些安静者的合唱,哦,“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endprint

“我仍然没有准备好,和华丽的城市,/或者温柔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因为我贫穷、怯懦,我的生活没有意义。”也许可以这样说,在华东师大的这几年,他生活的全部意义在于学习写作,为此甚至无暇顾及学习生存。广泛而深入的阅读思考,帮助他一点一点地解放了他的写作,同时也解放了他的生活。近几年,他努力的方向在小说上,诗歌似乎是偶然为之,却大有“无心插柳柳成荫”之势;也许正是对别种文体大量的读和写,才促进和改变了他的诗歌,这大概就是陆放翁说的“工夫在诗外”吧。

我相信余西一直乐在这样的生活中,他成了自己的朋友,他把白天变成了夜幕,上面缀满他亲手挑选的星辰。读写之外,他还做些什么呢,逛书店买书大概是他重要的消遣之一,他在博客中写道:“没事情干的时候,转着转着就会转到书店那里去了。有几次,快要走到书店门口时,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想想,昨天才刚刚来过呢。看来,我能去的地方确实不多啊。”

附录:

世说小笺

(一)

婺江路31号,有煤、烟囱、葡萄架、紫藤花、蟋蟀、鸟雀、野猫,闲房数间。一公里外,大江东去。十年前,它隶属一家生产香料的企业。在此,我几乎每天写一首诗。

游离、楼河、余西曾来此小住。李伟光、查德盛、朱新华想念杭州时,辄来访我,晚上在此饮酒长聊。一个葡萄落叶的日子,山叶、子溪来此。江离、石头、古荡常在晚上寻我喝酒:婺江路灯火暗淡,我们坐在路边,盐水花生、盐水毛豆、红烧带鱼、冰镇的西湖啤酒,星斗历历,江风阵阵,往事依依。最不能忘,某夏夜,与江离、石头、余西同睡某房上下铺,夜深,静极,石头为我们唱歌。

(二)

某年,不知何故,苏梦人常住杭州。泉子、江离、石头和我,整天与梦人一起喝酒,最常去刘家香辣馆。最酣畅的一次,是某天中午:泉子喝到兴奋处,与人拼喝辣椒油。

酒后,来到栖霞岭下,躺在黄龙洞边的草地上。石头似乎睡着了,梦人似乎在唱歌,江离似乎滔滔不绝地讲着哲学,我和泉子似乎消失了。

(三)

某年月日,与泉子、古荡、苏梦人、游离一行游山。行至栖霞岭上,我的摩托罗拉手机接到了江离的电话,他兴奋地告诉我,刚读了我的新诗《消失的家谱》,节奏很好。

记忆里,那一刻,阳光透过树丛照在山冈上,明净如月光。

(四)

青芝塢在植物园、浙大之间,老和山下,灵峰探梅必经之路,女词人朱淑真葬骨之处。大概是江离最早发现了此地,先是剑冰、任轩、倩巧,接着潘维、道一,再者泉子、胡人、炭马、古荡、余西、石头、梁健、陈勇、游离、鲁冰、江弱水、胡志毅、胡澄、杨莉、谷雨、藏马、辛酉、小雅、老刀、山叶……该来的都来了,酒气冲天。

印象最深的有这样几个场景:一是某冬夜与江离、剑冰、任轩、潘维喝黄酒近乎天明,都喝多了,似乎有些争执;一是某夜潘维喝多了,跳上酒桌,朗诵诗歌;一是倩巧喝红了脸,看着我们笑。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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