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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天国,你依然在飞翔

2017-09-05杨杨

阳光 2017年9期
关键词:女儿爸爸妈妈

杨杨

十二岁,花季少女;十二岁,金钗之年;十二岁,含苞欲放;十二岁,童真烂漫;十二岁,梦幻无忧。然而,她过早地告别了岁月的恩赐,犹如璀璨的星光,永恒而美丽。

——作者手记

“正是花样年华,你却悄然离去。你捐出了自己,如同花朵从枝头散落,留得满地清香,命运却如此残酷。你像天使一样飞翔。你来过,不曾离开。你用平凡的生命最后的闪光,把人间照亮!”

这是2012年“感动中国”十大人物组委会授予她的颁奖词。

她的名字叫何玥,如同她的生命一样,晶莹得像一颗星,纯洁得像一汪水,稚嫩得像一株草,艳丽得像一束花!

她是一名来自广西壮族自治区桂林市金宝乡的小女孩;一名阳朔西部山区希望学校的留守儿童;一名偏远村落的优秀学子;一名乖巧懂事的农家女。

2012年4月的一天,何玥忽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头晕恶心,浑身时而高烧时而寒冷时而抽搐。高烧时,火烤似的灼热;寒冷时,冰窖样的悚然;抽搐时,中风般的麻木。更多的时候,伴着阵阵的呕吐和心悸,一张圆圆的小脸顿时白煞煞的吓人。随后,便昏了过去,手里还握着一支铅笔,捏着一块儿橡皮,或拿着一本书……

那时,父母正在广东汕头打工,接到老家打来的电话,得知女儿的情况后,以为感冒了,高烧了,打摆子,吃点儿药,输些液,自然也就好转了。不承想,女儿持续的难受,让父母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了。便找到了工地上的老总,急急地请了假,就匆匆的离开了。

三小时过去了,五小时过去了,八小时过去了……

从汕头到桂林,大约十五个小时的行程,就像经历着漫长的世纪,那么遥远,那么的煎熬。列车赶到桂林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了,黑魆魆的天空飘着濛濛细雨,阴沉得有些凄冷。

“玥儿不知好些吗?”一路上,母亲不住地喃喃着,泪水和着淅沥的雨水在脸上流淌着。

一阵夜风伴着飘零的雨丝,就像扇叶似的扫过又荡去,仿佛传来了女儿稚嫩的声音:“爸爸……妈妈……玥儿好想你们哪……”

终于盼到了天亮,依然是那样的阴冷。江南的初春,感受不到一丝丝盎然的气息或勃勃的生机,更多的是滞涩和潮湿。

为了早一点儿赶回家,急切的父母坐上了赶往阳朔的长途大巴。

大约四个小时的行程,终于到达了城区,随着熙攘的人流,何玥的父母急急忙忙地下了大巴。

何玥的父母踏着泥泞,奔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不住地抹着满脸的雨水和泪水,终于赶回了家里。

“妈妈……爸爸……”看着浑身透湿的父母,病床上的女儿禁不住满心欢喜,却又是泪如雨下了。那时,年迈的奶奶正守候在玥儿的身边,浑浊的眼里汪满了泪水,不住地嗫嚅着:这可怎办呀?天哪,天哪!

“玥儿……”陡然间,父母的心像被击碎似的,将女儿一下拥在了怀里,顾不得浑身的透湿,忽然哽咽了。

轻轻地,摸着女儿的前额,拉着那小手,看着那瘦弱的身躯以及深陷的眼窝,父母的眼泪和着女儿的哽咽流淌着……

“妈妈、爸爸……呜呜……”说着,玥儿泣不成声了,紧紧地搂抱着父母。“玥儿好想妈妈和爸爸啊……”

“不哭哩,不哭哩……”父母心疼地劝慰着女儿,摸着那滚烫的额头,不住地拭着泪水。

“我看,这就去医院吧,事不迟疑呢。”说着,父亲便收拾起了行囊,甚至来不及换下湿漉漉的衣裳,披一张雨布,将女儿背在了身上。母亲举了雨伞,罩着女儿。蹚着哗哗的雨水,一家人急急地走出了村口,沿着蜿蜒的羊肠小道,在泥濘中艰难地前行着,赶往了三十里外的县城……

终于,玥儿被送往了医院,经过检查确诊,患有小脑胶质瘤,正在极度地压迫着脑神经,而且严重导致并发症。诸如,高烧、恶心、抽搐、头晕、目眩、心悸,甚至大小便失禁等等,病情正在一天天恶化着。唯一的选择就是手术!

顿时,何玥的父母蒙了。傻了。

为了女儿的健康和成长,为了生命的鲜活和灿烂,为了明天的美好和向往,父母陪伴着懂事的女儿,终于,勇敢地接受了手术。

“爸爸、妈妈,放心吧,玥儿会坚持的。”临近手术的那一刻,病床上的女儿用那甜美的微笑安抚着爸爸和妈妈,不时地伸出两根手指,做着“V”字形的动作,轻轻地挥动着。

父母只是傻傻的,呆呆的。许久,向女儿挥了挥手臂,竟然是那样的沉重而迟缓。一时间,却不知怎么安慰女儿了,只是木然地注视着。注视着女儿被医护人员推进了手术室。

一小时,两小时……

手术进行着。

何玥的父母时而坐下,时而站立,时而又在徘徊,说不出的紧张。怔怔地守候在手术室的门前,全身心地期待着,也在虔诚地祈祷着……

终于,手术室的那扇门被推开了。

看着病床上躺着的女儿,父母悬着的心几乎迸出嗓子眼儿了。

“医生,医生,孩子怎么样了?怎么样啊!”

“问题不大,肿瘤已被切除了。”

何玥的父母长长地舒一口气,双手紧捂在胸前,回到了女儿的病房。

然而,切除的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只有等待鉴定结果了。这是一个最为急切的过程,令人万分的焦虑。

手术后的第三天,躺在病床上的何玥看着守候在身边的父母,喃喃着:“我想回校上课哩……”

“这……这怎么可以呀……”父母吃惊地看着女儿,看着那蜡黄的小脸,简直不敢想像手术后的场景。

当时,女儿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一张小脸几乎没有了血色。输液架上挂满了大小不一的瓶子,一条条细长的塑料管子连着手臂,甚至是鼻孔。

“玥儿、玥儿……”父母小声地呼唤着。玥儿只是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一样……

那一刻,嘀嗒嘀嗒的液体和着父母嘀嗒嘀嗒的泪水,就像屋檐下的雨滴坠落。

此刻,女儿忽然提出要回学校,这怎么可能啊!

“马上就要毕业考试了,我想参加呢……”玥儿依旧喃喃着。

“下学期再考吧,刚做了手术,还是不想这些吧。”父母关切地说着,“只要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重要哩。”

然而,父母拗不过女儿,不到一周的时间,征得医生同意后,执意回到了学校。

那时,老师和同学们好奇地注视着何玥,看着她日渐消瘦的模样,还有头上戴着一顶鲜艳的帽子,关切地询问着:“这是怎么了?”

“手术了。”“真的吗?”“嗯。”玥儿小声地应着。同学们越加惊愕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半张着,忽然间,像想起什么似的问一句:“疼不?”

“不碍事哩。”何玥说着,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谢谢老师和同学们的关心哩。”

之后,便将耽误的功课在班主任的布置下,认真地做了起来……

“一定要注意休息啊!”看着如此懂事而又勤奋的学生,老师说不出的心疼,再三叮咛着。放学的时候,老师总要携了她的小手,送往回家的路上。那时,她好感动,不住地打量着老师,说:不麻烦老师哩,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那怎么可以呀,你刚做了手术,老师放心不下。”

“谢谢老师哩!”她的小手和老师紧紧地牵在了一起,一路交谈着,就像大人似的,不时地仰着小脸,打量着老师,说不出的亲切,内心被深深地感动着。马上就要毕业了,那种依依不舍的心情让何玥有些感动和感慨。之后,便有好多的问题和老师探讨着,最让老师吃惊的是,当她读了《永生的眼睛》后,感到课文中琳达的母亲是那样的可亲可敬,又是那样的慈仁而伟大。临终时,居然捐献了眼角膜,为的是使别人重见光明。这是何等的胸怀与博爱。为此,何玥多少次偷偷地落泪,甚至彻夜难眠……

“老师,琳达的母亲好让人感动哩。”

“在这个世界上,善良是最美的,唯有善良,才能净化心灵的世界。”

“我也要做这样善良的人呢!”

“那好呀!”轻轻地,老师蹲下了身子,动情地捧着她的小脸,久久地注视着。

她的两眼急闪着,使劲地点点头。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够如此透彻地解读一篇课文,能够被文中的情节深深地感染着,这是老师没有想到的。

那一刻,老师深情地打量着自己的学生,有多少话要说,只是心头一梗,便将何玥紧紧地拥在了怀中……

都说,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此刻,何玥正在编织着自己的梦想。

每每看着挂满墙壁的奖状,纯真的何玥总在静静地思考着。她深知,每一块奖状承载的都是荣誉,都是梦想,都是寄托!

何玥甚至幻想过,也在憧憬着,渴望将来成为一名画家,用手中的彩笔画出缤纷的世界……就像传说中的神笔马良那样,让每一幅作品变得灵动欢畅,实现着自己的梦想,那样,爸爸和妈妈就不用外出打工了,一家人温馨和睦地生活在一起,那该多么幸福而美好啊!

轻轻地,她用小手抚摸着每一块奖状,久久地端看着,眼里禁不住含满了泪花。竟然哼唱起了那首久远的《童年》: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那蝴蝶停在上面。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唧唧喳喳写个不停。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

她给远在汕头打工的父母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书信,却不知如何邮寄出去。后来就问老师,老师很认真地告诉她,等邮递员叔叔来了,买上信封和邮票,写上爸爸或妈妈的姓名,还有打工的地址,就能收到了。

“哦。”她似懂非懂地點点头,感激地注视着老师。心说,老师啥都知道,怪不得是老师呢。

可是,她不知道爸爸和妈妈的详细地址,只知道在汕头打工呢。汕头在哪里?她不知道,好像是在广东。广东在哪里?她曾看过地图,在祖国的最南端。到底有多远?她说不清。

于是,就将那写好的信件一封封夹在笔记本里,珍藏着,和着那日思夜盼的期待与祝福,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着“……妈妈……爸爸,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女儿好想好想你们哪……”

玥儿渐渐地睡着了,分明见到了爸爸和妈妈,好像在云雾里,又好像在高山上。很遥远的那种。转眼间,张开手臂,竟然飞走了。“妈妈——爸爸——”玥儿大声地呼唤着,一下就醒来了,原来是一个梦。顿时,玥儿的心里空落落的,忽然想哭,却又不知哭给谁听,说不出的憋屈和难过。那时,玥儿住在姑姑家,姑姑也在外出打工,很少回来的,只好跟着年迈的奶奶在一起。奶奶就跟玥儿说:奶奶老了,没精力管你了。说着,奶奶佝偻着腰身,蹒跚着,坐在屋檐下,喘喘地,嗓子里好像卡着什么东西,呼噜着,不时地咳嗽起来,已经是多年的老毛病了,总是哮喘。吃药也不管用。后来,奶奶药也吃不得了,肠胃受不了,消化功能紊乱了。奶奶很少走出自家的小院落。好多日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摸索着,觑着老花眼,依旧努力地做起了针线活儿。那时,奶奶的身边卧着一只小猫咪,还有一只芦花鸡,正在悠闲地啄食着……

后来的日子里,爸爸和妈妈果真回来了。

那是一个中秋节,玥儿第一次吃上了父母从城里买回的月饼和苹果。玥儿跟爸爸和妈妈说,要把月饼和苹果拿给同学和老师们一块儿分享。看着如此乖巧的女儿,爸爸和妈妈打心眼里欢喜。

那时候,玥儿就把月饼和苹果小心地切开来,放在盘子里,端给爸爸和妈妈,还有奶奶一块儿品尝。奶奶只说,老喽,再也咬不动了。奶奶的牙齿几乎掉完了,唯有瘪瘪的嘴巴不住地嗫嚅着。奶奶的耳朵也背了,很多话似乎听不到了,总是自言自语,好像讲述着曾经的故事。玥儿就轻轻地拍着小手,唱起了那首古老的歌谣:八月十五打月饼呀,月饼甜呀圆又大……

那一刻,看着玥儿甜美的样子,爸爸和妈妈,还有奶奶,一家人宽慰地笑了,笑的满眼是泪花,满心是欢畅。

“这一次,我不想让妈妈和爸爸再离开了,我想和妈妈爸爸在一起呢。”

“爸爸和妈妈也舍不得丢下玥儿呀。这一次,就接玥儿到汕头去念书了。”

“噢……噢……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玥儿跳起来了,不时地欢呼着,鼓着掌。转瞬间,却又怔怔地瞅着父母,好像从梦中醒来似的,“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这次,爸爸和妈妈,还有我们的玥儿,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那奶奶咋办呀?”倏忽间,玥儿落泪了。

“奶奶可以自己生活呢,只要咱家的玥儿好。”这一次,奶奶好像听得很真切,不住地嗫嚅着,忽然间,老泪纵横了。

轻轻地,玥儿给奶奶拭着泪。“那我还是留下吧,继续陪着奶奶。”

“真是个乖娃子哩。你走你的,奶奶都快黄土埋身的人了,有啥留恋的。奶奶一个人好说呢。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多不容易哪。”

玥儿忽然哽咽了,偎依在奶奶的怀里,再也不愿离开了。爸爸妈妈也落泪了。

许久,玥儿想起什么似的,找出了写给爸爸和妈妈的每一封。静静地,给爸爸和妈妈读着……

爸爸、妈妈:

你们在哪里呀?玥儿好想见到你们哪!每到下课时,玥儿好孤单。特别是晚上,月亮升起的时候,陪着年迈的奶奶,望着那繁星点点,看着那浩渺的夜空,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听着女儿的信,父母的双眼再次湿润了。轻轻地,将女儿搂在了怀中。

直到这时,父母才真切地意识到,女儿是多么的孤单,又是多么祈盼着父母,期待着一家人的团圆。

随后的日子里,玥儿来到了汕头市龙湖区,就读于一所希望小学。环境变了,教室变了,同学也变了,就连上课的铃声也变了。

嘀铃铃……

虽然有些刺耳,也可能是悦耳,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了。不论是哪一种铃声,远比乡村的小学胡乱地吹两声口哨或敲打半块犁铧,高雅了许多。一切是那样的陌生而新鲜。

玥儿第一次跟着爸爸和妈妈离开了老家,出了远门,坐上了汽车,乘上了火车,甚至登上了轮船,好新鲜也好神奇。特别是火车,竟然那么长,一节又一节地连接着,辗着铮亮的道轨,轰鸣着,发出了“咣当——咣当当——哐当”的节奏,那么的平稳,那么的急促。梦幻似的,令人遐想无际了。

那时候,玥儿就想火车这么长,这么重,到底是什么力量带动着,为什么跑得这么快呀?始终离不开道轨。一旦离开了,会不会一下就把地面蹭出一道深深的沟,再也走不动了。火车是怎么放置在道轨上的呢?如果能像汽车那样,在公路上自由地行驶,或者像飞机一样腾空而起,巨龙似的,那该多好啊!玥儿总是这么奇思妙想着。玥儿就坐在车窗边,看着车厢里的人流,有老的,有少的,也有年轻的,有穿着时尚的阿姨,也有戴着墨镜的帅哥;有乡下简朴的妇女,也有绅士作派的先生;有高大肥胖的猛士,也有弱不禁风的残者……有的在玩牌,有的在睡觉,更有的在吃饭、喝酒、聊天、玩手机、摸平板……

看着这一切,玥儿觉得很新鲜。更多的时候,看着窗外的景色,看着那一排排的高楼,一层层的梯田,一座座的高山,一道道的桥梁,一条条的河流,甚至是一望无垠的原野,随着火车的驰骋,消失着,隐现着,时而穿入昏暗的隧道,时而越过悬空的大桥,时而奔向辽阔的田野,时而停靠熙攘的车站……

感觉总是那样的奇妙。

她来到了陌生的城市,也来到了陌生的学校。

“你们老家是哪儿呀?”“和兴榨村的。”“和兴榨村在哪儿呀?”“金宝乡呢。”“金宝乡在哪儿呀?”“阳朔县呢。”“阳朔县在哪儿呀?”“桂林呢。”“噢,桂林哪?”于是,同学们围着墙上挂着的地图找呀找。都說桂林山水甲天下呢。

顿时,同学们好羡慕,也好神往。

“我家在农村哩。地图上根本找不到的。爸爸和妈妈在汕头打工呢。”

“噢。”同学们若有所悟地看着她。

班里也有几个随着父母打工入学的孩子,尽管来自全国各地,但同在一所学校,一块儿交流着,说着普通话,总是那样的温暖和亲切,甚至伸出一双双小手,紧紧地拉着、握着。顿时,阵阵暖流透遍了孩子们的身心,眼神里充满了祈盼和喜悦。

每到放学后,何玥便赶往爸爸和妈妈就近的工地,回到那简陋的小木屋。屋子小得几乎只能放下一张床。衣物或锅碗瓢盆只能堆放在床下或地上一台旧货市场买来的黑白电视机,只能搜索到一两个频道,一旦遇上阴雨天,父亲就找来了塑料布,七大八小地盖在了屋顶上。然后,用砖头或木板压着,生怕被飓风掀了去。

那天,又在下雨了,父亲趴在屋顶上,压着那一块块雨布。“哗哗”的雨水无情地敲击着小木屋,仿佛要将木屋掀翻似的。

就在这时,父亲的脚下一滑,从屋顶上滚了下来,腰部扭伤了,动弹不得。当时,母亲回了老家,看望玥儿病重的姥姥了。

当玥儿听到父亲的呻吟声时,赶忙冲出了屋子。

“爸爸……怎么了爸爸?”看着父亲痛苦的样子,一时间,玥儿不知所措了,急得几乎哭出了声。

“不碍事哩,爸爸的腰……好像扭了一下……”父亲紧咬着牙关,不时地用手抚摸着腰部。

玥儿小心地挪动着湿漉漉的父亲,硬是连搀带背弄进了屋子里,卧倒在木床上。然后,玥儿为父亲换下了透湿的衣服。

“爸爸,我给你买药去吧!”

父亲痛苦地呻吟了一下,点点头。

玥儿便冲出屋子,冒着雨,一溜小跑赶往了二里外的一处药店。

药店的服务员看着玥儿浑身透湿的样子,以及沾满泥水的裤腿和鞋子,吃了一惊。

“阿……姨……我……爸爸从屋顶上摔下来了,腰疼……好像扭伤了,买什么药呀?”玥儿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雨水顺着裤脚和鞋子不停地流淌着,将地面洇湿了一大片。

阿姨赶忙从货架上找出了治疗跌打损伤的药物。

直到这时,玥儿才发现,竟然忘记带钱了。于是,转身冲出了药店,消失在雨中……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她又赶来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抹一把头发和脸上的雨水,只说:刚才忘记带钱了……

阿姨的眼角湿润了,赶忙找来了毛巾,为她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和小脸。“咋不带雨伞呀?”

“顾不上呢,风雨太大了,带了也会吹跑的。”她感激地看着阿姨,气喘嘘嘘地说,“谢谢阿姨!”

依旧是一溜小跑,“啪唧”一下,玥儿摔倒了,摔出了好远,手里攥着的塑料袋也摔出去了。袋里装着药,玥儿赶忙爬起来,捡了那药物袋,紧紧地攥在手里,继续小跑着,不在乎迎面吹来的风雨,也不在乎脚下的泥泞。跑着跑着,忽然跑不动了,揪心的疼,这才知道,膝盖碰破了。

玥儿为爸爸买回了镇痛的药膏,用温开水为爸爸小心地敷着腰部,将药膏小心地贴上。然后,又让爸爸吃了散瘀止痛的药。

看着懂事的女儿,一阵酸楚涌上爸爸的心头。

风雨几乎摧毁了周围的一切。冲垮了简易的道路和桥梁,树木几乎全都倒下了。学校停课了,爸爸的工地也停工了。

大自然的残暴是这样的令人恐慌而无奈。

雨过天晴,道路依然泥泞着。低洼处,水沟里,漂动的水草和杂物,随着车轮飞速的碾过,便有泥污溢开来,漫溅着,甚至可以看到蹦跳的青蛙,正在惊悸地睁着一双鼓鼓的大眼,窥视着什么,忽然抗议似的“呱呱”地叫了起来……

“爸爸,我去工地给你请假吧!”玥儿说。

“过两天就没事儿了,爸爸还可以继续干活儿的。”爸爸痛苦地咬咬牙,“你去请假,谁也不认得,爸爸不放心哪。”

“我给爸爸写个请假条吧。”玥儿灵机一动,说着,就写了起来。然后,念给爸爸听。

“玥儿,爸爸只能靠你了。”

“放心吧,爸爸,我会把一切办好的。”

说着,玥儿便忙着为爸爸做好了饭,其实就是煮一袋方便面。然后,端给爸爸,一口一口地喂着。爸爸腰疼得坐不起来了,只能仰着,躺在被卷上,手臂努力地支撑着身子,只能转着脖子,偏着脸吃饭。

腰扭成了这样,爸爸有些担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就彻底垮了,但又不能说给女儿,生怕影响了孩子的学习。再大的苦痛都要扛着,必须坚强!

玥儿便拿了请假条,走出了家门,踏着泥泞,一溜小跑着,赶往了工地。

爸爸的工地原来是一处砖瓦厂。

“叔叔,领导的办公室在哪儿呀?”玥儿小心地问着工地上干活儿的人们。

叔叔不解地看着玥儿,看着那泥湿的鞋子,还有那焦急的样子,忽然问一句:找领导干嘛呀?

“我要给爸爸请假呢。”

“噢,你爸爸是誰呀?干嘛去了?”

于是,玥儿将爸爸受伤的事儿说给了叔叔。叔叔就给她指了指办公室。

“谢谢叔叔哩!”说着,玥儿就向不远处的办公室走去。

叔叔似乎想起什么,急急地追上去,领着她。这时,就见一条拴着的狼狗狰狞地冲着她和叔叔汪汪地叫。叔叔喝叱了几声,狼狗便不再叫了。她和叔叔到到了后勤处,找到办公室。她把请假条递给了一位胖叔叔。胖叔叔看了看,然后,就给司机拨了电话,跟她说:“咱们一块儿去看你爸爸好吗?”

于是,随着胖叔叔坐上了车,回到了简陋的小木屋。

爸爸看到胖叔叔,很是意外,挣扎着要坐起来。

“王总,您怎么来了?”

“你受伤了,我能不来看看嘛。”说着,胖叔叔执意扶着爸爸,要去医院。

“不碍事哩,过两天就可以干活儿了。”

“都成这样了,还扛着哪。”

爸爸到底随着胖叔叔来到了医院。医生看过后,惊叹着:“这样的阵痛,一般人是扛不住的。”说着,便将爸爸小心地扶在病床上,然后在腰上、背上轻轻地按压着。爸爸疼得咬了牙。接着,又用酒精棉擦拭着,揉呀揉的,不时地拉扯着双腿,就听骨骼发出了清脆的咯咯声。爸爸不由得呻吟着,牙齿几乎咬碎似的,甚至发出了“嗷嗷”的叫声,额头上便有豆大的汗珠滚落着。玥儿怔怔地瞅着,吓傻了。

“爸爸……爸爸……”玥儿给爸爸拭着额上的汗滴。

“再晚两天,扭伤的腰部就会长住的。那样就麻烦了,做手术也很困难。好在赶来的及时……”

看着医生,看着王总,再看看懂事的女儿,爸爸不知该说什么了。眼里噙满了泪花……

“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考虑上班吧!”王总关切地说着。“这个月,工资照发。好好养伤。”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下课后,玥儿便守候在爸爸的身边,甚至伏在那“吱吱呀呀”的木床前,做起了作业。爸爸看着,说不出的欣喜。当然,做家务,洗衣、做饭、扫地等等,更是成了玥儿必备的“课程”。

爸爸在一旁指导着,腰疼虽然渐渐的好转了,但走路还很吃力,动作明显的,慢了好多。玥儿不时地问着爸爸,还疼吗?爸爸就满怀信心地说,没事了。然后,便踮踮脚,试图伸一下腰,不住地夸奖着女儿:“这次不是玥儿,爸爸可就遭罪了。”

“只要爸爸平安,就是玥儿最大的快乐呢!”玥儿看着爸爸,忽然间,好像长大了,懂事了。

这期间,每当放学后,玥儿便急切地赶回家,总要把做好的作业拿给爸爸看。爸爸看着,好多时候看不太懂,只是看着老师批改后的评语或对勾,然后说:不错呢,爸爸相信玥儿是最棒的!

玥儿又在忙着做家务了。爸爸说:家务活儿就让爸爸来做吧。玥儿说:爸爸的腰疼还没好呢,还是玥儿来做吧!爸爸说:玥儿真的长大了。

玥儿总是早早地赶往学校,把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桌椅摆得整整齐齐。同学们夸赞着:“天天都值日哪!”玥儿就说:“力所能及呢。不就是扫扫地嘛,又不是多累的活儿。正好活动活动身体呢。有个好环境,大家上课的时候,心情也舒畅。”

就有男生故意玩笑着:不会是想做我们的班长吧!嘻嘻……

后来,玥儿果真就做班长了。玥儿好勤奋。更多的活儿依然自己去完成。班里的组长就半开玩笑地说:就让我们也优秀一次吧……

同学们听了,全都“咯咯”地笑着。随后,果真抢着一起干活儿了。

一次又一次的模拟或考试,玥儿分数总是名列前茅,甚至第一。看着如此优异的成绩,老师说不出的欣喜,每次评语都要写上“何玥同学,不仅学习认真,成绩优异,而且助人为乐,尊师爱校,积极劳动,品学皆优。”

随后的日子里,妈妈从老家回来了,爸爸的腰疼也恢复健康了。看着懂事的女儿,爸爸和妈妈好欢喜,不时地将女儿拥入怀中,爸爸甚至用硬硬的胡茬蹭着玥儿的小脸,不住地说着:这段时间,多亏咱家的玥儿照顾呢。

此刻,看着女儿柔弱的身影,看着那做好的饭菜,爸爸和妈妈相视而笑,却又潸然泪下了……

灾难是如此的无情。

看着玥儿手术后的化验单以及医生那凝重的神色与表情,何玥的父母意识到了什么。他们担心地询问着:“难道,是恶性的?”医生点点头。

天哪!

何玥的父母眼前一黑,几乎昏厥了。尽管他们有过最坏的打算。然而,面对现实,终究还是不敢相信,更不愿接受。

“这……这怎么可能啊……”

许久,父母悲戚着,仿佛从噩梦中惊醒。顿时,泪如雨下。

这对于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实在是太残酷了!

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河流,再也无法控制了。

父母回到了家里,看着童真的女儿,看着那日渐消瘦的脸庞,夫妻俩不约而同地将女儿拥入了怀中。

“妈妈,爸爸,你们……是不是为我吵架了?”玥儿注视着父母,看着父母眼角间的泪痕,小心地问过。

“怎么会呢。”妈妈赶忙拭一把眼角上的泪痕,只说,“玥儿的手术做好了,妈妈和爸爸瞅着,心里高兴呢。”

“那为什么还要落泪呀?”

“噢,人在高兴的时候,就会落泪呢。”爸爸赶忙补充着。

“哦,喜悦的泪水!我要写一篇这样的笔记。”

“那好呀。”爸爸鼓励着,轻轻地吻了吻女儿的前额。

“我这就写给爸爸和妈妈。” 玥儿说着,便从书包里取出了纸笔,然后,伏倒在床上,轻轻地咬一下笔头,很快写了起来。

父母生怕打扰了女儿的思路,小心翼翼地忙碌着。母亲将那化验单收藏到了柜子底,生怕女儿看到。父母总是担心女儿问起化验的结果。事实上,玥儿早把这一切忘了,或者说,根本就没在意,只不过是一场手术而已,做过了,就会痊愈的。

然而,病情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很多时候,何玥总是感到阵阵的晕眩,好像进入了夢境似的,浑身疲倦着,伴随着头晕脑胀,视线也在模糊着。何玥没有过多的去想,只是觉得自己没有休息好。之后,一遍又一遍地做着眼保健操,不愿把这一切说出来,生怕父母为自己担心。每当作业完成后,都要预习课本,甚至认真地做起了学习笔记,那份投入与忘我,使她忘却了暂时的不适与难受,忘却了酷暑盛夏的烦闷与炎热,甚至忘却了窗外喧嚣与轰鸣……

此刻,父母读着女儿写下的笔记或作文,两眼禁不住潮潮的。

“手术后,我只能躺在病床上,看着妈妈爸爸整天失神而又恓惶地守候在身边,看着那一张张憔悴的容颜,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心疼和难过。看着我一天天的好起来,妈妈和爸爸眼里噙满了喜悦的泪水。蓦然间,我懂得了什么是父爱如山,母爱似海……”

读着女儿写下的笔记,看着那清秀的字迹,还有那真切的叙述,父母的心就像被揉碎似的,不敢想象女儿即将承受的痛苦和折磨,依然在默默中祈祷着奇迹的出现。

父母总是忧心忡忡。爸爸避开玥儿,对妈妈说:你就在家安心照顾玥儿吧,我要去继续打工了。挣了钱,好给玥儿看病哪。

母亲只是泪潸潸地点点头。

父亲临走的那天,注视着女儿,有多少话要说啊,只是不知从何说起,唯一的方式就是摸着女儿的小辫梢,一直摸着。然后,轻轻地为女儿将一只发卡庄重地戴在了鬓角,仔细地端详着,好像永远看不够。

“爸爸……”玥儿嗫嚅着,眼里蓄满了泪水。

“不哭哩,这次,妈妈在家陪着你。爸爸不在的时候,多听妈妈的话。”

“嗯。”玥儿懂事地点点头。

“等爸爸打工回来了,再给玥儿买一个更好看的发卡。那种带有蝴蝶结的。”

“真的吗?”顿时,玥儿的眼睛一亮。

“那还有假吗?”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拉钩。”玥儿这么说着,小手指就和爸爸紧紧地拉在了一起。嘴里不住地念着:“拉钩许愿,一百年不变。”

“哈哈……不变……”爸爸笑了,妈妈也笑了,只笑得眼里汪满了泪水。

玥儿却没有笑。眼神里,充满着期待。

看着爸爸走出了家门,走向了村边的小路。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玥儿的视线一点点地模糊了……

忽然间,玥儿想起什么似的,一路小跑着,硬是追上了爸爸。“爸爸,我不让爸爸离开呢……”玥儿一头扑在了爸爸的怀里,禁不住哽咽了。

“爸爸很快就会回来的。”一时间,爸爸不知怎么安慰女儿了,紧咬着嘴唇,两眼一热,便有泪水涌了出来。

天空依旧阴沉着,好多天了,没有下过一滴雨,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周围静静的,听不到蝉儿的鸣叫,也看不到小鸟的飞掠,空气好像停止了流动,说不出的滞涩和郁闷。

玥儿怎么也不会想到,病情正在一天天地恶化着。

时间一天天地度过,玥儿的身体每况愈下了。多少次,总是从噩梦中惊醒,却又失忆般地睡去。看着女儿这样情况,母亲异常的难过,小心地问过女儿,哪儿不舒服呀,哪儿难受呢……

女儿只是倔强地摇摇头,甚至故作微笑地说:没事儿哩。然后,便又翻阅着课本。

“没事儿就好哪!”母亲长长地叹一口气,一颗心总是悬着,久久的忐忑。

每天,晨曦初露,母亲都要为玥儿做好早饭,玥儿却没有了食欲。

“早饭不能不吃啊……”母亲似乎还想解释些什么,只见玥儿整理着书包,背在肩上,显得很沉重。

轻轻地,玥儿和母亲打一声招呼,便匆匆地走出了家门……

望着女儿远去的身影,母亲忍不住失声哽咽了。

放学后,何玥回到了家里,总是那么的困倦,就像干了一天的苦力,多想倒在床上呼呼地睡去。然而,玥儿故意扛着、挺着,坚持着,甚至找来了跳绳,来到屋外,跳呀跳的,努力地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母亲看着女儿这样,不知如何安慰,只是心疼地说着:轻点儿轻点儿,活动活动就行了,别太累着……

之后,轻轻地摸着女儿额头上沁出的汗珠,看着那红扑扑的小脸,似在责备,又是在心疼。

“谢谢妈妈哩。”玥儿这么说着,好像感到轻松了许多。然后,又忙着给自己布置学习任务了。

“我给妈妈朗诵一首诗歌吧!”玥儿忽然这么说。

“啥是四个呀?”母亲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不是四个。是诗歌!朗诵的那种。”玥儿解释着。

“噢噢,明白了。你看,妈妈是不是老了呀?”

玥儿笑一下,清一下喉咙,就要朗诵了。这样,玥儿感觉好舒畅,说不出的愉悦。玥儿开始朗诵唐代诗人吕岩的《牧童》:

草铺横野六七里,

笛弄晚风三四声。

归来饱饭黄昏后,

不脱蓑衣卧月明。

玥儿的朗诵抑扬顿挫。母亲静静地听着,然后,就给女儿鼓掌。只说,玥儿朗诵的真好呢,真好呢。玥儿就问妈妈,知道诗歌的意思吗?母亲摇摇头。玥儿就偷偷地笑一下,故意逗着妈妈说,不懂还说真好呢。“那当然,我家的闺女能不好吗!”母亲显得好惬意,于是就问玥儿,这诗啥意思呢?玥儿就说,这首诗,向人们展示了一幅鲜活的牧归画面,说的是牧童晚归休息的情景。广阔的原野,绿草如茵,晚风吹过,牧童还没归来,就听到随风传来的笛声了,还有牧童回家吃饭后,已经是黄昏,来不及脱掉蓑衣就休息了。诗中有情有景,有人物有声音。“噢噢。”妈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原来这样啊。我们玥儿长大一准可以做个教师呢。”玥儿抿嘴笑一下,显得好快活。转眼间,好像什么都忘记了。

那时,母亲就守候在女儿的身边,生怕有什么闪失。好多次,玥儿感到眼前一黑,赶忙闭紧了双眼,用手捂着小脸,生怕妈妈看出。好长一段时间,仍旧在头晕、恶心,甚至伴着阵阵的呕吐和惊悸。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到暑假的时候,何玥的成绩依然名列前茅。尽管英语没有达到自己要求的那样理想,但在全班同学中,绝对是佼佼者。那时候,何玥多少次都在责备自己:“一点儿都不理想呢,咋考的嘛!”母亲只是劝慰着:下次争取好的成绩嘛。只要玥儿努力了,就是最大的收获。

看着母亲如此疼爱自己,玥儿似乎不再难过了。“谢谢妈妈的鼓励。下一次,一定给妈妈和爸爸一个惊喜!”

“只要玥儿开心、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呢。”母亲这么说着的时候,就见玥儿忽然晕倒了。

“玥儿、玥儿……你可别吓妈妈啊!”母亲急得就要哭出声了……

九月初的某一天,父亲接到了母亲的电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这是父亲最怕听到的。尽管有心理准备,依然犹如晴天霹雳,几乎被击倒了。浑身哆嗦着,一下瘫软在了地上。

“玥儿呀,爸爸的好闺女,你可要挺住啊!爸爸这就回去,这就回去……”父亲不住地默念着,心里慌慌的,剧烈地颤抖着,双手紧紧地捂在了胸前,蹲在了一处角落里,哽咽着……

父亲再次匆匆地赶回了老家,赶往了医院……

别无选择,依然是手术!

第二次住进医院的时候,何玥的肿瘤已经扩散到了脑部组织,生命几乎垂危。

手术后的何玥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焦虑的父母静静地守候在女儿的身边,瞅着那吊挂的液体,嗅着那浓烈的药味,随着那白炽灯的映照,不时地打量着女儿蜡黄的小脸,说不出的揪心和酸楚……

更多的时候,父母想着女儿曾经将那一分一毛的零钱攒着,放在存钱罐里。那天,女儿跟爸爸和妈妈说,很想买一本课外书哩。父亲就说,课本上的内容已经很多了,还读什么课外书呀。玥儿听了,只是默默地暗自思索着,等自己把钱攒够了,一定要买一本《格林童话》。

于是,何玥变得更加勤快,完成作业后,玥儿就很认真地给爸爸和妈妈念一遍课文,再让爸爸和妈妈从中找出生字,一遍遍地考自己,写着练着,或组词或造句。然后,再将课文中的读后感写出来,爸爸和妈妈瞅着,觉得玥儿学习确实很上劲,也很进步。妈妈对爸爸说:要不,给玥儿买本课外书籍吧,也好多一些阅读,丰富一下知识。爸爸就说:以后再说吧,不能让孩子压力太大了。

每到晚上的时候,玥儿就让爸爸和妈妈讲故事。爸爸和妈妈总是讲不出来。有时,妈妈就给玥儿讲什么“掩耳盜铃”,讲了又讲,实在没什么新鲜的了。玥儿还没念书的时候,妈妈就讲过这样的故事了。后来,爸爸就想呀想,硬是想出了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拿”。既枯燥又乏味。玥儿早已听腻了。这样的故事好像一直伴随玥儿成长着。听着听着,玥儿就捂着小嘴,咯咯地笑了,然后,就跟爸爸说:干脆玥儿讲哇。

“哦?”爸爸似乎很吃惊,怔怔地看着女儿。“那好呀。”

于是,玥儿就给爸爸和妈妈讲:曾经,有个小和尚,很想知道自己的人生价值,就问禅师,师父,我人生最大的价值是什么呀?禅师惊异地打量着小和尚,心说,小小年纪就懂得追问人生的价值,难得!禅师就跟小和尚很认真地说:你到寺庙的后院,随便抱一块石头,明天拿到菜市场去卖吧。假若有人问你多少钱,你只管伸出两根手指就可以了,其它的什么也不要讲。对方要是跟你还价,你不要卖,把石头抱回来就是。到时,师父再告诉你人生最大的价值是什么。小和尚记住了禅师的话,心说,这也太没谱了,一块石头谁要呀?第二天一早,小和尚果真抱着寺院里的一块丑石,来到了菜市场。菜市场人来人往,看着丑石,人们很好奇。后来就有一个主妇过来问,这块儿石头卖多少钱呀?小和尚就按禅师吩咐的那样,伸出两根手指头。

“两元吗?”

小和尚摇摇头。

“二十元吗?我买了,正好回家压酸菜。”

小和尚听了,心说,我的妈呀,一文不值的石头,居然有人出价二十元。寺庙里多得是。于是,小和尚没有卖,抱了丑石,乐颠颠地去见禅师了。“师父,今天有个主妇愿意出价二十元买我的丑石呢。师父,现在可以告诉我人生最大的价值是什么吗?禅师看了看小和尚,就说,不急哩。明天一早,再把丑石拿到博物馆去卖吧。假若有人问你价钱,依然和上次一样。小和尚茫然地点点头。第二天,晨曦初露,小和尚果真就把丑石拿到博物馆,人们好奇地围观着,甚至窃窃私语,都说,一块儿丑石,有什么价值嘛,居然摆在博物馆?

“既然摆放在博物馆,那一定有它的价值呢。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这时,有人挤出人群,怔怔地看着丑石,然后冲着小和尚朗声说:这块儿石头多少钱卖呀?小和尚没吱声,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头。那人就说“二百?”小和尚摇摇头。“两千我买了,正好用它雕刻一尊神像呢。”小和尚听了,抱了丑石,扭头赶回了寺庙,急切地去见禅师。

“师父,今天有人出价两千元买石头了。这回您该告诉我人生最大的价值是什么了吧?”

禅师听后,捻了捻银白的胡须,转动着一串佛珠,乐呵呵地说:“明天,再把这块丑石拿到古董店去买吧。假若有人问你价钱,依然和上次一样。”小和尚茫然地点点头。翌日一早,就抱着丑石,果真来到了古董店,依旧有人围观,并且不住地讨论着:这是什么石头呀?在哪儿出土的?这是哪朝哪代的?帝王用过还是皇后摸过?是不天上掉下来的陨石呀?做什么用的嘛……

这时,就有人急切地问小和尚,你这石头多少钱卖呀?小和尚依然一言不发,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头。

“两万?”

小和尚吃惊地睁大了眼,禁不住“啊呀”一声。顾客以为自己出价太低了,激怒了小和尚,立刻纠正着:不不不,我要给你二十万。小和尚听到这里,抱了丑石,飞也似的赶回了寺院,一头跪倒在地上,气喘嘘嘘地对禅师说:师父,这下我们可以发达了。今天的施主出价二十万买我们的丑石哩。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人生最大的价值是什么了吧?禅师摸了摸小和尚光光的脑门,慈爱地说着:孩子啊,你人生最大的价值就像这块石头一样呢,如果你把自己摆在菜市场,你就值二十元。摆在博物馆,就值两千元。摆在古董店,就值二十万。平台不同,价值有别。人生也是如此啊。

“噢……”小和尚用手拍一下额头,顿时,恍然大悟了。

爸爸和妈妈听着玥儿讲述的故事,听着听着,似乎明白了什么,心说,玥儿的人生价值又是什么呢?于是便给玥儿说:这是谁给玥儿讲的呀?玥儿就说,听同学们讲的哩。她们读的课外书籍多,知道的也多,道理也多,知识丰富呢。

“噢。”爸爸说,“明天,爸爸和妈妈带你到书店买课外书籍吧!”

“哦,这是真的吗?”玥儿好欣喜。欣喜的玥儿忽然偷偷地落泪了。

这一夜,玥儿竟然失眠了。

人生最大的伤悲就是明知失去,却无法挽回。唯有往事的追忆撞击着阵痛的心灵。

好多时候,父母想着女儿曾经将那些零钱攒着,放在了存钱罐里,买铅笔买橡皮,还买作业本,甚至用来救助困难的同学。那阵子,同班的毛毛患上了紫癜,身上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的,瘙痒着,几乎就要溃烂了,没钱住医院。毛毛的爸爸和妈妈离婚后,毛毛就跟了奶奶,奶奶患有类风湿关节炎,有时疼得走不得路,两腿的关节和双手几乎变了形,长年吃那种激素类药物。诸如强的松、布洛芬等,肠胃再也受不得刺激了,同样难受着,消瘦得几乎皮包骨头了,一双眼睛深陷着,那么的无助、清贫又拮据。就这样,毛毛和奶奶相依为命。每到星期天或节假日,毛毛都要帮奶奶做家务,洗衣服做饭,甚至和奶奶一起捡破烂,卖了钱,买米买面,还要给奶奶买药,维持着一家人的生活。日子说不出的艰辛和苦涩。现在,毛毛偏又患了紫癜,简直就是雪上加霜!那天,学校里组织同学们为毛毛捐款,帮毛毛去看病,何玥就将存钱罐里的零钱全部捐出去了。二十多元呢。更多的时候,何玥还要赶往毛毛的家里,帮他补课……

毛毛没钱住医院,只好蜷缩在自家的木板床上,浑身难受着,说不出的痛楚。后来,玥儿就帮毛毛买来药膏,小心地涂抹着。一天又一天,毛毛终日泪汪汪地躺着,好久没有上学了,好在何玥下课后,将老师留下的作业及时地送过来,不懂的地方,何玥就给毛毛一遍又一遍地讲呀讲……

“谢谢你,何玥。”

“不用谢哩,谁让我们是同学呢。”何玥给毛毛拭着眼角的泪花,还为毛毛梳着披散的头发,整理着衣物,并说:“过两天,我给你洗洗衣裳吧,药味很重呢。”

何玥还到田野里挖来了蒲公英,晒干了,研成面,用醋或麻油调和着,据说,涂在溃烂的伤口上很有疗效的。于是,何玥就给毛毛这么涂抹着,渐渐地,毛毛不再痛了,溃烂的伤口果真一天天地愈合了。

那时候,毛毛好感激,紧紧地抱着玥儿,不住地跳呀,笑呀,哽咽著……

瞅着这一切,毛毛的奶奶不住地赞叹着:玥儿是个乖娃子,懂事呢。

再后来,汶川发生了大地震。震惊世界!

看着电视里的节目,看着那坍塌的校舍和一幢幢的楼房,以及伤亡的师生、救援的场景,何玥禁不住泪眼迷蒙,再次将存钱罐里攒下的零钱取出来,甚至执意要爸爸将当月的工资也拿出来,捐献灾区。爸爸说:工地已经组织捐过了。何玥就说:再捐一次嘛。那么多生命都消失了,钱有那么重要吗?

爸爸似乎被玥儿的话语深深触动了。说:爸爸听玥儿的,这个月工资全部捐献地震灾区吧。

“好好!这才是我心目中的爸爸呢。”玥儿给爸爸鼓着掌。

爸爸和妈妈领着玥儿赶往了募捐现场,玥儿亲手将那一沓沓钞票放进了募捐箱,却又不肯留下自己的姓名,只是默默地离去了……

“爸爸,玥儿真为爸爸骄傲呢!”那一刻,玥儿给爸爸翘动着大拇指,不时地鼓着小手掌,紧紧地搂着爸爸的脖子,踮着脚尖,亲一口爸爸,又亲一口的时候,忽然间,爸爸感到了一种爱的力量,更感到了血脉亲情的温暖。记忆中,这是女儿第一次和爸爸这么亲近着,亲吻着。爸爸的两眼禁不住潮潮的。女儿真的懂事了,也长大了。

“是啊!那么多生命都消失了,爸爸还能为震区做些什么呢?”看着懂事的女儿,爸爸感到从未有过的责任和担当。人生的价值到底在哪里?终究不是为了生存而生存。那样,猫猫狗狗也可以做到的。

爸爸一次次地追问着,忽然意识到,人世间,唯有善良和真情、无私与奉献,才是最纯美的。

此刻,望着病床上的玥儿,看着那憔悴的容颜,父母的心彻底碎了……

十一

回忆总是那样绵长,就像霏霏的细雨。

那年,何玥还没有走进学堂,就开始跟着爸爸和妈妈干活了,走进稻田,卷起小裤腿,站在泥水里,学着爸爸和妈妈的样子,一棵棵地插着稻秧。手臂插一下,脸上就被水花溅一下。那时,妈妈和爸爸看着玥儿可爱的样子,忍不住笑着,只说,玥儿这就可以干活儿了。玥儿一手拿了秧苗,一手插着,总是很认真。或许是插秧插累了,或许是有些头晕了,玥儿一下栽倒了泥水里。父母忙着插秧没注意,就在回头的刹那间,玥儿不见了。惊异中,发现玥儿正在泥水里扑腾着,父母赶忙将玥儿提起来,好半天,玥儿才喘上一口气。“哇”地一下,到底哭出了声。好在发现及时,再迟玥儿就没了。母亲好一阵埋怨父亲:多大点儿就让孩子插秧呀!真要出个好歹,后悔都来不及了。母亲小心地给玥儿擦洗着小脸蛋,玥儿不住地蹬着小腿,踩着泥脚,不时地用手打着水花,总是那样的活泼。后来,母亲只好将玥儿放在了地头上,玥儿哭闹着,又要插秧了,其实就是在水里玩呀玩。插过的秧苗早被泥水漂走了。

后来的日子里,由于干旱,插过的秧苗一棵棵的萎靡了,随着龟裂的泥巴全部枯干了。泥巴上隐约可见虫虾的尸体腐烂着,散发出臭臭的泥污味。看着这一切,爸爸和妈妈不住地哀叹着,眼里含满了泪。

就这样,眼睁睁地瞅着,一年的稻田注定颗粒无收了。原本窘迫的家境,再也禁不住这样的折腾了。后来,爸爸和妈妈商量,把不足半亩的稻田承包出去了,然后开始外出打工了。玥儿就跟了奶奶和姑姑。很多时候,玥儿都在想着爸爸和妈妈,只是想不起啥样了,于是,就问姑姑说,妈妈长的啥样呀?是不是和姑姑一样呀?姑姑就说不一样呢。玥儿就想呀想,总也想不明白的。都有嘴巴都有眼,都有鼻子都有耳。为啥不一样呢?姑姑就说,人和人是有区别的。都长成一个样,还不乱套呀。“为啥乱套呢?”玥儿不解地打量着姑姑。姑姑就说,人都长得一样了,谁也分不清谁了,去哪儿找爸爸和妈妈呀。能不乱套嘛。“噢噢。”玥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总是想象着爸爸和妈妈,却想不起什么模样了。后来就问奶奶,为啥爸爸和妈妈丢下我不管呀?奶奶就说,爸爸和妈妈出去打工了,挣了钱,给玥儿买好吃的,还有花衣裳,还有小皮鞋。“噢噢。”玥儿总是这么疑惑着,后来就疲惫地睡着了。

一天又一天,日子总是这样的煎熬着,好漫长,也好遥远。

从此,玥儿成了留守儿童,忽然间变得好孤单,总也快乐不起来。尤其别人家的孩子跟着妈妈和爸爸上街或出去玩儿的时候,还坐在爸爸的肩膀上,高高的,好威风,好惬意。特别是站在看戏的人群里,谁也挡不住。玥儿好羡慕,也好向往。

此刻,玥儿只能静静地守望着,看着村口那条蜿蜒的路,一颗幼小的心总在幻想着,憧憬着,渴望着。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为啥不见爸爸和妈妈回来呢?玥儿伤心地落泪了。然后,“哇”地一下哭出了声。哭得太阳公公落山了,月亮婆婆出来了……

玥儿的童年为啥这么孤单啊?

此刻,远处好像飘来一首歌:

遥远的世界里,找不到你的身影,太阳升起的地平线,就是我永久的梦……

十二

医院里,玥儿静静地躺着。空气好像不再流动了,时间好像停止了。一切都在凝固着。

此刻,玥儿两眼盯着那白炽灯的灯光,看着灯光下一只蛾虫在飞过,也可能是两只或无数只。于是,闭一会儿眼,睁开的时候,仍有灯蛾在飞过。分明是幻觉。在灯光的照射下,玥儿的脸色就像一张惨白的纸,嘴唇也在干裂着,葱皮似的涨满了火泡。玥儿没有丝毫在意,或者说,失去了感觉,只是昏沉沉的,两眼一旦闭上了,就感到整个屋子都在旋转着,说不出的晕眩和恶心,就像坐着过山车。

为什么头部手术,还恶心呕吐呀……

玥儿始终想不明白。病魔就是如此的无情。玥儿小心地爬起来。这时,守候在病床前的母亲忽然惊醒了。好多个晚上了,母亲没有好好的休息了。

“玥儿,哪不舒服吗?”

“睡不着哩。”玥儿说着,便小心地下了床。要上卫生间了。母亲不愿玥儿随意活动,甚至给玥儿找来了便盆。玥儿就跟母亲说:“我能行哩。”然后,执意不让母亲搀扶,硬是独自走进了卫生间,就在蹲下身子的那一刻,忽然感到沉沉的,几乎就要摔倒了,好在便池是马桶式,能把身子稳下来。身子虚虚地晃一下,又晃一下的时候,就用手臂托一下门框或墙壁,到底没有倒下去。就在玥儿将要站起时,眼前一阵发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玥兒轻轻地闭了眼。好长时间,睁开的时候,依然眩眩的,身子紧靠着墙角,一张脸惨白着。

此刻,大小便的欲望依旧很强烈,却失禁了。再也便不出来了。

“玥儿,玥儿,是不是又头晕了?”母亲吃惊地瞅着玥儿,搀扶着。玥儿小心地躺在了床上。母亲给女儿端来了水。玥儿迟缓地摇一下头,好像再也不想喝水了。

“听妈妈的话,一整天了,哪能不喝水呀,瞅瞅,嘴唇干的,都成啥样了……”看着女儿日渐消瘦的面庞,还有那零乱的头发,母亲的心,好像被锥子刺过似的,越加的疼了。

病床上,玥儿不想那么躺着了,好想坐起来,坐着时,头晕得好像在地震,母亲只好将病床小心地摇动着,稍微抬高了一些。玥儿想要读书,母亲就找来了玥儿喜欢读的《故事会》。玥儿翻阅着,临床的病人瞅着,对玥儿的母亲说:闺女好懂事哩。玥儿静静的忍着头疼,双眉紧蹙着。后来,就感到眼前眩眩的,书上的文字开始变得越来越小,接着,模糊得什么看不清了,只好将书放在床头上,两眼微微地闭着,脑子里似乎一片空白了。刚读的文字,完全记不得了。其中有个词应该是郁闷。为什么郁闷呢?玥儿搞不懂。是不是自己也在郁闷呢。玥儿好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又是一个漫长的夜晚,那么的难熬,总是昏昏沉沉的。玥儿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清醒,额前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紧缩和麻木,就像戴上了紧箍咒。手术后的部位似乎隐隐的在痛。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母亲问过医生。医生说,最好走动走动吧,可以减轻一些苦痛。

于是,玥儿便在医院的走廊里,扶着墙壁,小心地走着,一步一步地移动,脖子却直直的,头也不敢转动一下。那样,就容易晕眩。不到三十米的走廊,走上三四趟,额头便会沁出密密的汗珠。

玥儿的身子实在太虚弱了,只要往床上一躺,便又感到阵阵的恶心,眼前依旧眩眩的、晕晕的。

医生配了化疗的药物,吃过了,更加难受,更加晕眩,不时地呕吐着。吐过了,好像稍稍缓解了,浑身依然酸酸的,软软的,好困的那种,然后,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最多睡上三五分钟就醒来。依旧茫然着,好像经历着一个漫长的世纪。一张小脸,总是白煞煞的,犹如墙壁。原本浓密的头发忽然间稀疏了,一天天地脱落着……

有时,玥儿跟妈妈说,好想吃一根凉凉的冰糕哩。问过医生后,医生说,可以吃。可是,冰糕买来了,玥儿却又不想吃了,嘴里只是苦苦的。干涩地咽一口唾沫,嗓子忽然疼得像被锉蹭过似的。之后,沉沉的又睡着了……

母亲怅然地看着女儿,冰糕一点点融化着,凭任那黏黏的汤汁流淌在手指间。

十三

何玥的病情牵动了学校的师生。学校组织了募捐。很快,募捐到了两千多元。班主任老师和校长商量后,决定第一时间送往医院。就有同学跟老师说:我们也想到医院看望何玥同学。

老师犹豫再三,到底同意了孩子们的请求。“好吧!老师答应你们。只是,见了何玥同学后,千万不要哭泣,那样,会影响她的病情。要多一些鼓励。好吗?”

同学们点点头。

当同学们和老师看到何玥的那一刻,几乎全都惊呆了。一向活泼可爱的何玥居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么的陌生,同学们禁不住落泪了。

看着老师和同学们,何玥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欣喜,好像从睡梦中醒来似的,怔怔地看着大家,然后,失声地哽咽着……

“什么都不要再说了,老师和同学们盼着你早日康复,回到学校,一块儿上课,一块儿学习……”同学和老师围在何玥的身边,一起鼓励着。

“谢谢老师和同学们,我好想回到学校啊……”何玥喃喃着,便又沉沉地睡着了。

看着何玥这般的虚弱,老师和同学们谁也不忍再说什么了。眨眼间,何玥又醒来了,泪水挂满了面庞……

“好好养病,不要想太多。耽误的课程,老师一定为你补上。过些时候,老师和同学们再来看你。”老师和同学们不住地安慰着何玥。“到时,大家一块儿学习,一起唱歌,一起做操……”

“嗯……”轻轻地,何玥嗫嚅着。

那一刻,何玥多想从病床上坐起来啊,只是力不从心了。许久,又是一阵晕眩。老师和同学们赶忙搀扶着,依然是静静地守候着。

十分钟,二十分钟,很快,半个小时过去了,就要告别了。

“再见了,同学们,再见了,老师!”

“再见了,亲爱的何玥!”

挥挥手,依依不舍;回回头,声声祝愿……

之后,玥儿终于晓得,师生们为她捐来了钱。就跟爸爸和妈妈说,这些钱,还是捐给最需要的人们吧!咱们不能要,玥儿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说啥呢,孩子……”父母吃惊地看着玥儿。

“妈妈,爸爸,玥儿好感谢你们的养育之恩哪,玥儿不忍你们天天这么操心啊……其实,玥儿早已知道病情了。”

那一刻,父亲怔了,母亲也怔了。禁不住全都哽咽了。

那天,玥儿在走廊里活动时,听到了医生和母亲在谈话:恐怕最多只有三個月的时间了……

玥儿听着、听着,异常的平静,平静得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甚至没有掉一滴泪。

此刻,看着爸爸和妈妈红肿的眼睛,苦涩的微笑,玥儿只是静静的,好想唱首歌……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玥儿很快会好起来的,很快……”爸爸和妈妈安慰着。

玥儿甜甜地笑了。玥儿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了。不知何时,玥儿又沉沉地入睡了。好长一段时间里,总是这样,反反复复。

一阵沉雷响过,屋外竟然下起了雨。雨水“噗噗”地砸击在窗棂上,“哗哗”地冲刷着,随着玥儿和父母的眼泪,好像要把整个世界清洗得干干净净。

十四

那天,病床前,妈妈和爸爸静静地守候着玥儿。玥儿好像睡熟了。输液瓶依旧吊在支架子上,连着那长长的管子,给人一种不详的预感。

许久,玥儿再次从梦中醒来了,看着妈妈和爸爸,忽然说,有事儿要和爸爸妈妈商量呢。爸爸看着女儿,又看看妈妈,不知玥儿要说什么,久久地注视着,对玥儿说:有事儿就说吧,爸爸和妈妈都在听着呢。

“玥儿希望爸爸和妈妈答应。”

“嗯嗯嗯。”爸爸和妈妈点点头。

“我走了,我要把器官捐献给急需的病人!”

顿时,爸爸和妈妈全都怔了。

“说什么哪!”爸爸的脸色有些沉。“真要是那样了,爸爸也不能这么做!”

看着女儿,妈妈禁不住用手捂住了嘴上,眼泪就像滂沱的雨,止不住地流淌着。

在老家人的眼里,这样的想法是万万不可以的,绝对的忌讳。一旦不在了,也要完整的,无论少了什么,做个假的也要配上去,哪怕是泥塑的,木雕的。此刻,女儿的想法让父母震惊。

于是,玥儿就给爸爸和妈妈喃喃地讲起了书本中《永生的眼睛》。

“那是书本,不是现实,更不是我们的玥儿……”父亲固执地摇摇头,眼含着泪水,扭头走出了病房。

看着爸爸的样子,玥儿不再说什么了。

“你让爸爸和妈妈怎么忍心哪……”

“妈妈,到时候,我不在了,可我的内脏还在。我的心、我的肺、我的肾,还有我的眼……那时,我一样活着……”

“这……怎么可能啊!”妈妈哆嗦着手臂,轻轻地将手放在了女儿的嘴上,示意女儿不要再说什么了。“妈妈不要你这么想,不要哩……”

不知什么时候,爸爸回到了病房,出神地看着女儿。很显然,爸爸偷偷地哭过了,眼睛依旧潮潮的。看着女儿,爸爸的心如刀割,在泣血、在落泪、在剧痛!

“爸爸不该生气呢。只是,爸爸和妈妈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太残酷啦!玥儿啊,你可是爸爸和妈妈的心头肉啊……”父母紧咬着嘴唇,几乎绽出了血。

“爸爸、妈妈,这是女儿最后的一点儿心愿了,答应玥儿吧……”玥儿嗫嚅着,嘴唇依旧干涩涩的咽不下一口水。

那一刻,爸爸泪如雨下,紧紧地拉着女儿的小手,放在了胸前,放在了脸上,久久地,抚摸着,再也不忍松开了。

那一刻,妈妈哭成了泪人。

转眼间,就像经历着一场噩梦似的,爸爸为玥儿轻轻地拭着泪水,点点头,妈妈也点点头,泪水簌簌地流淌着,滴在了玥儿的脸上。

爸爸找到了医生,说明了玥儿的心愿。医生很是感动。“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想法,非常了不起啊!”

爸爸和妈妈终于同意了女儿的心愿,在器官捐献书上,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姓名。

昏暗的病房里,玥儿看着爸爸和妈妈,嘴角微微地翘动着,分明有好多话要说,只是嗫嚅着,声音好低、好低……

爸爸和妈妈附耳听着、听着……

“谢……谢……来世……还做爸爸和妈妈的女儿……”

那一刻,唯有无言的泪水在喷涌,在流淌……

远处,仿佛传来了一首歌《感恩的心》:

我来自偶然,像一粒尘土,有谁看出我的脆弱,我来至何方,我情归何处,谁在下一刻呼唤我……

十五

2012年11月17日0点10分。

这一刻,玥儿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顿时,父母泣不成声……

凌晨4点,父母根据女儿的遗愿,及时将两个肾和一个肺送往了解放军181医院,分别捐给了两个尿毒症患者,还有一个肺病患者。

其中一个肾捐给了18岁的藏族小伙子索朗旺青。

那一刻,父母几乎瘫坐在了医院的走廊里。浑身的血液就像瞬间枯竭似的,两眼茫然地睁着、睁着,再也没有了泪水……

“玥儿……玥儿哪!”那一刻,父母只是不住地喃喃着……

父母回到家里,将玥儿的遗像摆放在柜上的那一刻,忽然间,再度哽咽了,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俩人抱头痛哭……

看着那空落落的屋子,看着墙壁上的奖状,还有床头静静摆放着的书包,以及没有来得及存放的笔盒,母亲哭得昏了过去……

玥儿的遗像前,一只金色的发卡,伴着一束洁白的鲜花,静静地绽放着,静静的,一只斑斓的蝴蝶似乎在飞过,那是父母为玥儿送上最美的蝴蝶结……

后续

之后的日子里,索朗旺青,那位藏族小伙终于康复出院了。得知何玥救了自己,说不出的感激。于是,随着父母,不辞辛苦,硬是找到了何玥的家乡,表示了深深的谢意。当他们一家人看到何玥的遗像时,全都跪伏着,久久地不肯起来,那么的虔诚,那么的敬重……

之后,执意要将一笔费用留下来。

“不,这些钱,我们是断然不会留下的。这世上,没有比生命更为珍贵的了。我们一定要完成女儿的遗愿,分文不收!不然,玥儿在天之灵也会哭泣的……”

那时,尽管欠下了十多万元的医疗费用。玥儿的父母决定,要用打工的汗水和辛勤的劳动,将欠下的钱全部还上。

索朗旺青一家决定,将何玥生前的照片永久地珍藏,并在相片的背后,郑重地写下了何玥的姓名和出生年月日——2000年7月21日。然后,将照片揣在怀里,带回了雪域高原,放大后,端端正正地擺放在屋子里供奉着。

之后,何玥的父母接到了中国红十字会送来的证书:“何玥同学,自愿在逝世后捐献器官,恩泽患者,造福社会。这种高尚的人道奉献精神,将永远受到人民的尊重和赞扬……”

何玥的父母应邀参加了2012年度中央电视台“感动中国”颁奖盛典。何玥以全国五十多万选票赢得了“感动中国”十大人物荣誉称号!

面对媒体的专访,悲恸的父母心情依然无法平静。没有太多的言语,唯有默默地落泪,无尽的思念。

何玥虽然告别了这个多彩的世界,但她依然活在人们的心中!

她的同学写下了真情的诗句:心中的伙伴/你的离去/怀念成永恒/每当看着书桌/就会想起你的身影/无论是漂亮的奖章/还是天真的微笑/都是世界最美的诗行……

“感动中国”组委会全体工作人员更是万分感慨:12岁的小女孩,坦然面对生死,已属难得。在病痛中,不忘善济他人,这是一场生命最后的告别,不知敲响了多少人的心灵。平凡的善举,开启着爱的未来……

藏族歌手阿兰深情地唱道:当山水合二为一,眼界之间,畅快呼吸,每一种给予如沐浴的春雨,珍惜呵护所有,分享无尽感激,以爱相宜,唤醒美丽……

那飞越雪域高原的生命,时刻传递着大爱和真情。

拉萨网友深情留言:何玥,你的生命在西藏延续,你的爱飞越雪山,你是我们的亲人、圣洁的雪莲,藏汉永远是一家……

广西网友写下了博客:最美的你,献出了人间的博爱,令无数人敬佩,为之动容。平凡的你,精神是希望的火炬,使我们自愿传递……

辽宁的网友评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高官还是庶民,都会为你感动而仰视!

你虽然走了,但你的精神将永存于人间!你稚嫩的笑脸,充满渴望的眼神,以及辫梢上美丽的蝴蝶结,永远在人们的眼前,浮现着,是那么鲜活,那么璀璨……

遥远的天国,你依然在飞翔!

杨 杨:河北尚义人。著有小说、评论、散文、报告文学、诗歌等三百余万字,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法、日、俄等文字。出版作品集多部。曾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收获》《中国作家》《北京文学》《中国报告文学》《新华文摘》《大家》《阳光》等报刊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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