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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词人牛希济政论文探论

2017-08-28李博昊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广东珠海519087

名作欣赏 2017年24期

⊙李博昊[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 广东 珠海 519087]

花间词人系列研究(一)

花间词人牛希济政论文探论

⊙李博昊[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 广东 珠海 519087]

牛希济生当乱世,其提倡作文当以“治化”为务,欲通过文章挽救其时衰颓之政局。他的政论文多重教化,从政治角度阐释及评论古今重大事件、重要人物,庄重肃穆,为晚唐五代文坛所罕见,其中亦展示出牛希济颠沛流离的人生经历与理想破灭的凄凉心境。

牛希济 政论文 内容 心理

牛希济的《本论》言立君之事。其认为立一国之君,虽不必立嫡立长,但一定要立有德才之人。而王之嗣君,却“莫不蔽于私爱,忘其善恶”,更“有不离襁褓之中,童婴之列,而即大位焉,亦使强臣而为之辅”。牛希济以为此实乃十分危险的做法,稚子生于深宫,长养妇人之手,“身躯则安于玉堂金殿舆服之盛,耳目饱于声色靡曼之乐”,从不曾知晓“君臣父子之道,忠信邪佞之属,农桑艰难之本”,故受小人的蒙蔽与欺辱。而主少不明,又会令政乱国危,宗庙不血食。昔日叔孙之祷曰:“主少,国家多难。祝我者使我速死,无及于乱。”宁可身死亦不愿亲见国之覆亡。如今的牛希济再读此语,发出了“此忧之深也,悲哉”的感叹!牛希济的《荀息论》仍论立君。全祖望《跋唐人牛希济〈荀息论〉》认为此篇“言唐宪宗以后,遗诏择立太子不由大臣之谋,皆左右近密”,但考其全文,似不止于唐末立储之事。《荀息论》开篇即言春秋时晋国的骊姬之祸。晋献公有九子,其中多有贤德之人。但献公听骊姬之谮,尽逐群公子,唯骊姬之子奚齐及其娣之子卓子留于宫。骊姬因宠而二子得立,然献公离世后,强臣不事幼主,晋国内忧外患。晋献公舍贤而立亲的错误做法终究埋下了祸国的隐患。前车之鉴,不可不察。但可叹的是,王建纵然意识到王衍无帝王之才,但太子元膺已死,内妃与外臣勾串支持王衍,局面已非王建所能控制。《十国春秋》记王建“尝自夹城过,闻太子与诸王斗鸡击球喧呼之声,叹曰‘吾百战以立基业,此辈其能守乎?’由是恶张格,而徐贤妃为之内主,竟不能去”。王建无力改变政治局势,又恐诸将不为幼主所用,遂以宦官宋光嗣代之,却使得“宦者始用事”。王建曾手书“太子虽幼有贤德,次不当立,卿等固请于外。妃后笃爱,朕未能违,立为储君,勉力匡襄,无坠我邦家之休命”。又言太子若“不堪大业,可置诸别宫,幸勿杀之”。但此仅为王建一厢之希望,其爱子之心、怜妃之意,最终化为一场悲剧。“一日,帝疑信王暴死,徐妃及张格阴使尚食进鸡烧饼,帝中毒而逝。”其朝夕挂怀的王衍,亦死于非命。《新五代史》记后唐庄宗召王衍入洛阳,“衍捧诏忻然就道”,“数千人以东”。同光四年(926)四月,王衍等人行至秦川驿,庄宗采纳伶人景进之计策,“遣宦者向延嗣诛其族”。清人吴任臣曾感慨王建“负骁雄之姿,奋不世出之略,智驱田、陈,力并杨、顾,北问罪于岐陇,南御侮于长和,功綦茂矣。而衅起萧墙,戮及嗣子,何遇之酷也。卒之艳妻方处母爱子抱,舍长立少,不再传而失国,岂所称贻厥孙谋,以燕翼子者乎?”“自古蜀亡未有如王氏祸之烈者也。可不哀哉!”

牛希济多年颠沛流离,亲历晚唐废立之事,亲见前蜀灭亡之景,对于兴衰治乱有着深刻的体会,写下了诸多评论性的文字。在牛希济的观念中,儒家思想乃是根本。其向往的是尧舜式的统治,期盼能出现周公般的臣子。他对唐王朝立国之时的繁盛情状憧憬不已,《治论》言“高祖太宗得天下之初,从魏文公之言,以王道为治,不三年而化成”。如今蜀地多难,官吏横行,百姓不法,社会动荡,“天下之人,非不耕也。非不蚕也,率九州之人,一人耕而百人食,一人蚕而百人衣。王者之征赋在焉,诸侯之车服剑器在焉,职官之禄廪资焉,吏人之求取往焉。俾一人耕一人织,足上下百人之欲,不亦难乎”。如此情况下,“不为盗,不为非,不鬻不时之物,不犯及时之禁,不受役于乡豪,不为污诈之计,以给其家,可乎”?面对这样严峻的局势,朝廷当用贤良,远邪佞,重农桑,禁游惰,废不急之务,方可“丕复祖宗之耿光”。而在这些恢复王道的措施中,“用贤良”之重要性居于首位。

牛希济政论文中对于人才多有阐说,其用大量儒家功成的典型来表明擢拔任用人才的重要性。《治论》言:“无士不可以为治世,无民不可以为国。唯明王择君子之人,有辅相之才,深治理之道,与之为政。”这里指出士是治理国家的基础,圣明的君主当尽力寻求明治国之道、有治国之才的君子,与之一起治理国家,方能达到治世。牛希济提出朝廷应该重视“求贤”,不论其出身,专论其才干。《寒素论》指出“今服冕之家,流品之人,视寒素之子,轻若仆隶,易如草芥,曾不以为之伍”,此种行为乃谬举,“士之美者,非贵胄之子,而登卿相之位。况投竿而为王者师,挽车而为王者相,岂白屋之士,可自遗之哉”?《贡士论》亦认为当今“明廷无策问之科,有司亡至公之道”,进士科考使“得其术者,舍耒耜而取公卿,乖其道者,抱文章而成痼疾”,所取之士在“秋风八月,鞍马九衢,神气扬扬,行者避路。取富贵若咳唾,视州县如奴仆”,此类“登第之人,其辞赋皆取能者之作,以玉易石,羊质虎皮”,为此,牛希济希望君主要着力改变这种局面,使真正的人才能得到任用。

牛希济认为君主要尊重人才、了解人才,量才而用。《本论》用唐太宗的例子说明君王当如何对待人才:“太宗文皇帝贞观之初,北门之选举十六族也,皆建功定策,有布衣之交,非天下文行之士不预焉。既久与游处,非唯知民间之疾苦,时之否臧,从而更之,以熙帝载。至于臣下之情性好恶,无不悉焉,他日之任用,莫不适其材矣。”牛希济还指出人才固然重要,但朝廷擢拔人才要审慎,必要之时须用奖惩的制度来保证官吏所荐、朝廷所选之人乃德才兼备之士。《荐士论》专论“朝廷求贤之道”,其言“姬周之世,荐贤者多受赏,鲁史有之矣。魏晋之日,门生故吏有罪,必连坐举主,史有之矣”,而“今荐贤之赏,久已废矣,连坐之典,又不行矣”,因此“今之所举,非徒古者知之审,取其必达,取其必富贵”,“他日之功过,皆莫知也”。这种任人不明的情况,将会对国家的统治造成危害。因此,牛希济提出“当在申明上赏连坐之典以正之。奸邪攀援之路,渐将息矣。一举之妄,后当自获其辜,知有畏矣。在位者斯有贤者矣,有道之士争趋之矣”。

牛希济反复论说人才的重要性,并指出了求取人才的方法。这种做法实有一定的现实针对性。前蜀后主王衍“嗜酒色游戏”,不理国政,尽管其曾作《制科策问》:

朕念守器之重,识为君之难,思得奇才,以凝庶绩。因举故事,以绍前修。子大夫抱道逢时,投书应诏,必有长策,以副虚怀。何以使三农乐生,五兵不试,刑狱无枉,赋敛无加?以何策可以定中原?以何道可以卜长世?朕当亲览,汝无面从。

此文貌似求贤若渴,却终是姿态而已。其“惟宫苑是务、惟宴游是好、惟险巧是近、惟声色是尚”,“阉官执政于外,母后司晨于内”,“衣朱紫者皆盗跖之辈,在郡县者皆虎狼之人。奸谀满朝,贪淫如市”,使得前蜀国运江河日下,牛希济有鉴于此,发诸多之评论。

牛希济有澄清玉宇的理想,其满腹经纶,识略精深,效法三代,是师承孔孟的正统而典型的儒家知识分子。他把治世文章看成拯救乱世的唯一希望,但他的希冀却最终化为无限凄伤。《十国春秋》记牛希济在王衍一朝“累官翰林学士、御史中丞,国亡入洛”。《鉴诫录》记天成初年,后唐明宗“临朝,宣亡蜀旧宰臣王锴、张格、庾传素、许寂、御史中丞牛希济等,各赐一韵。试《蜀主降臣唐》诗,限五十六字。成,王锴等皆讽蜀主僭号,荒淫失国。独牛希济得‘川’字,所赋诗意,但述数尽,不谤君亲。明宗览诗曰:‘如牛希济才思敏捷,不伤两国,迥存忠孝者,罕矣。’当日有雍州亚事之拜,至今京洛无不称之”。诗曰:“满城文物欲朝天,不觉邻师犯塞烟。唐主再悬新日月,蜀王还却旧山川。非干将相扶持拙,自是吾君数尽年。古往今来亦如此,几曾欢笑几潸然。”

这是牛希济现存的唯一诗作,对于此诗,有学者以为语意谄媚,是一种无德操行为的表现。因在五代,再仕新朝不仅不受舆论责难,毫无道德上之负疚心理,且简直成为一种天经地义的事情,成为一种大家认可的不成文的道德准则,或以为牛希济本身就是一个反映儒家道德沦丧的例子。然此说可商榷。五代确是乱世,知识分子的政治理想普遍落潮,危机感与幻灭感增强,对于历经前蜀政坛混乱局势的牛希济来说,前蜀败亡于后唐,已是必然,君数已尽亦是客观事实,故此诗所呈现出的非谄媚式的“两解之辞”,是一种冷静的平和。牛希济于李唐亡而仕前蜀,前蜀亡而入后唐。或许是见惯了王朝的更替,或许是对曾经理想的放弃,他的诗中没有愤怒,没有指摘,一种独立于世外冷眼旁观式的孤寂弥漫于字里行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人生的悲慨与苍凉。牛希济的诗文,令人可多角度地审视这位于乱世中苦苦挣扎的儒家文人,更深入地体味其丰富的情感世界。

①⑩⑪⑱⑲⑳㉑㉒㉔〔清〕董诰:《全唐文》,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8883页,第8875-8877页,第8887-8888页,第8878-8881页,第8892页,第8891-8892页,第8889-8891页,第8891页,第1293页。

②③㉖刘尊明:《于“花间”香风中行“教化之道”——论“花间词人”牛希济的散文创作》,《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2年第7期。

④郭预衡:《中国散文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348页。

⑤2⑨罗宗强:《牛希济的〈文章论〉与唐末五代倡教化的文学主张》,《天津社会科学》1984年第5期。

⑥⑦〔宋〕孙光宪:《北梦琐言》,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62页,第162页。

⑨⑯〔宋〕欧阳修:《新五代史》,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791页,第793页。

⑫㉓〔宋〕司马光:《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8824页,第8824页。

⑬⑭⑮⑰㉗〔清〕吴任臣:《十国春秋》,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528页,第527页,第528页,第529页,第646页。

㉘〔后蜀〕何光远:《鉴诫录》,见傅璇琮主编:《五代史书汇编》,杭州出版社2004年版,第5920页。

㉚〔宋〕黄彻:《溪诗话》,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11页。

作 者:

李博昊,文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学。

编 辑:

赵 斌 E-mail:948746558@qq.com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文学地理学视阈下唐五代词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16CZW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