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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交往论美学思想探析

2017-08-28刘衍军江西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南昌330022

名作欣赏 2017年24期
关键词:仁义孟子美学

⊙刘衍军[江西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 南昌 330022]

博士之声

孟子交往论美学思想探析

⊙刘衍军[江西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 南昌 330022]

孟子交往论美学是一个完备的理论体系,其中交往的可能性和普遍性是基于“仁为人心”的心性论基础,主体成仁向善的道德交往实践是一种愉悦的审美体验。礼乐的内在本质为仁义,外在呈现为威仪、节奏,《诗》蕴含仁义内涵,礼、乐、《诗》的交往实质是理义的交流。孟子还将交往推及至社会政治层面,“与民同乐”的思想体现了其独特的政治交往美学内涵。“以意逆志”的交往实质是审美还原到本心的交往交流。

孟子 交往论 与民同乐 以意逆志

交往是人类的本体存在方式,是先秦儒家思想家关注的核心问题之一。孟子作为儒家“亚圣”,其交往论美学思想在儒家思想发展史上具有突出的地位。孟子富有自信和豪气,满怀抱负,他尖锐地批判其所处时代的交往问题,指出当时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特别是批评杨墨之道,邪说诬民,充塞仁义,造成人心离散,道德败坏。因此,孟子说:“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跛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这就是孟子交往美学的出发点。孟子将孔子“仁”学哲学美学提升到心性论的层次,对交往存在的本体内涵进行更深入的阐释,在交往沟通方式方面提出了新的观点。

一、“仁为人心”的交往心性论基础

交往的本体论基础是什么?孟子认为是其基于性善论的“仁”。孔子的“仁”是血缘关系伦理“孝”的扩展,但这种说法缺乏先验的、自明的合理性依据。而孟子对“仁”则做了更深的挖掘:“仁也者,人也。”“仁,人心也。”也就是说“仁”是人之为人的本体性属性,仁为人心,具有“善”之本性。这种善性是人生而具有的“不忍人之心”,它发端于“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这“四端”是人之所以异于禽兽的内在属性,体现为仁、义、礼、智四种道德,它们并非外在的,而是根植于本心,人人具有,你我同心。正因为如此,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具有了审美共通性,对此,孟子有具体的论述:

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孟子·告子上》)

孟子以“口之于味”“耳之于声”“目之于色”的感官作类比,指出人心也是相同的。仁之于父子,义之于君臣,礼之于宾主,知之于贤是人之天性。主体成仁向善的道德交往实践是一种愉悦的审美体验,即“理义悦我心”,交往的本质是理义的交往,是人心自觉自愿的交往行为。

孟子将“仁”归之于人性之善,归之于天生具有的不忍之心,使“仁”的情感、道德内涵有了先验的基础。因此,在向善成仁的道德交往层面,人人是平等的,没有主次高低之分,孟子宣称“圣人,与我同类者”、“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的这一观点具有重要意义。“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仁”是上天赐予人的最尊贵的爵位,是人最安逸的住所,是人立于天地间的基础。孟子曰:

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即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孟子·告子上》)

孟子的天爵、人爵论突破了过去的高下、尊卑的等级观念,他以主体的仁义忠信人格修养作为高贵低下的评判依据,而非依世俗的等级高下作判断,是一种思想的解放,他大胆地说:“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这样,孟子高举了士人君子主体人格的高贵性和独立性,将交往提高到极致的境界,使“仁”成为主体道德实践的自觉欲求,成为人与人之间交往的通行规范。

孟子仁义、性善学说,指出了仁义是人之本性,是人人生而具有的本心,从而揭示出人人都可以成仁向善。在人与人的交往相处中,本心是交往真正达成的前提。孟子的观点阐明了人与人之间交往行为的人性论基础。

二、礼、乐、《诗》的交往本质内涵

礼乐文化作为周代文化的核心被儒家思想家继承过来并加以转换生成新的内涵,孔子将仁融入礼中,充实了礼乐的精神内涵。孟子将礼乐与仁义之间的关系,进一步做了深入阐释,孟子曰:

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恶可已,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孟子·离娄上》)

《诗》是孟子阐发其交往行为美学思想的重要文本,孟子十分娴熟于《诗》的应用,阐发《诗》的仁义之情和仁政之道。陈澧说:“孟子引《诗》者三十,论《诗》者四。”据笔者统计,孟子所引的诗,《周颂》一次、《鲁颂》两次、《大雅》十九次、《小雅》四次、《国风》两次。从孟子引诗看,他注重中和雅正之音,恭敬庄重之辞,从中发明仁义之道。在孟子的观念中,《诗》表达性情,发于内心,蕴含着先王之道、仁义之情,更是君子修身养性的重要载体。例如:

1.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诗曰:“永言孝思,孝思维则。”此之谓也。(《孟子·万章上》)

2.诗云:“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夷,好是懿德。”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夷也,故好是懿德。”(《孟子·告子》上)

3.诗云:“既醉以酒,既饱以德。”言饱乎仁义也,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令闻广誉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孟子·告子》上)

例1孟子引诗以说明孝亲之义,例2孟子引诗及孔子语为依据以阐发其性善之论,例3孟子断章取义,提出饱乎仁义对于修身的重要性。孟子认为《诗》记录和反映的是“王者之迹”,《诗》的内涵与孟子的仁义学说具有内在的一致性,学诗用诗是促进君子仁义道德修养的重要方式,在《诗》的审美陶冶中,人性之善得以显露,君子在此境界中可以心气平和,和谐交往,其乐融融。

三、“与民同乐”的政治交往美学

孟子特别重视“乐”的政治交往功能,他以“仁政”学说为基础,提出了“与民同乐”的美学思想,指出“乐”是和合群体的重要手段,孟子认为《大雅·灵台》这首雅乐是与民同乐的典型,无论是古乐还是今乐都应该具有“与民同乐”的情感内涵。孟子从音乐的情感愉悦的普遍性角度来进行评价,独乐乐不若与众乐乐,与少乐乐不若与众乐乐,独乐的实质是仁爱不及民众,故不乐。与众乐乐的实质为以民为本,施行仁政,仁爱施及百姓。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

“与民同乐”的交往美学思想是基于心性本体哲学的审美共通性。在艺术的审美陶冶中,可以实现心与心的交融,故孟子特别重视“乐”对人心的陶冶塑造功能。孟子曰:“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孟子·尽心上》)赵岐注:“仁言,政教法度之言也,仁声,乐声雅颂也。仁言之政虽明,不如雅颂感人心之深也。善政是人不违上,善教使民尚仁义,心易得也。”孟子比较了“仁言”与“仁声”两者交往功能的差异,相比而言,“仁声”能直接影响人心,它是以“仁”为内在本质的音乐,它发自人心,是道德情感的真实表现,故能感发人之善心,使人相亲相爱。相比较而言,孔子“诗可以群”的思想侧重于君子之间的交往,在群居中相互切磋、砥砺,实现个人修养的提升及群体的和谐。孟子诗乐交往扩充到普通民众,扩展到政治统治层面,使诗乐的适用主体增多、适用领域扩大。

孟子“与民同乐”的交往美学思想体现了其独特的政治交往美学,基于其性善论,政治统治亦须施以善政,统治者将仁爱推及到百姓,即所谓“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以仁政达到人和。而这种仁政是以艺术手段达到审美愉悦的方式来实现,用诗乐来协调感情,沟通君民,政治和审美在孟子交往思想中融合一体。“与民同乐”的交往美学理想与孟子“仁覆天下”(《孟子·离娄》)的政治理想是一致的。艺术审美并非仅仅停留在表层的愉悦,而是要达到心性的交流,摒除私欲,还原人之善性,促进主体人格的提升,实现人与人之间本真的交流,达到群体的和谐。

四、以意逆志的交往实现路径

孟子还对审美交往实现的途径提出了深刻的见解,即“以意逆志”说。《孟子·万章上》提出:“故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

关于“以意逆志”,有着多种解读,赵岐指出“意”是读者之意,“志”为诗人之志,“以己之意,逆诗人之志”。朱熹释为:“言说诗之法,不可以一字而害一句之义,不可以一句而害设辞之志,当以己意迎取作者之志,乃可得之。”朱熹的观点与赵岐大体相同。而清代吴淇则提出了另外的解释:“以古人之意,求古人之志,乃就诗论诗,犹之以人治人也。”吴淇认为,“志”为诗人之志,但是“意”是作品文辞的意义,“以意逆志”是“以古人之意,求古人之志”。对于吴淇的说法,敏泽提出批评:“因为‘说《诗》者’已经了解了作者之意,再去‘钩考’作者之志就属多余了。”

总体而言,以读者之“意”逆诗人之“志”说是合理的。在孟子的观念中,《诗》是仁义道德的文本,它作用于读者和作者之间,或者读者和读者之间,是人与人之间交流的中介。“意”,《说文解字》解释:“意,志也。从心音,察言而知意也。”段注:“志即识,心之所识也。意之训为测度,为记。训‘测’者,如《论语》‘毋意毋必’,‘不逆诈,不亿不信’,‘亿则屡中’,其字俗作亿。”段玉裁训为“测度”是比较确切的,是读者发出的“测度”,包含着读者的主观能动性。在孟子看来,这种能动性其实就是指读者自觉的道德追求。“逆”《说文》训为“迎”,以“己意”主动地迎合诗人之“志”,是读者和作者心灵的交流。交流的媒介是“文”“辞”,根据上下文可知,“文”是文字,“辞”是篇章。“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即谓不拘泥于个别文字的意义,不拘泥于篇章的言辞义,而追求对篇章整体意义的理解,也就是对作者之志的把握,这就是“以意逆志”的心灵交流机制。

“志”毕竟是藏在心中的,由于诗歌语言的多义性、含糊性,“志”很难在字面上明确地体现出来,何以把握作者之“志”?对此方玉润在《诗经原始》卷首就提出疑问:

诗辞与文辞迥异。文辞多明白显易,故即辞可以得志。诗辞多隐约微婉,不肯明言,或寄托以寓志,或甚言而惊人,皆非其志之所立。若徒泥辞以求,鲜有不害辞者。孟子斯言,可谓善读《诗》矣,然而自古至今,能以己意逆诗人之志者,谁哉?

方玉润对“以意逆志”理解的有效性提出了异议。不过,孟子认为《诗》作为“仁声”,发端于人的本心,体现了仁义本性,所谓诗人之志乃诗人之良心,读者之心与作者之心是可以相通的。孟子主张的“以意逆志”,目的不在于探寻《诗》的客观意义,而是发明深藏于作者内心的仁义本性,以本真之心的交流促进道德修养和群体和谐。这可以从《孟子·告子下》的说《诗》实践得到证明。《小弁》是一首被父放逐、抒写怨愤之作,《凯风》诗序言“美孝子也”是比较合理的,孟子说此诗即是从己意出发去逆作者之志,他承认“怨”之情感的合理性,小弁之怨,是爱亲人,合乎仁的。但“怨”之情感也有尺度,“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矶,亦不孝也”。“以意逆志”的“志”,在此表现为“孝”的本真情感,读者之“意”和作者之“志”在审美还原到本真之“孝”时是自然相通的,这就是孟子的内在逻辑。同样,通过审美还原,破除心之遮蔽,自然得和平中正之情,个体的善心得以感发,群体的融洽由此实现。

以意逆志是内在仁义的沟通,它不仅仅停留在某一文辞之义,不取诗篇表面之义,而是直达内在心性,是情感回归到原点时的交往交流。这才是孟子的“以意逆志”说的本体意义。

结语

孟子交往论美学是奠基于其性本善的心性论,其表现为“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体现为仁义礼智的道德本性。而现实中人的本性则被破坏,被遮蔽。只有去除遮蔽,通过审美还原,才能达到本性澄明,同时这也是充满审美愉悦的体验。礼乐(包括《诗》)既内在地蕴含着仁义本性,又外在地显现为威仪、节奏等丰富多彩的形态,由外在的审美到内在理义的交往沟通,这是孟子阐述的礼乐交往的本质。正因为人的本性的一致性,心性交往就不仅局限于君子之间,而可推及至每一个人,“与民同乐”才变为可能,从审美的角度呼应了孟子“仁政”的社会理想。“以意逆志”的本质内涵是以此心会彼心,心与心的交流,当审美还原到内在本性的境界,就可以实现真诚的交往。

[2]陈澧.东塾读书记[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3]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孟子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4]吴淇.六朝选诗定论[M].扬州:广陵书社,2009.

[5]敏泽.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6]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经韵楼藏版,1988.

[7]方玉润.诗经原始[M].北京:中华书局,1986.

作 者:

刘衍军,江西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副教授,博士,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先秦礼乐文化和儒家诗学美学研究。

编 辑:

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

本文系江西省社科规划项目“孔子‘诗可以群’诗学研究”(项目批准号:13WX12)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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