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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人谷”陪读母亲:把孤独留给自己

2017-08-22韩墨林

华声 2017年13期
关键词:教会桃花丈夫

韩墨林

她新结识的几个陪读妈妈婚姻都已名存实亡。

她们谈起婚姻,那种“同仇敌忾”的情绪,陈桃花完全插不上嘴。

把陈桃花从湖南株洲带到美国洛杉矶的,是一所私立高中的录取通知书。

2014年夏,这薄薄的一页纸,铺开了儿子的异国求学路,也折叠了陈桃花迄今近3年的人生。从43岁开始,她拥有了一个新身份:陪读母亲。

儿子中学所在的圣盖博谷(San G abriel Valley)亚裔居民占总人口27.4%,比白人数量还多,其中大部分是华裔,又称“华人谷”。在这里,陈桃花认识了更多中国妈妈,她们过着相似的生活,每天做饭、购物,偶尔聚在一起聊天,却仿佛透明的影子,穿行在自己的世界,与周围的一切不发生任何关联。

孤独影子的覆盖之下,是一个在以往的新闻报道中面孔模糊的庞大人群:海外陪读母亲。在圣盖博谷,这个群体的数量或以万计,“中国妈妈团”数次引起当地媒体关注。在国内,她们牵住人们视线的方式,多与孤独与作为孤独衍生品的故事有关,譬如对国内丈夫出轨的怀疑、回国捉奸的猎奇等等。

或许,从陈桃花的故事中,我们可以试着追溯这种孤独的源头在哪里。

起点

陈桃花和丈夫都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丈夫来自知识分子家庭,学业上的出色是一种传统,可惜儿子却不适应国内传统的教学模式。一次,陈桃花和丈夫无意间说起,儿子你英语成绩最好,要么去美国上学,美国人不会算术,中国孩子去了轻轻松松第一名。儿子说好啊,想了想,又说了一遍:能这样太好了。丈夫和她对视,意识到这是一条可以走的路。

住所由中介事先联系妥当,陈桃花持读书签证赴美,但几乎不用上课,挂名在一所并不十分正规的大学。中介对此有娴熟的套路,陈桃花名牌大学的学历和大机关的工作让流程变得容易。

儿子办理入学后,学校里亚洲面孔出乎意料的多,漂泊天涯,一见如故,孩子们的周末被一次一次的聚会填满,回家说不了几句就进了房间。陈桃花落了单,但还是很欣慰儿子的快速适应。“我不是把孩子绑在身边的那种家长,我来美国只是为了照顾他 ”。

对儿子这类初来美国、语言和心理都需适应期的学生,学校有专业的心理辅导老师“扶着过第一关”,陈桃花经常收到老师的反馈报告,贴心地附着中文翻译,大都是让她放心的赞许。其中有一句让陈桃花笑得合不拢嘴:“您孩子的天赋让我们印象极其深刻,学校会为他制定充分满足其潜力的培养方案。”

这符合陈桃花之前的期许。“所以很幸运,这条路走对了。我就觉得这真是一个特别伟大的决定。”陈桃花说。

孤独者的默契

随着儿子在新的环境如鱼得水,陈桃花也开始努力扩展自己的圈子。当地华人圈子里的家庭教会有两种,一种是“正常的”教会,因为信仰而聚合;另一种则是纯粹的抱团取暖。它们像水和油一样会自动沉淀分层。陈桃花的教会里“一个基督徒也没有”,每周末却像模像样地祈祷,有的教友车里挂着小佛像,手腕上是檀串念珠。

陈桃花觉得这一切很有趣、很新鲜。她热衷于参加教会的例行活动,周末轮流做东聚餐,在教友别墅的地下室放音乐跳舞,偶尔还会结伴短途旅游。但温暖之余,教会也带给陈桃花一缕似有若无的阴霾——她新结识的几个陪读多年的朋友,婚姻都已名存实亡。她们聊起孩子时滔滔不绝,但谈起婚姻,那种“同仇敌忾”的情绪,陈桃花完全插不上嘴。

由于长久的分离,很多陪读妈妈的婚姻里都带着伤痕,遥远的国内总有“另一个女人”的疑影。这让她们对那些“破坏家庭的人”有一种斩钉截铁的深恶痛绝:坚决划清界限。

从聚会流传的一些片段中,陈桃花觉察到,很多陪读妈妈的心境处在隐忍和爆发两种极端,这显然和对失去的恐惧有关。但她也发觉,妈妈们的情绪被一种更加顽固的意志主导,那就是陪读的意义。对此,她们心甘情愿,绝不后悔,并极容易被自己的“牺牲”所感动。

儿子慢慢展现出来的优秀让陈桃花的心安若磐石。第一年,儿子的成绩是漂亮的Top10%,这在国内“根本不可能”。而且,儿子似乎完全适应了美国,小伙伴在家里进进出出,中英交杂。

至于陈桃花自己说不清的担忧,在儿子光明未来的映衬下,微弱得几可忽略。

此岸和彼岸的裂痕

感情第一次断裂发生在2015年末——陈桃花的母亲去世,她没来得及回家。陈桃花说,这件事是她陪读生活的分水岭。

丈夫性格内向,不善交际,与岳父岳母家礼数往来周到,但向来是放下东西就走。她出国后,丈夫上门看她父母的频次不减,还是留不下几句话。母亲去世后,陈桃花突然觉得这是一种“罪证”:丈夫没尽孝,母亲走得可怜。

回国两个月,和丈夫冷战两个月。两个月后,陈桃花打起精神回到美国。但她不知不觉掉进了很多陪读母亲挣扎过的漩涡:透过话筒追索丈夫微小的情绪变化,揣测对方是不是关心自己。

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倾倒后,生活仿佛陷入了一种失序。陈桃花极少在儿子面前显露悲伤。除了一句冲口而出的指责:“都是为了你们老胡家。”她指的是没见母亲最后一面。儿子也愧疚也难过。尤其是陈桃花担心国内的悲伤气氛给儿子造成影响,没让他回去看外婆。那年春节,儿子独自一人在美国度过。

一度消失的灰霾,重新笼罩在大洋彼岸的房间里。儿子变得不爱回家。陈桃花如常参加教会的活动,热闹的感觉毕竟要好一些。但在家里的时间,她会长久地躺在床上。

渐行渐远

一次回国,陈桃花带回了四大名著和《古文观止》《史记》等书,满满一手提箱。她想利用周末时间,给儿子上中国文化课。“作为学校教育的补充,中国人得了解中国人的历史,那是我们的根。”她一本正经地给儿子论述这个课程的必要性,儿子听着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称她是“突发奇想”。

很多陪读家庭上演着类似的故事,也萦绕着相似的气氛。关于子女,陪读妈妈们有两个重点话题:一个是如何爬藤,望子成龙是中国父母共同的心愿;一个是苦恼子女“不孝顺”——孝顺原本就不是美国文化的基因,甚至不是现代文化的基因。

或许是为了治疗自己,陈桃花买来大量心理学的书来读。她对一句话记得特别清楚:“人世间所有的爱,都是以聚合为目的。唯有一种爱是不一样的,就是父母对子女的爱,是以分离为目的,分离得越成功,也就是爱越成功。”

陈桃花觉得,這句话否定了她3年陪读的一切,“等于说这条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

不是结局

随着时间的推移,陈桃花的儿子也慢慢开始审视妈妈。他觉得妈妈像贴在身边唠叨的麻雀,爸爸像一年飞来见一次面的候鸟,亲情在过度的远和近这两种极端状态下,慢慢淡掉了。他明白父母在牺牲自己,花费巨大的代价为他谋一个前程。在美式教育下,他完成了从“学渣”到“学霸”的逆袭,自尊心逐渐修复的同时,新的价值也在经历着打磨和塑造。

陈桃花和丈夫心照不宣的一些裂痕,从没有真正瞒住敏锐的儿子。他希望妈妈回国,去修补自己的生活。陈桃花总是说:“等你长大一点,我就可以放心回去了。”可儿子郁闷地觉得,在专属于中国母亲的那种度量衡中,他长大的那一天可能永远不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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