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萍

很多年前，我是誓不为人师的，累！

可是万一不幸，做了老师，又不幸地做了最累的语文老师。我也不能破罐子破摔，我立志，我会当好一个老师，像母亲一样被孩子们爱着的老师。

2003年5月，距离我领毕业证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我来到深圳，应聘在一个私立的小学。我看见一个小男孩，他在操场的一角绑鞋带。他望见我，尴尬地笑笑，煞费力气地拉出了一朵蝴蝶结，然后用肥肥的小手掌从脚面往脚尖轻轻地捋它，一遍，两遍…… 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那是唯一一个我动手打过的孩子。

那是一个夏天的下午，班里有个孩子刚买的学习机丢了。经过一番调查，我理直气壮地把他叫上讲台，当着全班四十个孩子的面质问他，他说“我没有”。于是，我转过头来再一次问他，他再一次坚决地回答“我没有”。我顿时怒火中烧，这个我第一眼看着就喜欢的孩子，这个我亲自背着受伤的他走几里路送回家的孩子，他竟然偷东西，还撒谎。“啪”地一声，我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我很吃惊，我动了手。我心里有些发虚，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质问我。我盯住他的眼睛，告诉他最后一次机会。他的第三局“我没有”还没完工，我又狠狠地补了一巴掌。他开始抽泣：“是的”。

学习机找到了，证明我的判断没错。可是我完全高兴不起来。那个站在讲台上哭泣的孩子，成了我心里的一道疤。在我后来走过的这十年的教书生涯里，我一千次一万次地回想当时，不断地告诉自己，那是我的孩子。可是很无力！

之后的两年，我留在深圳。我全心追逐我的爱情，不惜代价地伤害父母，将每一句忠告从耳朵边扯出来扔进潮湿的风里。我渐渐长大了，我开始糊涂地相信，我自己的判断能力已经超越父母。

我教了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他们也开始有自己的思想。很多孩子家里很有钱，他们有很强的读书无用论：爸爸有十五座房子，八個工厂，只用坐在家里收租就可以了。

我每天走在我的路线上，对着这样极富有又极贫瘠的孩子们讲课。讲生活，讲理想；讲传统文化，讲日本侵华；讲美国人的强势，讲伊斯兰的决绝……我既感到无能为力，又觉得势在必行。很多时候，我想哭。

2005年，我失去了我奉为天神的爱情。五年的爱情已经老了，老得经不起曾经历过的风雨。我灰溜溜地收拾铺盖卷儿，离开。我忽然觉得，我和我带着的这帮孩子们没来由地很相像。我们都是一样的有自己的执着，自豪着自己的个性与倔强，可是总有一天我们会狠狠地跌一跟头，然后痛哭流涕地找人诉告。

我转了一圈，回到原点。

我不期望与众不同，我只想做点事情，让我觉得自己做了点事情。比如，记下许多天真的孩子的快乐与忧伤，做个好妈妈！

那天，我独自在操场跑步，跑到第二圈的时候，一个女孩追上来和我一起。闲聊这东西，一旦沾上童年，便是个关不住的话夹子。而这个孩子，她的童年，却让我感动。

她眨巴着眼睛告诉我她的父母离异了，因为父亲有点“不清楚”。我心里“咯噔”一下，回头惊异地“啊？”了一声。她却以为我没听明白，笑笑解释说就是人们常说的有点痴呆。我问那她的经济来源，要知道像这样一个懂事明理又甜美可爱的女孩，谁都会想要帮助她。她说母亲虽然残疾，但是仍能努力供她和弟弟上学，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要背着弟弟去上学。我的孩子啊，我该怎么劝她，在这样的生活面前，我说什么都很苍白。

夕阳下，她的脸有些微红，小酒窝一现，说：“老师，你说得对，生活的磨难才能让人们用心去看到真情。”我们低着头沉默地走了十几米，她缓缓开口说：“老师，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有种亲切感。所以我愿意和你说。其实，我现在的父母也不是我亲生的父母。”

跑道上陆陆续续有很多锻炼的人超过我们，继续奔跑。我却被定格在那一块方地上。我张大嘴巴望着她。听她说一个超生的故事，一个被收养的故事。可是她始终微笑，她告诉我她不怨任何人，她感谢所有人。

我有很多孩子，我想没有一个比她更惹人爱怜。像这样的孩子，我也愿意拿千千万万的爱来宠她，来看着她成长，听着她的歌声，看着她的笑脸……

孩子，我有很多。以后，会有更多。简单的他们，让我充实而快乐。我明白，即使累，我也爱。

我，对于孩子们，一直在努力，也一直在收获。也许有一天，我独自坐在树下捧着这一堆旧照片发呆，偶尔傻笑。当树上的叶子纷纷落去，我收起藤椅，望向夕阳。即使已满头银丝，心也是年轻而健壮的。那也是作为母亲的老师，最大的秘密收获！

（作者单位：湖北襄阳市襄州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