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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摘要：虬髯客既是豪放不羁、嫉恶如仇的侠客，也是有着做君王的雄心壮志的英雄，还有着拿得起、放得下的洒脱豁达。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理想化符号，他的性格中有着墨家的兼爱与非攻，有着儒家的建功立业，也有着道家的顺应天命的因素，复杂而真实。本文将从小说结构和写作手法两个角度对虬髯客形象的塑造进行分析与论述。

关键词：虬髯客 复杂游侠 独特结构 高明写法

一、独特的小说结构与虬髯客形象的塑造

唐代传奇追求“文备众体”的“史才、诗笔、议论”与一体的艺术体制，因此，许多篇章都是以史传体裁写的。许多小说都采用“传”的形式，其开头结尾也深受史传文学影响，即开头先介绍时间、所传人物的姓名、籍贯、身份等，结尾加类似《史记》中“太史公曰”的议论，像《谢小娥传》的开头：“小娥，姓谢氏，豫章人，估客女也。生八岁，丧母；嫁历阳侠士段居贞。”

《虬髯客传》虽亦有结尾的议论，整体结构却大为不同。小说开头先写渲染政治背景，通过写“隋炀帝之幸江都”、杨素“以时乱”、“踞见宾客”、“有扶危持颠之心”等句，营造天下大乱的环境，暗示即将有英雄出现，而并非先介绍所传的人物虬髯客；继而写李靖布衣进谏、红拂女张氏夜奔李靖、李靖与红拂女决定归太原避难，也均未提及虬髯客；即便是在虬髯客出場后，也是以神秘的身份面对观众，直到结尾处才以自白的方式点明他的身份和理想，可谓独到。这种结构布局虽不似史传正统，却恰能表现出虬髯客侠客形象的行踪诡秘与潇洒不羁：前文对大环境的渲染为后文中虬髯客的雄心壮志作了必要铺垫，又以隋朝统治者的昏庸骄贵极为鲜明地反衬了虬髯客的慷慨正义。另外，李靖的英见卓识、对国家人民的责任心和红拂女的见多识广、聪明果决也从正面衬托了虬髯客豪俊卓异的侠客形象。

小说以红拂女为线索将三人的相遇、追求、分离以及各得其所的结局串联起来更为全文结构平添一丝精巧。虬髯客因对红拂女的欣赏而发现李靖的胆识才能，以致最后为了李靖的“极人臣”和红拂女的“盛轩裳”尽赠家业。而随着红拂女与李靖进访李世民一事也是本文的枢纽，是虬髯客心理发展的一大转折，正是因为这一见，使得他为李世民的神采风貌所折服——“见之心死”，又经道士验证后当即决定放弃逐鹿中原，到海外重新建功立业，从而充分展现了虬髯客识时务、知进退的性格特点，更是彰显了他面对无奈的命运时能够知天命、顺天命的豁达与洒脱，可谓游侠之典范。

二、高明的写作手法与虬髯客形象的塑造

除了独特而精巧的行文结构，《虬髯客传》的写作手法亦是非常高明。作者既利用鲜活生动的语言、动作、心理描写，又兼以正侧面描写相结合，将虬髯客复杂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深得人心。著名武侠小说作家金庸评价《虬髯客传》时称赞：“这许多事情或实叙或虚写，所用笔墨却只不过两千字。每一个人物，每一件事，都写得生动有致。艺术手腕的精炼真是惊人。当代武侠小说用到数十万字，也未必能达到这样的境界。”而笔者将从外貌描写、语言及动作描写和侧面描写三个方面，结合文章浅析《虬髯客传》的写作手法。

1.外貌描写

文中对虬髯客的外貌描写共有两处，第一处是在他出场时，仅有六个字：“中形，赤髯如虬”；另一处是在李靖到他家拜访时：“乃虬髯纱帽裼裘而来，亦有龙虎之状”。前者虽仅有六个字，却意蕴颇丰：仅“中形”二字即给人以不同于一般英雄豪杰的身材魁梧的独特感觉，且与他的“蹇驴”相呼应，以形象的不完美衬托性格的豪爽不羁；“赤髯如虬”则更塑造了他独一无二的形象，“赤”是五行中的火和八卦中的离所代表的颜色，也是血的颜色，象征着热烈、奔放、革命和斗志，“髯”乃“颊须也”，亦给人张扬豪放之感，“虬”意为龙子有角者，此处将虬髯客的髯比作“虬”，一则写出他的胡须卷曲的形态，二显出他的不凡气魄，三隐隐暗示他惊世之才以及想当皇帝的雄心壮志。第二处外貌描写则点明虬髯客的另一重身份：纱帽是古代君主、官员戴的帽子，而裼裘与李世民的穿着相同，一反虬髯客的江湖游侠形象，言简意赅地点明他有雄心壮志、渴望建功立业的形象。

更为有趣的是，虬髯客的外貌与李世民的外貌相似。《酉阳杂俎》中写道：“太宗虬须，常戏张挂弓矢”。《虬髯客传》中对李世民的描写也是“裼裘而来”、“神气清朗，满座风生”。这种相似透露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无奈，加深了虬髯客命运的苍凉，但也更为鲜明地衬托出虬髯客勇于直面命运、选择不同人生的豁达与洒脱，无愧为游侠英雄之名。

2.语言与动作描写

在三人相遇情节中，作者第一次对虬髯客进行了简炼又不失生动的语言动作描写。当李靖与红拂女安静地在灵石旅舍刷马、烹肉、梳头之时，虬髯客忽然出现，“投革囊于炉前，取枕欹卧，看张梳头”。“投”、“取”、“欹卧”这三个接连发生的动作，营造了唐突的感觉，不难推断他是被炉中的肉与红拂的美貌所吸引。告子曰：“食色性也”，从这一连串的动作中可以看出此人的任性天然、无拘无束、无所顾忌，也塑造了他粗豪霸道的形象。

从虬髯客与红拂女、李靖的对话中也能窥见其性格。相识之初，没有客气的寒暄，没有对冒犯李靖的歉意，而只是以“姓张”回答红拂的问题，没有回问，对李靖更是直接说“煮者何肉”、“饥”，甚至说“观李郎之行，贫士也。何以致斯异人？”、“然故非君所致也”等 ，看来是以三兄的口吻说的，有些骄傲，略有些轻视李靖的意味，其不拘小节、粗豪霸道可见一斑。然而当他认识到红拂女的机智大方与李靖的过人胆识后，态度明显发生了转变，“遂喜曰‘今多幸逢一妹”，“又曰：‘观李郎仪形气宇，真丈夫也。”，可见他对喜怒毫不掩饰的豪爽与直朗。

食人心肝时，虬髯客说：“此人天下负心者，衔之十年，今始获之。吾憾释矣。”这段语言又将他的形象提升了一个层面，使读者感受到了他的正义、坚持与追求。正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虬髯客正是这样一个为民除害的侠士。当然，食人心肝一事也充分体现了他爱憎分明的气魄，虽然以今时眼光看来，这一行为不失残忍，但游侠之胆量、英雄之豪气却自然显露。

见李世民时，虬髯客“默居末座，见之心死。饮数杯，招靖曰：‘真天子也！”，既是他慧眼识人，也体现出他拿得起放得下的特点，并非一般草莽之士。与项羽明知失败却不惜拼死一搏以证明自己的英雄本色不同，虬髯客可称为“侠之时者”，可以进则全力以赴，不可进则成人之美，进退之间游刃有余，洒脱与豁达浑然天成。然而他又说：“然须道兄见。”，说明他虽然外表粗放，其实确是一个谨慎的人，这一点也可以从他家外观的朴素与内部的豪华看出来。

虬髯客临走之前，有一大段独白。这段独白中，作者借虬髯客之口道出了他的身份、理想、对李郎和一妹的感情、还有对将来的打算，从中我们可以更为明白地看出他渴望建功立业的价值观，结合时事，更显他知天命、顺天命的潇洒可贵。

3.侧面描写

《虬髯客传》中较为明显的侧面描写是借红拂、李靖、道士的语言写虬髯客的英雄形象，较不明显的侧面描写则是借李世民的英姿正衬和借杨素的倨傲反衬虬髯客的形象。

红拂女是一位独具慧眼的女性，红楼梦中林黛玉作《红拂》赞她“美人巨眼识穷途”。她看穿了杨素“尸居余气”的实质，又在极短的时间内看出李靖的才能和前途，并毅然决心跟随他，而面对虬髯客，红拂仅“熟视其面”便决定与他结为兄妹，而且在他走后红拂和李靖又惊喜说：“烈士不欺人”。可以看出，虬髯客必定有超乎常人的气质。

道士拜访李世民后，神情惨然，对虬髯客言辞激动地说了四名话：“此局全输矣！于此失却局哉！救无路矣！复奚言！”，出去以后又说：“此世界非公世界，他方可也。勉之，勿以为念。”道士的表现说明他看出了虬髯客的领袖才能，也看出了他不及李世民之处，并深感惋惜，并暗示了虬髯客的发展方向，也侧面衬托虬髯客知命的智慧与脱然。

文章开头写杨素奢贵自奉、颇僭于上并藏有扶危持颠之心。虬髯客虽亦有穷极奢豪之嫌，但他却以为民除害為己任，且深谙自己的实力和地位，有自知之明，敢于舍弃，能进能退。至于李世民，虽有人视他为《虬髯客传》的主角，但窃以为他可被看作是虬髯客的衬托，因为虬髯客虽在神采上不及李世民，在英雄气概、志向与命运上毕竟相似。

三、小结：虬髯客形象的复杂性

虬髯客的形象是小说中所有人物中最为复杂的，随着小说情节的发展，他的形象亦日趋丰满立体：当他吃负心人心肝的时候，他的形象已不止是一个丈义豪放、不拘小节的江湖侠客，还是一个嫉恶如仇、为民除害的人；读到他拜访李世民时，他志在天下的形象又格外明朗起来；而最后虬髯客的出让家产表明他是一个提得起、放得下，豁达且能成人之美的真英雄；他的远赴东南又体现出了他对理想的坚持。

虬髯客不是一个一心只为人民除害的理想化的侠客，也不是一个贪求荣华、只求建功立业的乱世枭雄。他的性格中有着墨家的兼爱、非攻，有着儒家的建功立业，也有着道家的顺应天命的因素。因此，《虬髯客传》中作者所塑造的虬髯客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理想化的符号，而是一个立体的、真实而伟大的游侠典范，因复杂而真实，又因真实而复杂。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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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