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明

为什么法国人愿意泡咖啡馆，尤其是天气好的时候喜欢坐在外面？他们追求悠闲和放松的生活状态；他们的皮肤太白，需要阳光照射才能合成某种对身体有益的维生素；他们是社交动物，热爱交谈，而咖啡馆恰好是既公共又相对私密的场所……这些都有一定道理，但都不全面。

按照本雅明《巴黎拱廊计划》的说法，泡咖啡其实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表达。从社会文化着眼，比起旧时代，这是一种进步，是开放的表现；对个人而言，咖啡和阳光，这是好多人追求的情调，是从生活压力下抽离出来的闲适。对游客来说，巴黎的坐标无疑是那些巨大的所在：卢浮宫、凡尔赛宫、埃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凯旋门、协和广场等等。但事物过于巨大，有时是失当的，令人茫然。如果把巴黎比做一个棋盘，在每个格子的交叉处，人们都能找到与当地当景相对应的咖啡馆，因此咖啡馆才是跟人匹配的坐标。以这些坐标为参照深入下去，人们才能更好地了解巴黎的林林总总，更能获得旅游乐趣。看看人们从早到晚热烈地交谈，我们才知道这些咖啡馆不只是大小街巷的交叉处，还是人生的交叉处。

巴黎第一家咖啡馆叫普罗科普（Café Procope）。说起这家咖啡馆，要从一个故事开始。1683年7月至9月，土耳其军队第二次包围维也纳，但是维也纳军民顽强抵抗，加上由波兰、德意志和奥地利等组成的“神圣联盟”援军由外夹击，使土耳其人大败而归，城门口留下好多辎重和一袋袋黑色的豆子。一个为奥地利人做间谍的匈牙利人知道这些豆子是好东西，便把它们运回城里，教给人们烘焙、研磨和泡煮的方法。于是人们渐渐喜欢上了咖啡。这个匈牙利人便在维也纳开了第一家咖啡馆，据说这也是欧洲的第一家。从那以后，咖啡馆在欧洲遍地开花，但是直到1686年，一个来自意大利佛罗伦萨的侍者在巴黎开了普罗科普咖啡馆，咖啡馆的欧洲风格才算真正确立。这家咖啡馆在旧的法兰西喜剧院对面，原本是一家“具有彬彬有礼气氛的澡堂”，镜子、大理石地板和华丽的家具均被保留了下来，如今这些依然是高档咖啡馆装饰的基本要素。

不过最有名的咖啡故事是“黑汤”。1541年，土耳其军队到达匈牙利的布达城外围，他们的目的是攻占维也纳，并不想在布达围城恶战。于是他们设下圈套，邀请守城的贵族巴林到他们的营地赴宴。与此同时，伪装成商人的土耳其近卫步兵混入布达城。席间，巴林发现土耳其人说话躲躲闪闪，神情可疑，想起身告辞，但土耳其人客气地说道：“请稍等，还有最后一道黑汤。”当巴林喝完黑汤，终于可以离开时，一切都太迟了。毫无防备的匈牙利士兵被缴械，布达被土耳其人占领。在这一变故中，“黑汤”起了关键作用。时至今日，“黑汤”一词已經成了匈牙利的谚语，某家电视台专门有一个以“黑汤”为名的谈话节目，或调侃名人或针砭时弊，很受欢迎。

咖啡最早被发现是在非洲的埃塞俄比亚。那里的牧人注意到，他们的山羊在吃了一种红色浆果之后变得兴奋异常，活蹦乱跳。而咖啡树种植的普及和园艺推广始于也门，其对外出口的主要港口是摩卡。咖啡馆遍及欧洲、咖啡得以被广泛接受有两个主要原因：首先，咖啡本身是饮品，含咖啡因的饮料全球消耗量超过烟草和酒精，占第一位；第二，欧洲人此前从来没有过像咖啡馆这样花费很少却可以尽情闲坐聊天的地方。据史料记载，到了18世纪晚期，仅巴黎一地的咖啡馆就多达1800余家，咖啡馆的功能也越发多样化：人们在那里小憩、发呆、取暖、吃饭、洽谈生意、会友、娱乐（比如台球）、买醉（许多咖啡馆同时也出售酒精饮料）、打探消息、讨论时事、举办文艺沙龙，甚至拉皮条、碰艳遇等等，尤其是那些喜欢通过交谈来发表己见、获得启示的人，更热衷于咖啡馆，他们大多是学者、文人、艺术家、教师和学生，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后来取得了辉煌成就。咖啡馆为他们提供了微型舞台，他们也给咖啡馆带来了知名度和永久的人气，像卢梭、伏尔泰、狄德罗等都曾是普罗科普咖啡馆的座上客。

巴黎的咖啡馆不管大小，所提供的咖啡基本都是espresso（蒸馏法咖啡），这个词汇来自拉丁语，直译过来是“通过压力”的意思，即沸水和蒸汽被压入磨细的咖啡末中，这样做出的咖啡才能保持住原有的芳香，而且回味悠长。法式咖啡的名称是这样的：café normal指的是标准的黑咖啡，café latte是掺牛奶的咖啡，café crème是咖啡兑鲜奶油，café cappuccino是意式泡沫奶咖啡，Café deca指没有咖啡因的咖啡。到法国咖啡馆点咖啡，如果需要大杯的，一定要说americano，即美式咖啡，也就是麦当劳和星巴克之类的地方出售的咖啡款式。不管多大杯子，也无论勺子多大，都不可用勺子盛咖啡吮着喝，勺子只是用以搅拌咖啡杯里的糖或牛奶的。

巴黎咖啡馆的名称五花八门，有的直接叫Café，有的叫Bar，有的叫Brassiries（小酒馆），有的叫Bistro（t据说这个词来自俄语，“速食”的意思，是拿破仑在莫斯科战败后才普及开来的小饭店），有的叫Patissiries（糕饼店），有的干脆叫Restaurant（餐厅）。即便是餐厅，只要有些桌子没有铺台布和摆餐具，也可以光点一杯咖啡或者其他饮料。在这些地方，站在吧台上喝一杯，比坐下来要便宜三分之一甚至一半。

现今出版的关于巴黎咖啡馆的书，都有一样缺陷，那就是大谈故往，大谈名人，而忽视了普通人的兴趣所在。名人其实只是咖啡文化的一部分而已，比较起来，人们最关注的是当下。巴黎咖啡馆就如同一个个驿站，人们走累了，进去歇歇脚，喝点饮料，吃个便餐，聊聊天或静思片刻，然后再从这里出发，去往下一个目的地。在咖啡馆中，彼此人生交叉的那一刻，才是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