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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谅解,但允许和解

2017-07-25文◎小

家庭生活指南 2017年6期
关键词:二伯大伯爸妈

文◎小 醉

永不谅解,但允许和解

文◎小 醉

所有的深爱都是融在无言的琐碎,一点点一寸寸浸入我的成长,待到我豁然醒悟时,他却老成了一个孩子。

前来滋事的老人

寒假未至,他吵嚷着要大伯送他到我家楼下。“派派,你爸妈在国外享福,你要替他们尽孝。”他说得理直气壮。

在新加坡的哥哥遭遇车祸小腿骨折,爸妈刚赶去照顾,他就来滋事了。我看着他的拐杖,“你是要自己上楼呢?还是我雇人背你?”

他拿拐杖用力顿地,“当然雇人,难不成你背我上去?”大伯赶紧劝,“派派要给学生们上课,您还是先回我家住着吧!”

他一拐杖把脚下的花盆敲碎,吓得大伯噤声。

大伯把他背上三楼,他巡视屋子突然沉下脸,“派派,亏还是做教师的,你是称呼谁用的?”正沏茶的我差点把滚烫的开水浇自家手背,几番克制才回答:“对不起您,我用词不当。”

吃完晚饭,提议他去休息。

“哎呀,最重要的事忘了。”他一拍额头。原来是他随身携带的宗谱,要我悬挂客厅。“不是还没过年吗,等等吧!”

他气急败坏地说:“难道祖宗就是过年拿出来装点门面的?就不能提前祭奠拜拜,一瞧就是没心没肝的家伙。”

招架不住他的轰炸,赶紧找钉子锤子咚咚在墙壁敲打。

悬挂客厅正中央的宗谱有名有姓,条清缕晰。他戴上老花镜左右端详,不停考问我对祖先的认知程度。

钟表里的布谷鸟脆生生提示,凌晨一点。

他是让我和爸妈分开的坏人

我7岁那年,他召开家庭会议。

我偎在妈妈怀里吃棒棒糖,懵懵懂懂看着满屋子人。大伯,二伯,还有正襟危坐的他。“就这么定了,派派跟老二家。”

当时我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只见妈妈不停流泪。我被吓哭了,哇哇不止声。他过来一把扯去,狠狠拍我一巴掌。

立马见效,我不敢哭了。

妈妈犹豫片刻,把我推给二伯母。“派派,跟伯母回家。”二伯母无比怜惜。

此时我才惊觉事态不对,拼命扑向妈妈。

“把她抱走。”他厉声呵斥。二伯搂住我飞快下楼,我抓挠二伯想阻止这一切,可全是徒劳。

闹到半夜,终于在抵挡不住的疲倦中睡去。梦里他在用棍子敲打我和妈妈紧攥在一起的手,我啼哭着醒来。

二伯母柔声劝慰,说妈妈要去国外照顾生病的爸爸,“派派乖,咱要心疼妈妈累,不能跟着添乱,以后二伯母陪你睡觉。”

记不清当时的具体情形了,总而言之那年是纷乱悲伤的,但牢牢记住凶巴巴的他冲我喊叫的模样,我坚信是他分开了我和妈妈,我开始仇恨他。

隔三差五,他会送来一顶小花帽或者一盒巧克力,我漠然看着不靠近。

他脸色阴沉,拿着礼物和我对峙。当年他还年轻,可我每次总能发现他新添的几根白发。

于是自我感觉胜利了,支支吾吾叫一声爷爷夺了礼物撒腿就跑。身后的他轻声一笑,释然间多少有点苍凉的味道。

我要摆脱独裁者的压迫

二伯疼我,二伯母待我如同亲生。渐渐地,适应了他安排下的关系和生活。

他一直住在大伯家,说稀罕大伯的俩双胞胎小子,我想他肯定是因为我总不理他才故意气我的!

上初中,才了解为什么他要我跟了二伯。

在国外工作的爸爸和妈妈闹离婚,他不肯妈妈带走我。“你是张家的丫头,任谁都不能裹走你。”面对我气势汹汹的追究他毫不含糊。

我很愤怒,责备他隐瞒真相,没有尊重我的选择。

他根本不容置疑,说为此事已经和三儿子断绝父子关系,他同情母亲的遭遇却不能让我随她进入别人家。“记着你永远是张家的丫头,世事再变你的身份也不会改变。”他和我相互怒视。

半夜在纸上写他的名字,用大头针千万遍的刺扎。我恨他的独断专行,恨爸爸的不负责任,恨妈妈的不抗争。为什么我不能和自己的爸妈幸福生活,要跟了二伯做闺女?

再逢周末聚会,我就躲出去玩。

常常在游乐场玩的兴起,瞥见他怒气冲冲找寻来。“张派派,小丫头片子。”他黑着脸咋呼。还是怕他的,没出息地尾随他回家。

他把我的书包倾倒一空,一本本检查我的作业。哥哥替我说话,被他一巴掌扇到门后。语文,数学,英语,他看的格外仔细。

最后,不大满意冲我吼:“班级第一有什么了不起,长的又不是美女!”我深受打击,跑去找妈妈诉苦。此刻的妈妈是二伯母,她疼我犹如心肝宝贝。

她开导我尝试去理解他,抛弃国外的老三撵媳妇再嫁,他想起零散的一家心里肯定难受。恨意更浓,难受就拿无辜的我出气?

读高中。他已经把掌管多年的澡堂转给退休的大伯经营,自个天天去公园遛鸟。从不曾主动给我打电话,都是哥哥替他传话,“别乱谈恋爱,不然不客气。”心里冷笑,什么都要管。

其实已经在和男友偷偷约会,只是瞒的隐秘而已。

高二的暑假偷着和男友跑去云台山玩,被他追踪捉住。热辣辣的大太阳,他背着旅行袋拄着一根木杖。

男友到底怕了,怯生生叫爷爷。他不答话,冷冰冰和我对视。

“姓张有什么好处?统统要受管制。”我嘟嘟囔囔。他冲男友说:“小朋友,自个回吧,派派要陪爷爷看景呢!”

我不情不愿跟他坐上景区的观光大巴,看可怜兮兮的男友被丢弃车后。晚上住宿农家小院,在凉风习习的露台看满天星斗。他打开酒瓶喝酒,不言不语。我沉浸在初恋夭折的悲伤,缄默无声。

风吹来酒香,很诱人。我伸手夺过,咕咚灌一口。猝不及防的他竟然笑了,看我弯腰咳嗽不止。“小小年纪谈恋爱,没出息。”他鄙视我。

三个哥哥都开始读研,他冷嘲热讽说我连所像样的大学都考不上。悲愤交加,对着漫天星斗暗自发愿:一定考上清华北大。

他似乎看穿我的心思,在夜色里微笑不止。我知道他是在讥讽我的宏伟志愿,一个整天忙着谈恋爱的小丫头能有多大作为?

春节他主持家庭表彰大会,对三个光宗耀祖的哥哥重金奖励。大学生两万,研究生三万,哥哥们大发其财。

妈妈替我抱不平,派派不是小吗?他冲我晃晃手里的存折,“足够她硕博连读奖励三回,就怕用不上!”他拖着长音。

我没好气:“谁稀罕?”可万般不甘心,这些年他的澡堂收入蛮不错,他的钱,我必须赚。

师范一毕业,他果然送来两万,我毫不客气统统收下。

凭什么,他不爱我

放学回家,他拄着拐杖站在阳台。

阳台上他带来的仙人掌仙人球绿意盎然。“您晚上吃什么?”我系好围裙问。他咳嗽一声,“怎么总爱在屋里吃呢?”

一怔,他的语气缺少了一贯的蛮横,我倒不大习惯了。

“去吃夜市吧,东二环有条街。”他将拐杖靠墙上,把手交给我,“这把老骨头应该还管用,试着跟你走走好了。”

去年春天他突然中风,康复后手脚有点不大灵便。爸妈打算接他过来住段时间,他死活不肯。说大伯伺候的无微不至,其他人信不过。

没承想他趁爸妈不在家来为难我,我想这辈子他是和我较上劲了。我替他看着脚下,要他抬脚落脚,他一下一下配合着,倒走的稳当。

气喘吁吁站在楼下,我刚想伸手打车,他突然开口:“派派,对不起。”

扑面而来的夜风很凉,被冬日寂静过滤的澄明歉意一瞬间击傻我,他在说什么?

这些年,我和他在一种特定的情感模式中日复一日,我渐渐过迷糊、麻木了。我认定他这辈子都不肯和我柔声细语说句话的,可突然一句对不起,我反应不过来。

他穿着臃肿的羽绒服逆着微微月光,很低很清晰的重复:“派派,爷爷向你道歉。”

内心某种情愫被这句话突如其来唤醒,有点发懵的我脱口丢一句:“道歉有用吗?”话一出口,才明白还在怨恨他。

这晚吃的火锅,他一直试图给我夹菜。我生硬的拒接,埋头涮着自己的青菜萝卜。他讪讪的,替我掏出湿巾摆好。

吃完饭回家,他坚持自己扶楼梯上去。感应灯一层层随他的脚步亮起,他的影子折射在我身上。我想是不是对他的歉意表示一点友好,毕竟,他都老了。

可往事历历在目,我的内心拒绝原谅,他不肯让我跟亲爸亲妈,把我另派人家,从不对我柔声说话关怀备至,他一贯对我太苛刻。

大伯家俩哥哥,二伯家一个哥哥,全家就我一个小丫头,虽然大家可着劲儿疼我,但我只追究他的态度。凭什么,他不爱我?

是他故意做的恶人

放寒假了,去参加朋友的婚礼。半夜回来,有一点点醉意。他在客厅站着,落地灯将他的影子扯得很长。

“明月光,照地堂,孩童只盼望欢乐,大人只知道寄望,为何都不大懂得努力体恤对方。”开着的收音机传出歌声,我和他安静听了一阵。

“派派,桌上有茶。”他说完慢慢抬脚进卧室,啪嗒关门。

淡淡忧伤的音乐让我逐渐清醒,让我忽然想起他如今是来投奔我的。其实他在大伯家呆的安逸,可明知家里只有我还要坚持过来住。他事先应该很清楚我的态度,最好也不过是不冷不热,他这趟来,一定是下了决心的。

回想这些天他真诚的道歉和极力的讨好,心里坚硬的地方一寸寸软下来。原来亲情也会积劳成硬,这些年我们一直僵化着,都没有及时给感情按摩。

悄悄推开他的卧室。电脑屏幕在闪烁,他戴着老花镜看碟。是我用从小到大照片编辑的碟片,他裹着棉被靠在床角看的仔细。鼻子倏忽一酸,赶紧掩门。

半夜妈妈从新加坡打电话,我们聊起他。

“他其实最疼的是你,当初你前脚进门他后脚就送来一张存折,说是你的专款。派派,一大家子他最疼爱你了。”

窗外依次亮起烟花的闪耀,马上就是新年了。当年爸妈婚姻突变,他左担心右担心怕后爹后妈待我不好,前思后想才把我指派给家境富裕的二伯,取了一半积蓄要二伯给我额外开销。

“男孩儿穷养长志气,丫头一定要富养,这样长大才不会被小恩小惠迷惑。你们使劲娇惯,我掌握尺度就好。”原来,是他故意做的恶人。他没有女儿且只有我这一个孙女,千不舍万不舍,怎能不疼?

他是担心我被娇惯坏了,凶巴巴的本意是要我知晓世间有敬畏,可随着我的逐渐疏远隔离,他就有口难辩只能顺其自然。

心情瞬间疏朗继而无比难过,原来亲人间也有世态炎凉,譬如我的亲生父母。挚爱也会受委屈,仿若我对他。

这些年他对我忧忧喜喜,日夜惦记,可我竟一直怨着。他一直是倨傲的,如果不是一场大病恐怕也不会找上门来,他是来向我讨感情债呢!

今生余下的光阴在一起

我包好过年饺子,去给宗谱恭恭敬敬鞠躬敬香。他穿着我特意订做的唐装,在酒桌前等候我。

“要不是妈告诉我,好多事我都不知晓。”他一摆手,“夹缠不清的事提它干嘛,一块喝一杯。”我撅着嘴对他说:“还是耿耿于怀,不会谅解你的。”

他一笑,“派派,当初我起这名是希望你大气爽快,没成想真就把你派给二伯了,看来命中注定是张家的丫头,恼也没用。”

窗外鞭炮声响成一片,我们静默下来感受新年的来临。在温馨的灯光里,我仔细打量眼前的他,看他满头银发眉眼沧桑,看他的手失去往日的沉稳,菜和酒,把握不牢了。

他躲避我的眼神,盯住烟花斑斓摇曳的窗口。

“老当家的倔小丫头更倔,张家娃娃你还真随了我的脾气秉性,真想和你一比高低呀!可我风烛残年时日不多,该和你朝朝暮暮几天喽!”他故作轻松。

近空一朵烟花砰然升腾,四散的灿烂中悄然拭泪。原来在岁月日复一日的寻常销蚀中,我的他早已不能毫发无伤,全须全尾。

“打算明年读研,你还有钱奖励吗?”我恶狠狠。

他慢慢抿酒,脸上全是冰雪消融的释然与欢喜。“没了没了,都被你们榨干了。”他无奈地举手投降。

“那不行,我可不能吃亏的。”我一指屋子安排他往后替我扫扫地,开开电脑,浇浇花,以此抵债。

他呵呵地笑,“老了老了要给你做短工。”“什么短工?是长工!”我突然迫切渴望他再活上三十年五十年,如今,世事如此的美好。

“安心住下来慢慢抵债吧,我不批准不许离开。”他用力点着头,孩子般听话。

内心忍不住发疼,疼他的隐忍,疼他的衰老。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愿意做他的孩子,一直在乎他的关怀,一直等待他的爱。只是我真的不知道,所有的深爱都是融在无言的琐碎,一点点一寸寸浸入我的成长,待到我豁然醒悟时,他却老成了一个孩子。

我搀扶他下楼看烟花。我哽咽着说:“爷爷,我永远不谅解你。”

不谅解你没有早一点让我在你怀里撒娇,没有让我及时亲亲热热拥抱你;不谅解你的处心积虑,不谅解你的良苦用心。永不谅解!

漫天绚烂的烟火,到处洋溢温暖友爱的味道,我将鼓鼓囊囊的大红包放在他手心,这是我赚他的奖金和利息。

“可是爷爷,我们和解吧!”

他被我环住,一如当年他紧紧攥住我不肯让我走,那就这样好了,我和亲爱的爷爷永远是张家的大小孩,今生余下的光阴,在一起。

编辑/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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