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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傻子的“诉说”

2017-07-04李清云

北方文学·下旬 2017年6期

李清云

浙江师范大学

摘要:本文以作品中的痴傻型人物为立足点,对《喧哗与骚动》与《爸爸爸》展开平行研究。第一部分主要对痴傻人物具体的声音、无实意的语言进行分析与比较,探析无意义的“喧哗”背后那有意义的作品价值观;第二部分则从难以“诉说”的痛苦中分析异质文化所共有的社会历史现象——“常态”社会对所谓“非常态”人群的排斥与压制。由以上两点对中西这两部文学作品略作相异相同之比较。

关键词:《喧哗与骚动》;《爸爸爸》;班吉;丙崽

“人生是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了喧哗和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这段《麦克白》中的经典独白,正是威廉·福克纳的代表作《喧哗与骚动》的命名来源。诚然,在美国现代主义里程碑式的杰作《喧哗与骚动》中,白痴班吉的“哼哼唧唧”是他唯一的“发声”;中国当代“寻根小说”的扛鼎之作《爸爸爸》里,傻子丙崽的“爸爸”和“×妈妈”是其仅有的“语言”。他们就是那“愚人说事”、“痴人说梦”,两者的“喧哗”充斥于各自的作品之中,然而其“喧哗”却绝不是毫无意义的。本文试对《喧哗与骚动》与《爸爸爸》进行平行比较研究,倾听傻子班吉和丙崽的“诉说”,探析这“喧哗”背后的意义。

一、“诉说”作者对传统的态度

《喧哗与骚动》以白痴班吉的角度开启第一章显然是别具意味的。通过这“非常态”的十五个时间层次和一百多个场景转换所呈现的今昔对比,读者已然感受到昔日南方贵族日渐式微、旧式传统崩塌瓦解一去不复返的悲凉,但正是因为“诉说”者无喜亦无怒、“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①使故事更添苍凉。

班吉的“喧哗”是因为姐姐凯蒂,这便有了“诉说传统”的意味。凯蒂作为南方贵族的一位淑女,其在现实世界中的沉沦堕落、失去贞洁,是康普生家族彻底败落的一个重要标志;也是传统规约、传统道德观土崩瓦解的显性表现。凯蒂从作为纯洁美好的化身一步步走向堕落的深渊、最终沦为德国纳粹军官的情妇,在其产生变化的每一阶段班吉都做出了极其剧烈的反映——凯蒂十四岁第一次穿大人装束、搽香水时,班吉哭闹着“躲了开去”;②凯蒂十六岁在秋千架上与查利约会时,班吉“哭着,使劲拽凯蒂的衣服”,直至凯蒂保证“我永远也不会再那样了”;凯蒂十七岁失身于达尔顿·艾密司的那个夜晚,班吉只看一眼她的眼睛,就“哭起来了”,“一边哭一边推她”去洗澡间,想要洗去姐姐的“不洁”。班吉的“喧哗”是冷漠的康普生家族里企图拯救凯蒂的唯一努力,然而终究无济于事。这种构设本身,便饱含了作者对传统不敌现代洪流、一去不复返的感慨与无奈。

《爸爸爸》则流露出作者对传统截然不同的情感与态度。小说开篇就写道:丙崽生下来时,“一个死人相”,“很快学会了两句话,一是‘爸爸,二是‘×妈妈”,“三五年过去了,七八年也过去了,他还是只能说这两句话”。③丙崽和班吉一样,“谈不上好也谈不上歹,因为他根本就不懂得好歹”。④然而就是这样的丙崽、凭借这样的两句话,忽有一天竟被奉为神明了,出于一个傻子之口的无实质意义的“爸爸”和“×妈妈”成了神圣的“阴阳二卦”、用来决定对外制敌的战术。作品以如此鲜明的“荒诞性”事件去突出传统文化中“信鬼崇巫”的愚昧与迷信,作者也正是以强烈的批判意识对原始初民形态进行了冷峻的審视。

同样是透过笔下“非常人”的“喧哗”去传递作者自身的价值观念,《喧哗与骚动》与《爸爸爸》由于时代环境背景的异样则呈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对于传统的情感与态度。前者,福克纳目睹了南方贵族的日益衰败以及传统贵族品质、传统道德观在与北方自然主义、实利主义的敌对中节节后退的社会现状,虽惋惜却也无可奈何、虽留恋却也清楚明白传统的归属。站在传统崩塌的“废墟”上,作者不免唱出一曲传统文明逝去的挽歌。后者,八十年代的中国正处于政治经济上的转型时期,应对社会现状,有识之士发起“寻根”之潮、力图结合“现代性”重建精神文明,传统文化中的“糟粕”亟待剔除,《爸爸爸》这一类饱含强烈批判意识的作品也自然应运而出。

二、“诉说”他者的苦痛

福柯指出,“疯癫不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一种文明产物”。⑤因此,“疯癫”更多是一种知识建构、文化建构,疯癫、白痴、傻子这一类人群被所谓的“理性”和“常态”社会所压迫,成为一种“非常态”的“他者”。⑥

《喧哗与骚动》中的班吉作为“白痴”这样一个边缘人,由于没有语言能力只能通过某种“哼哼”的声音来传达自身情感和需求而异于“常态”社会,从而被视为“他者”。照顾班吉的黑人小厮勒斯特用一个“常态”孩童最直接的表达方式透露出对这个“老傻子”的厌恶,“听听,你哼哼得多难听”;其母亲康普生太太对自己的孩子亦表现出惊人的冷漠,她对班吉“哼哼”时表现的不耐烦远甚于作为一个母亲对孩子情绪和需求的关注。除了因“语言”受到嘲弄和厌恶,班吉身为“白痴”,整个人都被其所处的环境和社会视为不吉利的象征。“谁愿意看见傻子啊。看见了要倒霉的”,似乎只有对班吉实行“禁闭”才能遂了大家的愿。有学者指出,班吉是“一面道德镜子”。 ⑦通过其他人对班吉的态度,我们得以知晓他们各自的性格特征和为人品性。

《爸爸爸》中的丙崽,是恶趣味的后生们欺侮的对象和取笑的工具,也同样体现了作为一个“他者”在愚昧粗俗的原始初民形态的传统社会中所遭受的欺辱和挤压。就连那些小娃崽们也受成人世界的影响,“捏他的耳朵,让他跪在一堆牛屎前,鼻尖就要触到牛粪堆了”,可见整个鸡头寨对这个“他者”的压迫和凌辱。倘若视丙崽为“一面道德镜子”,那么他映射出的则是愚昧的生存环境下众生丑陋的本性。就痴傻形象作为一面“道德的镜子”,投射他人本象、突出“常态社会”对“他者”的排斥和欺压来说,《喧哗与骚动》与《爸爸爸》则体现出惊人的一致,均流露出作者对边缘人给予充分关注和同情的人道主义精神,替没有话语权的“他者”发声。

三、结语

总而言之,通过以上两点粗略的论述与分析,《喧哗与骚动》以及《爸爸爸》两部作品中的痴傻人物一方面向我们“诉说”了两位文学创作者于不同的时代历史背景中传递出的对于传统文化的相异的情感态度;另一方面正是通过他们难以“诉说”这种形式向读者“诉说”、揭示中西痴傻型人物的相似遭遇——作为边缘人和“他者”的苦痛。

注释:

① [法]琼·斯坦因著,《福克纳访问记》。见李文俊编,《福克纳的神话》,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1月版,第317页。

② 威廉·福克纳著,李文俊译,《喧哗与骚动》。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7月版,第317页。以下对该作品的引用皆出自此版本,不复赘述。

③ 韩少功著,《爸爸爸》,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1月版,第1页。以下对该作品的引用皆出自此版本,不复赘述。

④ [法]琼·斯坦因著,《福克纳访问记》。见李文俊编,《福克纳的神话》,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1月版,第317页。

⑤ [法]米歇尔·福柯著,刘北成、杨远婴译,《疯癫与文明》,北京生活·新知·读书三联书店1995年5月版,第2页。

⑥毛信德,周孝强著,《论<喧哗与骚动>中白痴班吉的美学意义》,载《浙江传媒学院学报》2010年第3期,第2页。

⑦肖明翰著,《威廉·福克纳研究》,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年12月版,第242页。

参考文献:

[1] 李文俊.福克纳评论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5.

[2] 李文俊.福克纳的神话[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1.

[3] 肖明翰.威廉·福克纳研究[M].北京: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12.

[4] 张学军.寻根小说与传统文化[J].山东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3.4.

[5] [法]米歇尔·福柯. 疯癫与文明[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新知·读书三联书店,1995.5.

[6] 刘北成.福柯思想肖像[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