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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也不会消逝的溪声

2017-07-01解黎晴

黄河黄土黄种人·水与中国 2017年6期
关键词:大观王家乌云

解黎晴

过桃花源,进雪峰山,走上新息侯马援湘西征蛮的路途,在乌云界望月,别有意味;掬一捧大观溪的浪花,溪声远去,但永远也不会消逝……

大观溪的源头

一路溪声,追寻大观溪的源头。

夜宿后溪(大观溪在熊皇界下被称为后溪),天明登程,迎接我们的又是溪声。

过木桥,跨上参差的乱石阶梯,瀑布高悬,飞泻向溪中巨石,轰响声震山外。

溪边芭蕉随我们一路进山。崖下,水磨沉默,三株古枫傲然挺立。此时此刻,我多少体验出常建“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的况味。

爬上山冈,溪声远去,山谷青青。溪声中,愈走愈高,后溪也愈来愈细。攀上山垭,趋近樵夫,自有几分亲切。殷勤地装烟敬火,一路攀谈,得知老伯高姓谭氏,在月亮山烧炭。早年参军徐州,在奇袭白虎团的杨育才(时任团长)麾下当兵。

作别倚石老人,继续向上爬山。不知不觉,后溪隐入丛莽。

山腰,几孔炭窑,冒出三股蓝烟直上重霄。显得飘逸、空蒙、深远,这是乌云界喷涌的灵气……

走向大观溪的源头,挥汗不止。遥想先人为了征服自然和人生的高度,不知付出几多艰难,饱受几多风霜。看来,我们倒有几分矫情。在山脚岭下,走马观花,掠夺山魂水魄,却不知乌云界人摒弃了多少尘世的繁华,欠缺多少人生的丰富。但他们自有对生活的追求和满足!

不觉爬上乌云界山口,我顺势坐在树蔸上。界内界外,枯黄着满眼的芭茅。阳雀飞来,却没有歇脚的树枝。

策杖界顶,喉咙里渴得生涩,在废弃的防空哨所,我大口大口吮吸石墙上冻结的冰凌和滴落的雪水。

坐在山界乌褐的乱石上,微风吹来,浑身一紧!这毕竟是小雪后的第五天,何况乌云界雄踞在海拔1080米的高度。尽管我的左足踩紧桃源,右脚踏住安化,但高处不可久留,只得缓缓走下界顶。

在山口,收回遥望来时路的目光,足下“A”形湾内,悬崖积雪跌落之处,太阳反射出一汪耀眼的白光。我双眼一亮,缓步走下乌云界之阴的山湾。

仰望山口,悬崖百尺;哨所一角,俨然山神庙翘出的老墙。湾内繁衍着从第四纪冰川冷酷的魔爪下逃生的珍稀孑遗植物马挂木,这片绿色的部落,苍郁、朴茂,站在源头,山鸟啁啾,紫气氤氲。阴影里,泉深半尺,水宽一米,高山之源一派清澈、沉静,极缓慢地向涧底浸去……

山泉坳处,藏一乌黑的残碣,上刻遒古苍劲的四字行书——“自然妙造”,细辨款识,为黄自元(1837—1918)题。敬舆先生世居乌云界外的安化龙塘,清同治六年(1867年)举于乡,次年殿试,是晚清的最后一位榜眼,授翰林院编修,曾任顺天乡试同考官和江南乡试副考官。他一生勤于书法,博采颜、柳、欧各家之长,旁及诸家,篆、隶、行、草无所不精,尤以楷书独秀,新标俊逸,传播艺林。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同治帝生母病逝,黄自元被诏录撰写神道碑,澹叟老人跪地悬手写来,操觚不疾不徐,挥毫中规中矩,笔力雄健,神气完足,皇帝赞叹不已,当即御赐以 “字圣”名号。从此卓然自成一家,号称“黄体”,其楷、行等书艺亦逐渐成为社会通用的典范。从黄自元众多的楹联、屏条、扇面等传世佳作中,尤以晚年定居潭州,主讲于湘水校经堂及成得书院时,所书“闲坐小窗读周易,且待墨竹换新篁”和“精金百炼良骥千里,黄河九曲太华三峰”等楷书楹联誉为翘楚——于结字上中宫紧缩,整肃自然,用墨则体现出清人普遍存在的笔酣墨饱的遗风。在中国书法史上,历朝历代书法大家层出不穷,其中以二王為经典的帖学传承,经历千百年来无数士人的锤炼和磨砺,其书法技艺、笔墨意趣和章法布白等积淀的美感形态与文化底蕴,从某个角度来说已达到书法艺术的极致。然而楷书由于法度森严,其规整的结字和用笔缺少随意性和流动性,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书家个性的表现和感情的抒发,缩小了书法家创造自我的空间。所以,习楷书最难突破前人窠臼,亦难成就一家面目。黄自元迎难而上,一生精研楷书,上受皇家垂青,下得大众喜爱,同化一朝一代的审美趣味,引领一代书风,成就了功德千秋的盛事。

黄自元在桃花源、乌云界均留下了珍贵的墨迹。看来,这也许是大观溪的另一条源头……

月出乌云界

走在乌云界下,溪声愈来愈响,明月也冉冉爬上山来。

远处,乌云界静静地浮在圆月下,一派神秘、静穆,烟霭从大观溪上弥漫开来,山野显得朦胧,月亮却显得更为朗耀,定定地站在乌云界上。

浮云却不时袭来,欲将明月团团裹住,抢夺郎君似的,独霸宠爱于一身。冰轮似乎厌恶浮云的轻佻和自私,碾破云层,辚辚之声,隐隐传来。

月亮复出,照在乌云界上。

我的心也澄明起来。

上坡路又陡又窄。陡坡上万棵芭茅倒伏,山风吹来,朵朵花絮纷纷飘落在深深的山谷。明月在山,山冈一半明朗,一半昏暗,好不容易爬上山垭,坐在长长的竹笕旁小憩,畅饮山泉中闪耀的月色,热汗颗颗滚落,精神为之一爽。

猎狗却争相长吠,似在向我们发出热情的邀请。明月在悬崖上倒长的楠竹林里浮沉,走过横陈的木桥,涧下泉水乱耳,半山灯火红了起来。夜色里,心头暖烘烘的。

我们一脚脚摸下山去,明月却一步步走上山顶。四周山岭一派凝重。溪边,三五座木屋静静睡去,只有水磨流淌着乌云界的风情。

敲开乌云界的一户人家,主人起身迎客,让我们坐在火塘边。一家人观看着晚间新闻。看来,深山里也并不闭塞得寂寞,这倒大出我的意料!熏腊肉、腌辣椒……很快就摆上了圆桌,主人招呼我们喝着自酿的米酒,味道极醇。离席就座,火塘四方安放木架,围塘向火。梁上吊下的铁钩外笼竹筒,可升可降,悬着的炉锅烧得乌黑乌黑,锅内热水■■作响……显得极古朴,极温暖。

一声犬吠。窗外,月亮溜圆着西斜,后溪跌入悠悠涧底滩声乱……闲话电力是否从王家湾水库引来,周婶告我,家家都安装了小发电机,电力就从后溪来,一脸的得意。

在乌云界人家,我看到了比乌云界的月亮更美的水之光。

这一夜,沉沉睡去,鼾声极甜……

王家湾——我的初恋,我的天仙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心底默诵着王湾《次北固山下》的名诗,我和我的同事驱车回到了王家湾。

时令虽然不是唐代诗人王湾笔下岸阔帆悬的初春,季节却随人的步伐走进了杨梅泛红的仲夏。我的舌尖咀嚼着又酸涩又甜蜜的滋味,令人感慨良多!

王家湾水库,幽居在名叫雪峰山脉云雾山的高山岭下,是我初涉人生步入工作岗位的第一站,是桃源县于1958年9月开工、1964年4月竣工的水利杰作。巍峨的大坝,横空的渡槽,弯曲的渠道,蜿蜒到芋头冲里,总干渠三分其水—— 一支经西溪,灌溉沙坪、寺坪的土地;一脉经荫树冲,滋润郑家驿、桃花源的阡陌,这一脉水又从庙山边分波流淌,与王家湾水库的姐妹湖向阳水库在会子坳一带携手,哺育芦花、龙虎的田园——三条悠悠清波呈扇形状辐射万亩沃野,年年稻黄,岁岁果香。

徘徊在高高的坝顶上,但见遥远天边的赛五龙、七峰尖、七娘坡、观音尖、猪娘背、老屋棚等近峙远耸的山景扑面而来,其扼控之势、逶迤之姿、澄净之貌,宛若一方明艳的翡翠玉佩,王家湾便横卧在乌云界诸峰以热恋的方式盛情挽留的怀抱里熠熠闪耀。王家湾,竹翠峰青,水碧花燃,流云自峡谷深处升起,鸥鹭从岛屿之间飞过,吊脚木楼有的隐于幽深的山湾里,有的站在高峻的悬崖上,迎朝晖,送素月,沐春风,濯秋雨,陪伴山民享受人间的烟火。

飘摇在隆隆的机船里。青涩年代的那些往事随犁开的水花一波波舒展……尤其令人难忘的,是独居在坝顶小屋里,在无数个寂寞的夜空下,无法面对内心的孤独与前途的渺茫,在弯弯的山道上彷徨又彷徨;为了与命运抗争,在闷热难耐的酷暑,手摇蒲扇攻读通过多种途径弄到手头的杂书;在冰冷刺骨的寒夜,沿着标有水尺的台阶,提来一桶桶从大观溪流来的冷水,待到夜深围着红砖搭就的火炕读书、写作,疲倦之时,双腿伸进圆圆的铁桶里,脚板从冷彻肺腑的水里泡到泛红,直到桶沿上冒出一缕缕热气,才上床就寝——这期间的所谓文学创作,成为我表达情感的唯一方式。那些幼稚的习作被我一篇接一篇地邮寄出去,在充满期盼的岁月里,这些东西一封又一封地被投递回来,回到我居住、谋生的雪峰山深腹。在那些漫长而暗淡的时光里,那些充满鼓励、指导的退稿信给了我坚定的信心和无穷的力量,更有单位上那些善良、正直的共产党人给了我热情的帮助和无私的温暖……

王家湾虽养在深闺,却宛若青春永驻的绝色丽姝,寻芳览胜之人无不为之倾倒。据友人阿久介绍,名震江苏的现代国画大师、“新金陵画派”代表人物魏紫熙不远迢迢千里,于1977年为王家湾挥毫泼墨,这幅气韵高华的山水立轴,既属魏公的翘楚之墨,也是画院的扛鼎之宝!先后编入《魏紫熙画集》《大家鉴赏丛书——魏紫熙》等多种选本,2011年以66万元的最新价格拍卖成交。已故著名的慈善家侯希贵先生捐资桃花源开发,生前亦曾在此旅游、休闲。有趣的是,桃源籍知名的青年书画家李安军将“王家湾水库”五字墨宝,镶嵌在崔嵬的坝坡上,迎讶四海的嘉宾。

水库掌门人得悉我等前来览胜,欣然接纳,并邀请我们一行前往水库之滨最高的山头小憩——“赛五龙山崒嵂巅,攀萝蹑上竟翩翩。风生足底疑无地,马蹴云中欲到天。芳草四围春滴翠,名花几处午含烟。深山竟日无人语,一鸟嘹空啄石泉。”清代桃源文人万世达《游赛五龙山》一诗是此时此刻最好的注脚。主人还借清漆油遍的山居木屋宴客,并用桃源富有特色的秦人擂茶款待;熱情随芍药盛开,喜悦伴碧波荡漾,祝愿王家湾湾湾流金淌银,家家聚宝纳福,与日月齐辉,和天地同寿。

王家湾——我的初恋,我的天仙!我的遥远的王家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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