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权

摘要：梯玛是土家族的原始宗教，是土家族特有的一种文化，还可以说它是一种神秘文化。其中的一些文化内容和法事，用现代科学的思维方法是很难解释清楚的，比如梯玛的认识观中的三维世界就是其中之一。梯玛的三维世界构成是：上天世界、阴间世界和现实世界。特别是阴间世界更是复杂纷纭。梯玛的阴间世界是由阳州、祖先堂、十八层地狱组成，其中阳州又是三维世界中最重要的地方。

关键词：梯玛；上天世界；阳州；十八层地狱

中图分类号：K89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17）02-0034-06

土家族梯玛是土家族最重要的一种文化，梯玛文化的性质属巫文化范畴。巫文化产生于何时？前苏联人类学家海通在他的《图腾崇拜》中说：“万物有灵观念、自然力化身为人的观念和巫术，在旧石器时代晚期之初便已存在。”[1]161然而，在中国夏商时代巫文化就十分盛行，“夏商文化的核心部分就是巫祭和鬼神，从国家到生活琐事，都要问诸鬼神，按鬼神的旨意行事。”[2]8巫术又同万物有灵的观点是一脉相承的。土家族虽然没有万物有灵的观念，但他们信仰现实世界的一切由上天主宰。坚信现实世界的人死后灵魂还存在，这灵魂就去了另外一个地方——阴间世界。这样土家族的认识论中有了“现实世界”、“天上世界”、“阴间世界”理念。

一、梯玛师与三维世界

在很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土家族的思维处于原始形态，土家族认为人的环境由三维世界组成，即：上天世界、阴间世界和人类的现实世界。

土家族的上天世界主要源于土家族的天命观。土家族认为：上天世界和现实世界是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土家族认为人类的生存、繁衍后代，社会的变迁，这些都是由上天世界注定的，人间的一切都是由上天支配，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上天最高的天神天地公手里，人们不能违背天的意志，只能顺从天的意志，人不能与天作对，只能虔诚地敬奉上天，向上天求助，上天具有无限的权威性。上天还控制着人类的生育权，哪家有几个小孩，都是由天地公手下的七姊妹掌控。如果没有小孩的人家就必须向七姊妹求情，向七姊妹乞讨小孩降生。上天世界是上帝及其一些天神住的地方，很神圣，一般人是没有资格去的，只有巫师梯玛才能代表人间的意志去与天神沟通，成为上天与人间的使者。决定论是在认识中起着主导作用。

土家族的天命观同中国早期先民的认识是一致的。“殷人最高的天神是‘上帝，上帝具有无限的权威，她掌握着世间人的一切吉凶祸福。所以，殷人对上帝非常敬畏。为了趋吉避凶，他们对上帝经常祭祀。”[3]9“殷人心目中的‘上帝，只是殷族人的保护神，始终没有超出宗族神的性质。有时对上帝异族也不是漠不关心，但总不能与对殷族一样一视同仁。所以，殷人的‘上帝观，多少含有排外性质。”[4]309-310这一点与土家族的天命观极为相似。

土家族的观念中还觉得如果只有“上天世界”，还是不太完整，那么去世的人又去哪里了呢？于是土家族又创造了一个“阴间世界”。

阴间世界是土家族认识论中的生命观所产生的又一世界。土家族有独特的生命观，即认为生命没有轮回的余地，人死了之后，灵魂并没有死，而是变成了另一种实体。这与人类学家泰勒的观点不谋而合。泰勒说：“灵魂的概念中产生出了自然的结果，那就是他们把死人阴影或精灵想像成为如此活跃而强有力的实体。”[5]329土家族生命观中的灵魂有他的归属之地，这个归属地统称为阴间世界。而土家族的阴间世界也是有具体名称的。这个名称就是阳州。阳州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其结构还比较复杂。比如说，人死了首先是去阳州，到了阳州又会按死亡的性质分类，分别去相关的地方。如果是老年人的正常死亡，就去祖先堂。如果是夭折或非正常死亡的灵魂就进惨亡堂。如果是在世作恶多端的人死了之后就得下十八层地狱。也就是说现实的人死了，灵魂要各归被阴间早已规定好的地方。到了这些地方，灵魂不是销声匿迹，相反灵魂还很活跃。有的还会给现实的人制造一些麻烦。正如泰勒所说：“由于认为死后灵魂继续存在，像鬼影或精灵一样地在活人中间游荡。”[5]345

为了解決麻烦和与麻烦的制造者作斗争，就得恭请巫师梯玛来给现实的人消灾除难。比如土家族哪一家有了疾病，就请梯玛师做法事，去阴间世界找原因，并找出治疗的方法。

土家族认为，阴间世界与上天世界恰恰相反，要是说上天世界是给人带来福祉的话，那么阴间世界就是现实人的疾病、灾难及麻烦的制造者。

阳州的结构也不是单一的，是由“家先堂”、“惨亡堂”、“十八层地狱”三个部分组成的一个庞大的世界。

土家族认识论中现实世界就是人类生产、生活的世界。但是现实世界与上天世界和阴间世界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是这一千丝万缕的联系，产生了梯玛文化。

一般的人是不能进入天界，不能与天对话的，更不能直接要求天给予自己恩赐。这是很多原始民族的一种思维方式。因而人们就必须要有一个代表做天地通的桥梁，叫他到天那里去求情，要他到天那里把福祉取回来赐予人间。另外一旦土家族有一些疾病及一些晦气的时运，大家认为是阴间世界的灵魂作祟，到底是阴间世界的哪个灵魂作祟呢？那就得请代表去阴间查询，把查询到的信息反馈给现实的人，并给出解决的办法和方案，这一代表就是梯玛师。梯玛师就成了天地通的代表人物，梯玛师能与天对话，是能从天那里取回福祉赐给人间的人。土家人如果没有小孩，梯玛师通过做法事，可以从上天那里把小孩取来送给没有小孩的人家。让没有小孩的人家会有小孩，能体面地生活在社会上，因为土家族有很强的生育欲，如果说哪家没有小孩，就觉得很没有面子。梯玛师也能进入阴间世界与那些神灵对话，如果有的神灵对梯玛不闻不问，那么梯玛就要向对方施加压力，如果说施加压力对方还不能就范，就要率领“千千兵夫”“万万兵马”对其进行讨伐，甚至还要借助天上的五雷进行轰炸，直到对方投降为止。

土家族的这一认识观并不是孤立的，中华民族历史上也有过绝地天通的先例：传说在黄帝统治时代，民神杂糅，神可以自由的上天下地，而人也可以通过天梯，往来于天地之间。后来因人类社会出现了一些不纯正的人，他们的行为殃及地上生民，使得人间强者凌弱，众者暴寡，酷刑泛滥，杀戮不止。黄帝的继承者颛顼对天地间的秩序进行一次大整顿。他命“重”（颛顼帝的孙子）两手托天，奋力上举；令“黎”（颛顼帝的孙子）两手按地，尽力下压。于是，天地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以至于除了昆仑天梯，天地间的通道都被隔断。颛顼还命令“重”和“黎”分别掌管天上众神事务及地上神和人的事务。此后，天地间神人不经“重”和“黎”许可便不能够随便上天下地了！梯玛师千百年来为土家族人做“天地通”的梯玛法事，躲过了上天的禁令，继续在民间流行梯玛法事，这大概是山高皇帝远梯玛能继续生存下来的缘故。

三维世界并不是现实世界的所有的人都能到达，而是要有一种特别技能的人才能来往于三维世界之间，也就是说现实世界的人中有一合法的使者，可以来往于三维世界之间。土家族梯玛师就是来往于三维世界的使者。

梯玛师不仅是土家族天人合一的使者，而且还是能去阴间世界的使者。梯玛师能在这个世界中行动自如，畅通无阻。他能与阳州的灵魂和鬼神打交道，调查了解是哪位灵魂或鬼神对现实人作祟，并尽量排除这些灵魂和鬼神的干扰。与土家族相似的非洲祖鲁人也有类似的现象。祖鲁人的巫师在做法事时代表现实的人给那些灵魂说“这是给您的牛，您，我们民族的精灵，我恳求您赐给健康的身体，让我能好好地生活。”[5]342

哪一家小孩子不能健康成长，土家族认为是白虎作了崇，就要请梯玛来做赶折虎的法事，使小孩易养成人……总之，凡是人间的一些不健康的东西，通过梯玛与上天的“沟通”（具体方法就是做法事）后都可以得到解决。但是梯玛认为依靠自己的力量还远远达不到上天的目的，他还要整合一切能够整合的资源来帮他达到目的。所以在梯玛法事中要请神和请师父，也就是说还要借助诸神和其他师父的力量来达到目的。在梯玛法事中，我们可以看到有很多地方重复敬酒、烧香、烧纸的情节。对于烧香、烧纸我们不作过多的评论，而梯玛的多次敬酒，就是一种十分有意思的程序了。敬酒到底有什么意义？酒对现代的人来说是十分平常，又是十分普遍的一种食品。可在古代，特别是在原始社会，人类的粮食十分短缺，人们也就没有多余的粮食用来去酿酒，加上酿酒技术也很落后，所以酒成了非常珍贵的奢侈品，甚至比黄金珍贵得多！真正想获得幸福的人，就要舍得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奉献给神。梯玛的作法就是替东家给神献真诚。这样就会让神感动，会把福赐给东家。换言之，如果没有梯玛向神献真诚，整天想着自己的利益，想着索取，不帮助别人，甚至还伤害别人，又哪里有福可言呢？有的只能是祸啊！其中的道理，不言自明。梯玛法事，就是敬神，让神高兴，神高兴后就会给人恩赐一种满足（至少是心理上的）。

二、梯玛的三维世界结构及相互关系

梯玛认为，三维世界其实是一个整体。打个不适当的比喻，就像太阳系中的日球、地球、月球一样，它们之间有一种共同的运行机制。它们的关系是，上天的地位最高，其次是现实世界，再就是阴间世界。上天世界直接对现实世界的掌控，而对阴间世界却没有多少作用。

梯玛的三维世界中，除现实世界是实体外，其余两个世界都是一种虚拟想象空间。但是这两个世界的神祇却不少，而且都是有名有姓的。

1.上天世界土家族世界观认为：上天世界就是人们头顶上蓝天之上的空间里。上天世界的主要神祇不多，有天地公（相当于汉族的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七姊妹、五姊妹、雷神等，后来受汉文化的影响也有了观音菩萨，观音菩萨只有在一些小型的巫术法事中出现。上天世界的神祇对现实世界的一切都明察秋毫。现实世界的人一举一动都被上天世界的神祇看在眼里。人们也很愿意被上天神祇监督。但是现实世界的人有时也会埋怨上天。上天稍有失误，现实世界的土家族人就会发出一种埋怨的声音。如哪一个人遭到了不测，或者遭受冤屈，就会高喊“天啊，你怎么没有长眼睛！”有人做了坏事，现实人就会警告肇事者说：“你会遭天杀的。”

上天世界的功能，土家族认为上天世界能给人们带来福祉。人们如果达不到现实的基本满足，就得找上天来解决。如哪家没有小孩子，就要梯玛做法事，上天去七姊妹和五姊妹那里求情，向她们讨小孩子赐予没有小孩的人。可以说是梯玛师施尽了浑身解数，以求得上帝和七姊妹的开心。所以，梯玛仪式中就有“主人怕卜卦，梯玛怕洛神”之说。

上天世界的神祇对阴间世界没有什么约束力，也就是对阳州系统的鬼神或魂魄不闻不问。如果陰间世界的鬼神或魂魄作乱现实世界，人们就得请梯玛师去解决，能和谈的就和谈，不能和谈的，梯玛师就要用严厉的手段去解决。

汉族传说中，上天的神一般都不食人间烟火，而土家族梯玛的三维世界中，上天世界的还是要吃食物的，同样要现实世界的人用丰厚的“钱财”去供奉。也要用丰盛的祭品去祭祀。只不过是上天的神祇只吃素不吃荤。如果有的梯玛不懂这一规矩，在法事过程中用肉类作祭品，而又不马上修改，那么整个梯玛法事就做不成功。

2.阴间世界阴间世界的空间没有具体方位。是土家族认识论中虚拟的一个世界。土家族梯玛认为阴间世界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梯玛把阴间世界统称之为阳州。

阳州在整个梯玛法事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在梯玛仪式中，无论是梯玛上天或是进入其他地方，都得经过阳州，阳州是梯玛师上天和进入阴间世界的中转站。阳州又由祖先堂、十八层地狱、惨亡堂组成。

阳州的结构比较复杂，它是由落气坪-鬼门关-阎王殿-十八层地狱-九曲黄河干-上三十七天坡-三十六湾溪-张家堂、李家堂-何安面家堂-背柴大告山-割茅打草山-十大园圃山-何处韮菜园-梭罗白果山-梨子果园-白头城墙脚（土打城墙脚）-柏子桅杆脚-打开七处门-（一打一处门、二打二处门、三打三处门、四打四处门、五打五处门、六打六处门、七打七处门）-祖先堂组成。

（1）祖先堂祖先堂里住的是祖先神，祖先神是现实世界人的保护神，所以祖先神是梯玛师所敬奉的对象，梯玛仪式的第一道法事就是“树木吐”，“树木吐”是土家语，汉语意思是“敬祖先”。如果梯玛师不先敬祖先神，就会使做梯玛仪式东家的祖先神不高兴，那么这家祖先神就会在暗地里进行干扰。整个梯玛仪式也就不能顺利地进行下去。把敬祖先神摆在梯玛仪式的首位，是有一定道理的。

（2）阎王堂阎王堂又叫十八层地狱。可想而知，阎王堂里就是住的阎王。土家族梯玛与阎王堂有什么关系呢？因为阎王堂里有一些死人在阴间不守规矩，其魂魄就被贬到阎王堂，也就是平素所说的打入十八层地狱。还有一些冤枉死的人的魂魄也被丢弃到阎王堂去了。凡是进入阎王堂的魂魄，都不愿守规矩，他们不时给现实的人兴风作浪，找现实世界人的麻烦，给现实生活中的人带来一些病痛或其他灾难。梯玛就要在阎王堂去找这些魂魄在世时的姓名，然后给这些魂魄进行祭祀，并交待他们以后再也不能捣乱，这在梯玛仪式中叫做“阳州造魂”。

（3）惨亡堂惨亡堂是阳州的又一组成部分。惨亡堂就是那些现实世界里非正常死亡者的魂魄居所。这些魂魄，由于他们是非正常死亡，所以他们对自己的惨死很不服气，经常要找现实世界人的岔子，给现实世界人带来一些灾祸。梯玛对这些魂魄，首先是好言安抚，如果他们不接受安抚，梯玛就要用硬功夫制服他们。所以在梯玛仪式中就有上刀梯、烧油锅、端烧红的铧口等惊险的动作。其实就是对惨亡堂那些不服气魂魄进行警示和威胁。

3.现实世界梯玛现实世界的空间就是人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梯玛的现实世界由地理环境、人文环境和神祇谱系所组成。

梯玛现实世界中的地理环境又由山、洞、溪组成。这些山、洞、溪不是虚拟的，而是现实生活中存在的，至今名称不变。

（1）山：梯玛现实世界中最著名的山就是八面山。八面山是湖南省与重庆市交界处的一座大山。八面山位于龙山县南部，西面与重庆市酉阳县、秀山县接壤，四周悬崖峭壁，是湖南通向渝东的一道天然屏障。整个山体像一只倒扑的大船，突兀于崇山峻岭之中。南北长约50公里，宽10余公里，最窄地区仅3公里。山界上地势平坦，草原地貌，有空中草原之称。总面积为51.4平方公里，平均海拔1200余米，最高峰1414.5米，耸立于云雾之中。上山只有大、小岩门，望乡台，西眉峡等几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隘口。山上的高原风光，独具特色。特别是大岩门、小岩门、燕子洞、自生桥、杯子岩等险峻地貌，由于交通不便，清朝乾隆年间才有人在山上定居。一直被人们认为是神仙的住所，是人们向往而又十分神秘的地方。梯瑪仪式中梯玛师上天就是从八面山上去的。

（2）洞：梯玛现实世界中，有的神祇住在山洞里，这可能是人类最初居住的洞穴文化的孑遗。梯玛的现实世界中著名的洞穴有老洞、婆婆洞等。

老洞（有的梯玛称吴元洞）是八部大王住的地方。地理位置在当今龙山县洗车河镇与干溪乡的交界处，现在是一个行政村。在该村的前面洗车河横穿而过，在洗车河岸上还有八部大王庙的遗址，解放前每到逢年过节，都有很多土家族群众前来八部大王庙祭祀八部大王。

婆婆洞在八而山的悬崖绝壁上，一般人是无法攀登上去的。

（3）溪：梯玛的现实世界中，有的神祇住在溪里，溪有清水溪、黄水溪等。

清水溪，又叫冷水溪，因这段河的水格外清冽凉爽，上游是土车河，发源于龙山县马熊沟与咱果坪交界的脉龙界，溪水流到西沙湖到贾家寨这一段有很多清泉水的渗入，而很冰凉，所以就叫冷水溪。八部大王的大娘子就住在清水溪。

黄水溪，又叫黄河坝，在当今龙山县咱果坪乡境内，是从脉龙界发源的一条溪水，沿溪有四百来户人家，现在是龙山县咱果坪乡的一个村，传说八部大王的二老婆就是黄河坝人，她老了之后就住在黄河坝。

四女溪四女婆婆是八部大王的三老婆，住在四女溪，具体地方在今龙山县的内溪乡和贾家寨乡中间。

梯玛现实世界的人文环境就是梯玛所做仪式的周边环境。这包括梯玛的“势力”范围。每一次梯玛仪式的东家又是梯玛现实世界的主角。

梯玛现实世界的神祇很多，形成一个谱系。只能择要介绍一些。

八部大王：梯玛的现实世界中，至高无上的神是八部大王（有的地方称之为天子龙王），与土家族的祖先崇拜有一定的关系。八部大王是湘西土家族公认的祖先，是人类原始社会的形象。按梯玛师的描述，八部大王长得十分丑陋，吃生的肉食，喝生血。祭祀八部大王的祭品都就是生的，或者是半生不熟的。祭祀八部大王的程序相当复杂。梯玛师专门要在东家的院子里设祭祀坛，敬奉的时候梯玛师要动用千军万马（虚拟，用对白表达），要经过很多地方（虚拟，用唱词表达）。

土王：梯玛的现实世界中，土王是仅次于八部大王的神祇。土王就是后晋天福5年（公元939）与楚王马希范发生“溪州之战”的溪州土酋彭士愁。溪州之战后，湘西地区是彭氏的天下，后来的土司都是彭士愁的后代，湘西土家族一说起土司，都说彭士愁是他们的老祖宗，彭氏土司在湘西统治了800余年。湘西土家族尊彭士愁为土王。在梯玛仪式中，不仅有专门的敬土王法事，而且还专门为土王设置土王堂。

前面说过，八部大王的大老婆乌衣嘎帕住在八面山的婆婆洞，乌衣嘎帕又叫帕帕嬷嬷，是土家族的婴儿保护神。每当土家族人家生育小孩时，只要点上一柱香，插在碗柜上，帕帕嬷嬷就会亲临现场保驾护航。所有的邪神野鬼都不敢靠近，使小孩一帆风顺的成长。至今土家人生小孩后要在碗柜上贴张剪纸的帕帕嬷嬷像，生小孩人家每餐都要敬帕帕嬷嬷。不仅如此，在土家族进行梯玛活动中，未得到帕帕嬷嬷的许可是做不成的。因此，梯玛仪式中，有一法事程序叫“敬乌衣嘎帕”。

除了以上神祇，在梯玛仪式中，梯玛师把自己的同类，也归到被祭祀的范畴。对梯玛师的祭祀，如果说祭祀去世的梯玛师，是无可厚非的，奇特的是在梯玛仪式过程中，无论在世梯玛师还是已经谢世的梯玛师都要奉请祭祀。据龙山县贾市乡恒咱村梯玛师彭祖进说，如果哪家做梯玛仪式，虽然在世的梯玛师没有亲自到场，但是他的灵魂已经到了做梯玛仪式的现场，所以要一并敬奉在世的梯玛师，这样才能把梯玛仪式做圆满。梯玛仪式中就专门有一堂法事程序叫“请梯玛师傅”。请所有的梯玛师来帮忙助阵，把梯玛仪式做得尽善尽美。

上天世界与现实世界的联系是很紧密的，也就是说现实世界的一切都受上天世界指配，但上天世界对阴间世界却没有什么约束力。阴间世界的祖先神对现实世界的人进行必要的荫庇，但是有时因为现实世界的人对祖先的祭祀做得不好，就要找现实世界人的麻烦。这样现实世界的人就得找梯玛师予以解决调停。至于，那些到惨亡堂的孤魂野鬼，梯玛师就先礼后兵，先是给这些孤魂野鬼讲好话，并给予丰厚的祭品进行祭祀，如果通过祭祀还满足不了他们的要求，梯玛就要调动千千兵夫、万万兵马进行讨伐，直到战胜为止。

三、土家族认识论诞生三维世界

生死观是古代学者探讨得最多的一个母题，人的生命从何而来？生命终结后又向何处去？这两大基本议题既是人们津津乐道而感兴趣的问题，又是最难找到正确答案的问题，所以一直困扰着现实中的人们。那些顶尖级的圣人也冥思苦索，致力于探求，但还是没能找出正确答案，困扰着顶尖人群的思维。

土家族的天命观并不是孤立的，而是与中国古代的思想一脉相承的。《易传·系辞上》：“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6]335这是古人描述天地自然的秩序，并依此秩序来说明君子德与业的关系，“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

土家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她所处的地理环境是山多涧深的武陵山地区，交通十分不便。土家族先民在古代很少与外界往来。至今，有的土家人的认识论还停留在原始思维阶段，认为人类的一切都是上天给的，上天是一种隐性的存在。天命论的观点一直统治着土家族的心理。除此而外，土家族认为自己还要被鬼神左右，不能轻易得罪鬼神。不仅如此，他们把自己的祖先也神话成天遣之神。土家族的祖先是八部大王，但土家族却给他另外一个漂亮的名字，叫天子龙王。认为自己的祖先是上天的儿子，这与汉族把皇帝称为天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土家族为显示对自己祖先的尊重，觉得叫祖先为天子还不够好，还从汉族神话传说中借用了一个词——龙王。也就是说，土家族认为自己的祖先不是上天生成的，而且还有一种特殊本领，那就是八部大王还与龙王媲美。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土家族人与大海相距十万八千里，根本不知道海为何物，这是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心理所起的作用。天子龙王这一名字，成就了土家族对自己祖先的满足感。既然自己的祖先贵为天子，那么，土家族用天命观统率自己的认识也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当然，土家族的认识论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是有一定的依据。其实中华民族很古的时候也是把“上天”当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化身。

首先，认为天和地的形成之前是太易、太初阶段。“天地未分，谓之太易。元气始萌，谓之太初。”[7]1太易、太初都是一个模糊概念。谁也说不清是什么样子，只不过是随意取了一个名称罢了。自从有了天地后，就才有万物。《周易》中对“泰卦”《彖》曰：“‘泰，小往大来，吉亨，则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6]84认知世上的万物是由天与地相交而成的。也就是说，只有“天地”相交，才有万物。《象》曰：“天地交，泰。后以裁成天地之道，相辅天地之宜，以左右民。”[6]84这就是说，生存了天地后，人们就要受到天的左右。那么人的一切都是由天所规定的，天命观也就产生了。《诗经》里面明确指出：“天命靡常。”[8]135《国语》里说：“民之所欲，天必从之。”[9]245也就是说，只要人们有要求，上天一定会帮你实现。

中华民族在远古时期大都是有一种“天命观”，认为人世间的一切都是“上天”给的，而世上的人无论是谁都只是“上天”臣民。“西周时人的‘天命观是在殷人的‘天命观基础上，进一步发展的产物。从殷墟卜辞中看，殷人最高的天神是‘上帝，上帝具有无限权威，她掌握着世间人的一切吉凶祸福。”[3]402-407然而，“天”及“天命”都是抽象的，上天世界到底像什么样子，在中国古籍中没有明确的记载。就是现在大家都很熟悉的玉皇大帝，都是一些民间传说给人们传递的一些信息。人们无法在古籍中找到他的身影。也就是说“上天”世界的人物都是抽象的，就统统说成是“上帝”，其实“上帝”是人们赋予他最高权力，但又是一个苍白的人物，在人们心目中没有具体的形象。另外，上帝还是一个孤家寡人。“上帝”没有一个明晰的轮廓，谁也看不见，摸不着。

如何探知“上帝”的意旨呢？孟子说得比较客观：“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10]看来“上帝”还是人们心目中的一种理念。那么人们怎样同“上天”接触，同“上天”沟通呢？土家族梯玛就是人与“上天”的使者。

人们“认为‘神是依民而行的。可见‘上帝与‘民是息息相关的。”[3]10有了天命观，世上的人就把一切都归到上帝那里。《逸周书 度训解第一》说：“天生民而制其度。”[11]1意思是说人本身就是天所生的。但是，一般人还是不能称为“天子”只有皇帝才能称天子。“天子，至尊之定名也。应神受命，为天所子，故谓之天子。”[7]1看来由开始混沌时期到天诞生了人类，并非一步到位，还有一个复杂的过程。

小结

土家族信巫，巫是原始民族的一种信仰，也是解决现实问题的一种工具。由于土家族大都居住在山高水险的武陵山区，之前又受地方土司的残酷统治，还有一种“蛮不出峒，汉不入境”的野蛮规定，缺医少药的现象十分严重。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土家人就在自然中寻求一种神秘和人格化的力量，满足心理的需要。“在自然界中表现出的神秘力量，大部分都是弥漫性的同时又是人格化的。原始人从来不感到有这两种表象形式作出选择的必要；他们甚至没有想到过有这种必要。”[12]380“巫术所起的作用比鬼的吓人作用更重要。”[12]377梯玛的三维世界确实有自己的独特之处。有的地方一般人是不可理解的。但是认真一想，梯玛的三维世界的认识论，在中国古代都有出现。如中国被尊称经的《易》中，开头就是“乾元亨利贞”，其中的“乾”就是指的“天”，有一种通俗的说法“乾为天，坤为地。”说明中华民族最早把“天”看得很重，上天世界是客观存在的，特别是中国古代留下的很多古籍，对“天命”的记载不少，孔子就曾说过“五十而知天命。”孔子所说的天命就是上天给予的的一种命运。关于这些很值得我们当代人的深思。

注 释：

[1] [苏]Д..Е..海通：《圖腾崇拜》，何星亮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

[2] 过常宝：《楚辞与原始宗教》，东方出版社，1997年。

[3] 王玉哲：《中华民族早期源流》，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年。

[4] 许倬云：《西周史》，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4年。

[5] [英]爱德华.B.泰勒：《人类学》，连树声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

[6] 姬昌等：《周易全本》，北京出版社，2006年。

[7] （晋）皇甫谧等撰：《帝王世纪第一》，齐鲁书社，2010年。

[8] 《诗经·大雅·文王》，中华书局，2010年。

[9] 《国语 周语》，岳麓书社，2002年。注：所引《泰誓》：《左传》，襄公三十一年穆叔所引《大誓》及昭公元年，子羽所引《大誓》都是同一语。

[10] 《孟子·万章·上》引《泰誓》。

[11] 《逸周书》，齐鲁书社，2010年。

[12] [法]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商务印书馆，1981年。

责任编辑：黄祥深

文字校对：向华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