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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2017-05-25刘超武

辽河 2017年4期
关键词:龙灯母亲

刘超武

小时候,巴不得天天是过年。因为只有过年时,桌上才有丰盛而美味的菜肴,身上才穿新做的花衣裳,大人们才有难得的宽容与慈爱,衣兜里才能塞满甜丝丝的水果糖。才入冬,我就掰着手指,开始每天计算着过年的倒计时。盼呀盼,盼来了满天飞舞的雪花,盼来了瓦檐下长长倒挂的冰凌,盼来了满院子弥散的熬制米花糖的甜香。年的气息在橡皮筋上跳跃的歌谣里越来越j近,终于盼得池塘里人欢鱼跳了,院子里雞鸣猪叫了,大大小小各种模样的财神菩萨倒贴在门上了。

这年盼得久,也过得久。外地工作的父亲总在腊月的二十七、八回家。只要父亲一回来,我就觉得家里开始过年了。父亲不爱言语,在家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为我们下厨。他的厨艺出奇得好,总能变着花样做出各式菜肴,诱人的肉香常常引得邻居们前来学艺,可做来做去,就是做不出父亲的那种味道。一道道美味端上桌,父亲却只站在旁边看我们吃。平日里跟着母亲多是吃那剁辣椒拌饭,梦里都不曾有过这般的美味,甭提吃得有多馋了。父亲每每看我们风卷残云后,总要说一句:“好吃吧,吃饱了吧。”待收拾碗筷时,他就将碗里的残羹剩汤拌点饭,胡乱扒着吃了。

母亲说年夜饭就不要太奢侈了。父亲并没有理会,他似乎要将一年来对家的思念,对我们该有的疼爱一古脑全都做进年夜饭里,一大碗一大碗地将餐桌摆得满满。我们将鞭炮挂在竹竿上,伸到门外,人躲在门内捂着耳朵,任鞭炮在外面噼噼啪啪闹个欢。一家人高高兴兴吃着年夜饭,父亲却早早地放下碗,依旧站在旁边看我们津津有味的吃相。待大人们收拾停当,我们就嚷着要压岁钱。母亲说守岁要守过十二点,否则就得不到压岁钱。我们只好乖乖地挨着父亲坐下,大人们累了也懒得讲故事,这么干守着,不一会儿哈欠就上来了。父亲疼爱地笑笑,就每人给了五毛钱,我们欢喜得不得了。母亲原本想能省就省点,见大家这么高兴,也就笑着催我们去睡觉了。我这是第一次有自己的钱,一下子竟不知放在哪里才好,觉得这里也不妥,那里也不妥,最后决定还是放在枕头底下吧,这样睡觉时也能伸手摸摸它。

大年初一天还没亮,村村落落的鞭炮声就开始此起彼伏。母亲也会早早地唤我们起床,亲手为我们编发辫,还特地扎上两个红红的蝴蝶结。这顿早饭大家都是关着门吃的,待家家户户打开大门,放过鞭炮,摆上糖果,人们就开始拜年了。我也会跟着两个姐姐挨家挨户地去拜年。一样的发式,一样的衣裳,差不多的模样,三张小嘴乖巧巧地喊着“拜年”,总能赢得大人们的夸奖,都说娟屋里的小孩子怎么就这么懂规矩,怎么就个个漂亮。

从初一到十五,好看的热闹也会一拨接着一拨。咚咚锵锵热闹非凡的狮子队总是第一个闹春,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拜着年。狮子在桌凳上跳来跳去,也会在地上打着滚,摇头摆尾,眨巴着眼睛,少了几分雄风,多了几分憨态。与耍狮结伴而来的还有个武术队,虽然号称武术队,队员却参差不齐,男女老少都有,无非是会玩几路毛拳,杂耍几下刀枪,没有真正的把式,但却个个表演得很卖力。其实都是村里的一些熟人,就算表演时刀枪掉了,或人摔倒了也不要紧,一样是快乐的笑声与掌声。

大人们最喜欢观看的是一种叫“彩龙船”的表演,连小脚老太太都会拄着拐杖跟着瞧。那是一只装饰华丽的小旱船,里面站着一个美人儿,外面有个执桨的白胡子老公公。桨儿划,船儿摇,对白与演唱都是花鼓调,大人们一阵阵地哈哈笑,小孩子却一句也听不懂,只会花花绿绿地看热闹。对小孩来说,在这一拨里最好看的是那个蚌壳精与渔夫的故事,因为里面没有道白与演唱,仿佛是戏曲里的哑剧小品,演员的表演诙谐而夸张,逗得大家呵呵直乐。至于那些表演磨豆腐、打铁什么的戏曲小段子,小孩们是一点也不感兴趣的。表演的队伍已经转场了,回来的大人们似乎还兴犹未尽,依旧聚在一起谈笑着这一路的趣闻轶事,还会争论着到底是彩龙船里的姑娘俊俏,还是那蚌壳精漂亮。

我是最喜欢看耍龙灯的。十几个人举着它,龙头高扬,气宇轩昂,威逼四方,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舞动起来,觉得似已翻江倒海,欲冲云霄。我一直乐颠颠地跟着龙灯队伍跑,等那耍灯的歌师与主人对唱龙灯歌时,就会与众人一起,在每一句的后面自由而快乐地帮着腔:“是呀!”当龙灯重新起程时,又会尽情地扯着喉咙大喊:“哎——嗬,耍龙——灯呀!”一路吆喝,仿佛自己就是那龙的使者,从未觉得自己曾有过这般的精神抖擞,所有的艰难困苦与委屈都会被这威武的龙灯驱散得无影无踪,永存心中的除了快乐,还是快乐。挑着箩筐的叔叔一高兴,也会给卖力而可爱的小孩一点小礼物。那是每家主人打赏给龙灯队的糍粑,个个状如满月,润白晶莹,中间印着朵小小的红梅花,用火烤烤,雪莲般绽开,香糯柔软,细细嚼着,甜滋滋一股稻米的清香。

过了元宵节,父亲又要出去了。我哭着抱住他的腿不让他走,父亲不忍,就又多留了两日。这回是非走不可了,只见父亲坐在屋里一声不吭,姐姐们在旁边掉着眼泪。母亲从邻居家回来,将借来的钱递给父亲,幽幽地似有些责怪:“你怎么连自己的路费也不留着。”然后转过身拭着眼泪。我再也不敢哭闹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父亲走了,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踮着脚也看不见。我知道自己将依旧吃那剁辣椒拌饭,依然会在冬天里早早地盼着过年。

记不清自己是从何时起已不再期盼过年。求学、工作、成家……这一长串并不简单的人生经历却好像简单得是在在瞬间完成。整日忙忙碌碌总在不经意间过了一年又一年,仿佛这年头直接连着年尾,年尾紧挨着年头,糊里糊涂分不清这年与那年。蓦然回首,光阴已逝数十年。年过了一个又一个,除了儿时的记忆,几乎不曾记得什么。曾经也在街上见过一个舞狮拜年的人,但惊喜在刹那间就成了失望。这个孤独的拜年者只将个破狮头挂在肩上,挨家挨户地呆站在门口,偶尔也会将狮头举起来晃几下,便等着拿主人家打赏的红包了。旁人连正眼也不愿多瞧,仿佛那只是个乞讨者。虽然城市有霓虹灯缤纷着节日,礼花也放得震天响,可人们似乎更习惯在宾馆里显摆自己的富足,在麻将桌上挥霍自己的时光。一个朋友感慨说:“年淡了,人懒了,吃了睡,睡了吃,好像又胖了。”

原以为这年味真的是越过越淡了,直到自己感觉到家里的老人越来越盼着过年,才明白这年味儿并未淡去。“初一崽,初二郎”。明知我们初二才回家,可在初一,父母还是会忍不住时不时地站在门外张望,任寒风吹着霜发,仿佛这样守着,能守出某个冬天里的童话。先生的朋友越来越多,年也过得越来越忙,幸亏有儿子替他陪着爷爷奶奶,我也就能安心地陪陪自己的父母。明知我们不可能再有儿时的好胃口,可父亲依旧乐呵呵地在厨房里忙上忙下,劝也劝不住。母亲说由他吧,只要他高兴就好。然而这太丰盛的菜肴看看也觉得有几分饱了,筷子自然动得不勤,又怕父亲太失望,只好歉意地说其实这菜很好吃,要是少做点早就吃完了。偷偷地拌点剁辣椒,居然香辣可口,又吃出儿时妈妈的味道了。母亲整天有说不完的话,偶尔父亲也会插话,说她这话已经讲了八遍了。我们笑笑,都装作是第一次听的样子。母亲开心地说还是女儿好呀!陪着亲人假期一下子就过完了,父母再三叮嘱有空就回家看看。一缕亲情牢牢地拴着父母与儿女,有了这期盼与牵挂,年还会越来越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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