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庄

诗与闪电

“诗是闪电，不用修改，

诗是一个瞬间，令人目盲。”

我同意，但我比你更关心

闪电之后，它的光

怎样蓄存在黑暗的眼睛里。

之后的雷声，怎样

蓄存在沉默的肌肉里。

闪电，是否能繁衍，生长？

雷声，是否能复活？

但它是善，还是恶？

“闪电就是闪电，

这取决于你的观点。”

好吧，那我再问自己一遍

它到底是恶还是善？

哦，恶与善撞击出闪电，

但它能否诞生爱？

写诗

写狮子老虎马鹰鸽子麻雀蝴蝶鸡

鸭狗蚂蚁虫子

写土地天空大海高山草原河流风

霜雨雪

写父母妻女生死离别爱恨悲喜

我一笔一画写下一张给命运的

欠条

荷花

哦，溺水者

污泥中思量了多久

才吐出肺腑之言

在黄昏的湖面

如一盏灯

微弱的光

要照亮尘世，照亮

渐渐黑下去的，加速的往昔

“好好看啊”

一个女人惊诧

甚至要折下你

插入家中盛满清水的花瓶

有谁能听懂你的话语

我也仅仅是嗅到

一缕若有若无的，绝望的香气

而湖底淤泥的厚度

和窒息的黑暗

无法测量

你把玻璃瓶中的糖果给了谁

那些五颜六色的糖果呢

那些把玻璃瓶塞得满满的糖果呢

你给了谁

那枚绿色的，那枚黄色的

那枚蓝色的，那枚红色的

那枚紫色的，那枚白色的

那枚混杂了所有颜色的

你悄悄地给了谁

透明的玻璃瓶中只剩下

包含了所有滋味的一枚

黑色的

你留给谁

以卵击石

就因为这块该死的石头？

可鸡蛋是无辜的。

如果不粉碎這块石头

会产生更多无辜的鸡蛋。

你是认真的吗？击碎石头

需要天文数字的鸡蛋。

你确定可以击碎？

当然。这符合物理定律。

好的。我将开办巨型养鸡场。

这是石头的体积，重量，硬度的数据

给你。请将鸡蛋击打的必须速度，重量

和数目计算出来尽快给我。谢谢。

那击碎石头之后呢？是否

会出现新的更坚硬的石头？

鸡蛋是否会幸福地变成石头？

这……可能吗？

恐龙蛋化石不就是证明吗！

他说

这块草坪随便踩

不用浇水——绿

不用修剪——整齐

我们培植这种草坪

就是用来踩的

踩着舒服

不像有些草坪

踩几次就踩出一条小路来

2016.2

固执

非要在亿万条蚯蚓中找到一条有骨头的

非要找到蚂蚁力量的来源

非要保存花开的战栗，香气

非要找到存在的谜底

非要将老虎头上的王字加个小点改成玉字

非要为喧闹如哑的人群找到那句话

刻在石头脸上让它流泪

非要天蓝

深夜，想起我的父母

深夜，睡眼惺忪去洗手间

突然在镜中看到我，看到父亲

53岁的脸

我回到床上，不眠

在小女儿脸上端详

母亲的神情

哦，白天女儿哭个不停

我说，去爷爷奶奶坟上哭吧

妻子听闻笑了——

爷爷奶奶听到这哭声

会心疼的

忆2010年6月8日大醉

深夜的街头，我给妻子打电话

我说放心，我半小时之内到家

一个男人问，你找谁

我说，找我老婆

男人说，你打错了

这号码没错呀，怎么能错呢

和我的手机只差一位数——情侣号

男人说，这号码我用两年了

你到底是谁

是呀，我是谁

好吧，我给自己打电话

问问，我是谁

一遍一遍打过去——永远是一个

柔软的女声——此电话无法接通

那时，我妻子去世

己两年三个月零三天

黄花

我己记不清是2004还是2005年夏天

去的韩国。在三八线南侧的一座桥上

我看到了那幅照片：泥土浅埋

一只钢盔生锈的弹洞中伸出一枝黄花

我己记不清摄影家和黄花的名字

记不清钢盔属于哪方部队

更无法知道钢盔被一颗什么型号的子弹

击穿。那个戴钢盔的人是谁

那枝黄花从那个人的额头里生长出来

在我的脑海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