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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早晨(外一篇)

2017-05-05毛宗学

延河·绿色文学 2016年11期
关键词:苞谷大爷

毛宗学

关中秋后的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苞谷叶子晒起了卷卷,一点不比三伏天凉快,空气中连一丝丝儿风都没有。

大清早,男人们就光着膀子,村里当然不比乡镇热闹,三米见宽的街道,两边零星摆了些小摊,地上铺块彩条布,堆上辣子、茄子、豇豆……都是自己种的时令菜,扯开了嗓子叫卖,买的人并不多。

好几家推三轮车卖豆腐的小贩,车上的木板垫着纱布,摆着切好的豆腐,三指宽一小块一小块,颜色有点深。见我过来,老板急着招呼,急忙将手中的一块豆腐塞进嘴里,喳喳作响……

没想到村里也卖甑糕,家伙配置跟城里一样:大铁皮桶,口上捂着被子,糯米团上抹着枣泥和大豆。笼屉里剩的不多,老板见我面熟,就问是不是村里的小川……年轻母亲带着两娃来买甑糕,牵着一个,推着一个,妈妈给姐弟俩一人一分,推车里的小儿子急得伸手一抓就给嘴里就送,大半枣泥端直糊到脸上,小手指滑到嘴里舔得津津有味。

村里的早上也是热闹的,早饭有卖豆浆油条豆腐脑、糊辣汤稀饭烧饼的,样样儿倒也不少,米线馆里六七个小方桌挤满了食客,旁边还有人站着等位,买豆腐脑的排着长队……稀饭说早就卖光了。

村委会边上有棵七十多年的老槐树,直径三匝多粗,十几米高,枝叶繁茂,树下一小块空地,沿树边青砖围起的花台,正好当凳子,顺花台的南北走向,修了条五六人并行的小巷子,一直通到村里的公路。树底下自然凉快,三五个老汉早早聚在下面谝闲传。

泥瓦匠张大爷,五十出头,一手提着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一手捏着纸烟,一屁股趔到树对面屋檐下的台阶上,边坐边埋怨说,妈的,有活也累,没(mo)活也累,这大热天,实在不想干,好不容易清闲一下吧,老婆大清早起来,就让去帮大舅子家砌机井泵房,跟她讲我感冒了,愣是说咱讲话声音正常,哪来感冒!这日子没法过了……

溜到老槐树下,谝了一上午。

老槐树是村里的消息中心。大家谈论着史大爷,村里开车的老把式,六十开外,大孙子已经上小学,小儿子今年才考上西安的大学,还没开学。老汉早上六七点钟去给塬上的东家拉河沙和水泥,没想连人带车跌下了几十米的深沟,救护车送到医院已经不行了。大家一阵沉默,有的说,怪啥,早上我在村边边地里都听见那么大咣咣的声音,原来出车祸了。有的说,可怜啊,孩子都大了,该享福了却没有享上。有的说,拉一趟才赚50块,连命都搭上了……一阵唏嘘。

时近中午,渐渐热了起来,过往的人和车辆也多了起来。东家长西家短,人们漫无目的地谝着各种闲事,不时有穿裙子的年轻女人走过,大家都偏过头去瞅……

扁脑袋柱着柺杖颤颤巍巍走了,泥瓦工磨蹭着起身去了大舅子家……

槐树下的人也越来越少。

关中夏夜

(一)

史家寨村,南边是河,北边是塬,东边是山。

山村的街道,一边是高大气派农家院落,一户挨一户,大门四五米高,门顶的门楣三尺多高,镶有“天赐百福、宁静致远……”云云磁砖。大门红色对开居多,挂着狮子老虎猛兽吞口,吊一对大铜环,正面嵌着拳头大小铜钉,上下多排,整整齐齐,很是讲究。大门上常常开个小门,大门沉重基本不开,仅供汽车等大家什出入,小门常开着。

街道另一边是黑油油的苞谷地,有点城市和乡村混搭的味道。这儿离秦岭很近,晚上苞谷林子偶有黄鼠狼出没,从排水沟偷进家里,据说有一回,黄鼠狼趁夜深人静,溜进院子,在鸡圈围篱旁边打洞,钻进鸡群,一下咬死了好几只。后来,主人让狗站岗,没想黄鼠狼半个身子才钻进笼子,就被逮个正着,第二天,发现黄鼠狼直挺挺地躺在鸡笼边,头还在洞里,浑身是血已经凝固。

(二)

天快黑的时候,碰见在村里走路的李大爷,七十八了,个子不高,落山的太阳刚好照在黝黑的脸上,像刷了油彩一样发亮。老头思路敏捷,见我在夕照下,给河道戏水的孩子们拍照,警惕地凑过来,额上纹路原本不深,但眯起眼来看时,深深堆起的半园形皱纹,和脸颊两边竖直皱纹一下子贯通起来,跨过眼角,形成层叠的“门”字形图案非常分明。脑门不剩一根头发,锃光瓦亮。胳膊鼓起的肌肉很是抢眼,暴起的青筋像蚯蚓一样爬在手臂上面。走起路来,腰杆板儿直,一点儿也不显驼,精神矍铄。褐色背心边上絮絮拉拉掉着线头,太阳晒出的膀子上的背心图案十分明显……“还种地不?”我问。“不种了,我这年纪也吃不动了,早租出去了,清闲点”,考我猜他的年纪,我说五十出头,哈哈大笑后,不无得意告诉我岁数,完了还补充说他如此“年轻”,都是村里空气好。建议我多到塬上转转,那里的空气会更好。

(三)

关中的秋后,按理早晚该凉快了,但今年秋老虎特别厉害,已经高溫干旱了半个多月。没走多远,汗水打湿的衣服已经可以闻到淡淡的酸味。沿着李大爷指的方向往塬上走,看过陈忠实《白鹿原》都知道,塬就是高出平地的土台,八里塬这个地方连着关中和秦岭,上塬的路很陡,月光下,麻麻的白色,这是种地用的生产路,硬生生的从塬上向下切出七八米深、五六米宽的大豁口。上坡的时候,又遇到黄大爷,热情地引我去看他家的玉麦地,借着月光,塬上黑压压一望无际的苞谷,一人多高,远处分不清是灯光还是星星一闪一闪,微风过处,天花和苞谷须子的味道混合着热气弥漫开来,这个醉人的味道,忍不住猛吸一口,带着哨音,长长地吁了出去。望着丰收在望的庄稼,即便在黑暗中,也能感觉到黄大爷的自豪和欢喜。他说塬上种地有诀窍,千万不能多浇水,黄土有缝,水浇多了就把地里的肥力冲走了,地就越浇越薄……我问,村里大院深宅那么多,看来都很富裕。“农村人,都兴盖房,你盖的好,我要比你盖的还好,大家私底下攀比呢,挣点钱都扔那几间房子上了……”他说。

身后突然传来噼里啪啦声音,路边不远的一个院子火苗窜的老高。黄大爷说,那是寺庙,十多间房子,占地好几亩,周围老百姓自己捐钱修的,大家花钱请了个住持,这几年香火越来越旺,遇到病痛考学生娃,四邻八乡都来拜佛求签。“这个灵验吗?”“农村人哪管呢,更多是求个心安吧”。

(四)

村里的商店算是很有乡愁,记得三四十多年前就这样子,木头框框条形货柜,一米来高,顶和展示面都是玻璃,内部隔着上下两层木板。不同的是,商品门类十分全活,立式木货架也堆得满满当当,连辣子条都有……老板精身子坐在门外的石碾墩子上,一手摇着湿毛巾扇蚊子,老板娘闷头大口吸溜吸溜着biangbiang面,儿子舒服地倒在躺椅上紧盯着手机屏幕……

离商店不远,拐过什字,吴大爷跷着二郎腿,悠闲的靠在门外椅子上,看见栓在门角的大黄拼命地往上扑,对着生人叫,便可劲的凶了几声,那狗便泄了气的皮球似地乖乖趴地上不动了。大爷右手摇着扇子,打在光膀子上啪啪作响。寻了块路边石头坐下来,外面来的人一看就知道,请他吃刚在商店买的花生米,双手摇着客气地婉拒了,十分能谝,忧心忡忡地说,村里年轻人都进城打工去了,只留下一帮老杆杆看屋,小孩子也去城里上学了,好多院子都空着。我说你们也该跟着去城里,帮忙看看娃、做做饭什么的。旁边大妈插嘴,无奈地说,跟年轻人生活观念不一样了,容易吵嘴,引矛盾,又怕增加娃们负担,想想还是自个过舒坦。旁人七嘴八舌,又说去城里租房贵、上学贵、看病贵……小孩上学还要报班请家教,都是不小的开支,工资都搭进去了……凑热闹的陈大爷竟然忘记了去商店买洗澡的香皂,老婆赶来骂了几句,识趣的走了。几个婆娘高声边说边笑走了过去,调侃吴大爷,说他家女掌柜的跟人跑了……

街道路灯稀稀疏疏,闷热闷热,偶尔也有暑假回乡的孩子,爷爷奶奶领着绕村里闲逛打转。

夜很深了,远处断断续续传来热得不能入睡婴儿啼哭。不太亮的路灯杆飞上来个知了,大概误作了白天,使劲地叫唤……

(五)

灯灭了,蚊子像网一样……

月亮和星星在头顶,很近。

苞谷的草腥,混合着干草燃烧的烟味,还有零星的狗叫。

八里塬又复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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