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金

正午的凤羽正被高原上的流云笼罩着，我闻到了浓烈的野蔷薇香气，从初春暖暖的阳光里淌过来，让我在幽静的村落里游走，成为一个没有人注意的魂灵。这时候，我早已微醉了。凤羽，一个典雅的村落的名字，当我以诗人的身份，悄无声息地走进去，我遇见了太多让我因陶醉而激动的事物。阳光下，我沉静的面孔遮住了我的内心，只有我自己知道，此时，我是以一种怎样的身姿，如同一粒风中的尘沙，飘荡在凤羽幽深而狭长的巷道里，用自己的灵魂去抚摸这个古老的小镇。

微醉或花香弥漫

一边漫游，我的内心告诉自己，这其实是双重意义上的微醉。

刚刚过去的几分钟以前，我与一群舞文弄墨的文人围坐在一起，与一些食物遭逢——鱼：洱海源头的土著，鲜嫩、醇香；乳扇：大理白族的标志性食品，微黄、糯脆；生皮：洱海周边的特色吃法，酸香、猛辣……美食之美要达到极致，必须伴以美酒。这时候，杯盏交错之间，凤羽古镇出产的一种美酒，便如同一位真性情的兄弟出场了。鸟吊山御酒，土生土长，却也玉树临风。不是吗？它用凤羽本地的粮食发酵，用本地的泉水醺蒸，就连名字，也是附近一座百鸟来朝的灵山的名字。文人与酒，素来如影随形，启封、开瓶、倾注，酒香弥漫；举杯，祝福、细品，诗意盎然。一群诗人、画家，围坐在初春里，远离了尘世喧哗与骚动，在凤羽，在这个幽静的古镇，或饮，或食，或歌，或舞。虽然都是古镇的过客，但这样的闲适与自在，即使只有片刻，也会成为红尘俗世里难得的境界。于是，杯盘之间，歌声轻唱，长诗短句，在席间吟咏，在酒香里沉浮。正午的薄酒，就这样让一群用墨水与纸张收藏生活的人，顷刻之后便醉了。

不走来时路，借着酒意，信步往古镇深处走，我便闻到了花香。在这凤羽古镇，低矮的院墙外，一蓬生机勃勃的野蔷薇，深绿的叶片被粉红色的花朵挤得无处藏身，只好使出浑身的力气，爬上墙去，沿着墙的两头，延伸、延伸再延伸，终于在墙头上站稳了脚跟，花朵们早已沿着细长的枝条追上来了，赶紧又拼了命往前延伸。于是，我很幸运地在正午的阳光下，看见花朵鲜艳得灼人的眼，看见叶子在墙头上的一路狂奔。正在流连的时候，春风吹起，几片花瓣便飞扬起来，有的掠过屋檐落到瓦楞上，有的升到空中，衬托古镇上流云的洁白，有的落到我脚下的路面，却把花香送到了我面前——春风托举了花瓣的旅程，花瓣标注了春风的灵动。如此的春天，在异乡陌路，我仿佛又看到了儿时故乡的田园，在凤羽古镇，瞬间的景致，就是这样极普通的一丛野蔷薇，让我的内心涌现出一种异样的微醉，并非因为酒，而是因为花。其实，在凤羽古镇，还有许多人家庭院里栽着各种花，当它们一一映入我的眼帘，我却告诉自己：即使我没有看见，古镇的花，也同样会用它们自己的方式，见证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这也是一种醉。

寂静或古意汹涌

凤羽的幽巷最让人着迷。一個人，身体跟着脚步，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凤羽古镇长长短短的巷道里，用手去量一量两面山墙之间宽宽窄窄、沾在手指头上的尘土，让我看到了一种不易觉察的微黑。这样的微黑，其实是时光留下的痕迹。古镇深处的许多老房子，作为外乡人，我不知道它们究竟存在了多少年，但是通过这些墙面上微黑的尘土，我知道，它们在过去的岁月里，经历了数不清的风吹、雨淋、日晒，经历了无数村民进进出出的身影的到来与离开。泥土在岁月中脱落以后，依旧站立着的往往是石墙。在凤羽古镇，石头们一块一块叠在一起，垒起来的，是村民们祖祖辈辈居守着的寻常生活。这些生活被石墙隔离开来，也许，里面是一片菜地，年复一年地生长着青菜、白菜、萝卜、黄瓜、蒜苗、茄子、辣椒……它们在菜地里生长，伴随了一个人从童年长到妙龄，从壮汉变成老翁。也许，里面是一方院落，一家人在晨起暮归中从不间断地洒扫、晾晒，伴随着一个家族的婚丧嫁娶与迎来送往。

如果仅仅是陈旧，那就意味着衰败。但凤羽古镇却并不是这样，在古镇里游走，我还发现了它曾经辉煌的过往。每走一段路，我就会看到深宅大院，它们往往有着高高的门楼，青砖砌就，石灰粉刷，木雕装饰，水墨绘图，构成了一个又一个家族在远去的岁月里的富足与雅致。推开虚掩着的大门，往里面悄无声息地走进去，便是宽敞的天井，站在青砖铺成的地面上，四周的墙上便可看见古拙的水墨壁画，寓意深远的书法。再往里面走，穿过一道侧门，便可远远地看见正堂，精美的木雕窗子，木雕门扇，“恩荣世第”的匾额。这时候，我从这块匾额又想起刚刚在古镇街道上看到的“人杰地灵”的牌坊，便感觉到，这个古镇应该有着不同寻常的人文底蕴。我本一介书生，借着酒兴突然闯进来，心底里还是感觉有些唐突。这时候，我听到里面有人走动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于是又赶紧离开，出门的时候，怀着一种敬意，我把虚掩着的门轻轻地关上。再走，我便在古镇里断断续续地看到了另一些建筑，它们是：凤鸣书院、文庙、魁星阁、玉皇阁。游走的过程中，遇到几位老人围坐在一起，借着温暖的阳光聊天，我也悄悄地靠过去，浅浅地问了一些关于凤羽古镇的往事，他们说：其实也没什么，凤羽这个地方，在清朝的时候就出过4名进士、11名举人，后来，又出了十几个教授、博士，其中一个就是云南大学的张文勋教授。我说，这个人我知道。其实，不仅仅是我，很多云南人都知道，一些外省人也知道。凤羽古镇，单凭这些道听途说和浮光掠影，也足够让世人对它另眼相看了。

从深巷里往回走，告别的时刻也就到来了。车子渐渐从古镇里出来，阳光照着古镇外生机勃勃的田野。水声轻扬，花香弥漫，屋群寂静，在微微的酒意里，我开始有些不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