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广

大学毕业后，唐学文被分配到市交通局办公室，這对一个没有城市背景的农村青年来说，感觉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和他一块儿进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叫刘佑全，一个叫李世虎。

办公室主任把三份文件交给仨人，要求下班之前每人写出一份工作预案。唐学文一小会儿就完成了初稿，送交主任审阅。刘佑全盯着文件看了半天也没写出一个字来，便红着脸求唐学文：“老兄，听说你是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帮帮忙给写写吧，我实在是写不出来。兄弟晚上请你喝酒，好不好？”李世虎凑过来说：“老兄，我也请客，也替我写写吧！”张口容易闭口难，唐学文不好意思拒绝，就答应下来。

主任审阅三份工作预案的时候，发现全出自同一人的手笔，质问刘佑全。刘佑全嬉皮笑脸地说：“主任，我这份和李世虎那份确实是求唐学文帮的忙。我这个中专生是掏钱买来的，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两下子你还不清楚吗？李世虎也比我强不到哪儿！您就别再难为我俩了。”主任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于是，办公室写材料的活儿全落到了唐学文的头上。

唐学文把一百个不情愿写在了脸上。主任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年轻人，我很看重你，有意想锻炼锻炼你，能者多劳嘛！你将来必成大器！”主任的言外之意让他看到了进步的希望，只好应承下来。

刘佑全和李世虎爱喝酒，刚开始常拽着唐学文一起去，胡吃海喝，每一回至少也得一二百块钱。唐学文不好意思喝蹭酒，有时也抢着买单，可算算兜里的钱，除去寄给乡下的爹娘，剩下的就只够生活费了，所以每回抢着买单时感觉像是拿刀割自己的肉，后来他俩再找他喝酒，他就找理由推脱。一来二去，刘佑全、李世虎也不再叫他了。

写材料的活儿对唐学文来说是小儿科，根本用不着过脑子，闲下来的时候，唐学文就写诗。高兴了，写，郁闷了，也写，写得多了，就试着投到杂志社，没多久就能收到样刊和稿费单。虽然稿费不高，可还是让他激动不已，自此一发不可收，作品接连在各地报刊发表，样刊和稿费单像雪片一样纷纷飞来。

传达室的丽丽几乎天天给唐学文送稿费单，送的次数多了，看他的眼神就变得火辣辣的，总找机会缠着他聊天。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没过多久，两人就领了结婚证。

唐学文在文学圈里名气越来越大，有家出版社还给他专门编辑出版了一本诗集，只是需要他赞助一万五千块钱。虽然拿钱肉疼，可唐学文还是勒紧裤腰带出了书。这下，他不仅成为同事眼里的大作家，也成了局领导眼里的红人。每次开会，局长都表扬说：“咱们局的工作能让上级领导满意，主要是因为办公室的工作出色，多亏办公室有唐学文唐大作家挑大梁。咱们有能人呀！”

每次听到领导表扬，唐学文的心里都感觉比吃了蜜枣还甜。他盘算，办公室主任快到龄了，局长这么器重自己，看来办公室主任的位置非自己莫属了，于是干劲儿更大了，不但材料写得更棒，还把打水、扫地、接电话、取文件一类的杂活儿也统统包揽下来，闲得刘佑全和李世虎每天喝水看报聊天，啥活儿也不用干了。

三年后，办公室主任的位置终于空了出来，刘佑全和李世虎见到唐学文，笑嘻嘻地喊起“唐主任”。唐学文心里暗喜，嘴上却说：“这个玩笑可开不得，我可没想当这个主任，你们谁愿意当谁当。”

局里很快召开了人事会，任命刘佑全为办公室主任，李世虎为财务科长。唐学文感觉被人狠狠地打了几十个耳光，脸火辣辣地疼。

会后，唐学文找到局长：“局长，论能力，论功劳，论苦劳，我哪一点不比刘佑全、李世虎强？他俩除了会坐着聊天还会干啥？凭什么不提拔我提拔他俩？”局长拍拍唐学文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功夫在诗外！你能来问我，只能证明你太幼稚。继续锻炼吧。”唐学文半天也没弄懂局长的话是啥意思，后来才打听到，刘佑全的亲舅舅是副市长，李世虎的亲姑父是财政局长，顿时感觉心灰意冷，再到单位上班，就当起了撞钟的和尚，混一天少三晌，暗自把写诗当成真正的事业，立志要当一名大作家。

又过了几年，局长荣升市政协副主席，刘佑全成了局长，李世虎成了副局长。唐学文眼红得不得了，每天心里窝着一口气，回到家，看到老婆孩子，绷了一天的脸才挤出一点儿笑意。

一天，唐学文检查完儿子的作业，正坐在电脑前写诗，丽丽耷拉着脸回到家，一见到他，哇地哭了起来，边哭边骂：“姓唐的，你个穷酸鬼，整天就知道写写写，写你那个破诗顶个屁用，是能当钱花还是能当饭吃？和你同一年进单位的人全都当了大局长，老婆也不用辛苦上班，穿金戴银，吃香喝辣，花钱像流水，打场麻将，输个万儿八千的，眼都不眨一下。你倒好，四十好几了，还是一个狗腿子，也不知道害臊，害得我也跟着你丢人现眼，浑身上下全是地摊儿货。”丽丽叽叽喳喳吵了半天，唐学文才明白是她穿的衣服被别人笑话了，嘟囔道：“你现在嫌弃我没能耐了，当初为啥非要嫁给我？有的人天生就是当官的命，有的人天生就是干事的命，我就是一辈子干事的命！你要是不想过咱就离婚，为啥非要跟着我这个穷酸鬼丢人现眼？”可丽丽还是哭个不停，唐学文怎么劝也劝不住。

全市开展反“四风”运动，交通局也召开了反腐倡廉动员大会。刘佑全坐在主席台正中，对着话筒，从中央八项规定，到党纪国法，说得义正严辞，慷慨激昂。突然，十几个人闯进会场，直奔主席台。刘佑全见领头的是市纪委郑副书记，汗珠子一下从脑门儿上钻了出来，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郑副书记高声宣布：“刘佑全同志，你涉嫌贪污受贿，市纪委决定对你双规，请配合调查。”

唐学文在台下清清楚楚地看到，刘佑全被带走的时候，裤裆里湿了一大片。听旁边的人说，刘佑全的舅舅头一天也被双规了。

李世虎接着主持会议，结果没说两句话就晕倒在主席台上。会场乱成了一锅粥。大家赶紧把李世虎送到医院，原来是突发脑溢血，虽然经抢救保住了命，却成了植物人。

晚上，唐学文吩咐丽丽炒俩好菜，说要喝酒。

“老公，今天是啥好日子？活了大半辈子，没见你这么高兴过。”丽丽奇怪地问。

“老婆，世事无常啊！你看那俩当局长的，抓的抓，病的病。幸亏我没当官！俗话说，高官不如高薪，高薪不如高寿，高寿不如高兴！我当作家，逍遥自在，无官一身轻，一家人团团圆圆，健健康康，高高兴兴，多好！”唐学文感叹道。

〔责任编辑 袁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