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根

【1】

我的朋友瘦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个人的体重不在一个数量级，还怎么做朋友？跷跷板都玩不了的。

这个瘦了的朋友，啊，她叫大玛瑙，全名刘玛瑙，跟我是很好的朋友。因为我们俩一般高，而她一直比我重10斤，我100斤她110斤，我110斤她120斤……现在我120斤了，她背叛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瘦到102斤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而且，她不仅瘦掉了，最近还开始化妆了，坐在桌子前描眉抹粉……

不只是这样，我觉得她的魂也慢慢走掉了。

以前天热的时候，我们站在垃圾桶边上吃冰棍，我吃一只巧克力奶油的冰淇淋，淋淋漓漓滴下来，下面聚着一群蚂蚁。她吃棒棒冰，不同口味的两根，拿在一起折，啪嗒一下，非常英气，而且还要分给我半根的。

对面路过漂亮的男孩子的时候，我们会推一推眼镜，吹一两个虚弱的口哨，试图用老土的方式吊人家的膀子，但人家理也不要理我们的，继续讨论他们重要的人生课题：“最近皮肤好差哦，周末去做SPA，你去不去？”“我周末准备去买衣服呢……”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上网球课的时候，有男生向她吹口哨了！她有点窘迫又有点高兴的样子，虽然没有理他们。

她甚至把微博名都从“酱油刘大姐”改成了“打酱油小姐”。

我觉得问题有点严重了。我的大玛瑙，可能就要这样瘦没有了。只留下一具七八十斤的干瘪的身体，擅长自拍和转发星座密语，又漂亮又无聊。虽然老实说，我也想变成那样。

但现在的问题是，瘦掉的是大玛瑙，她把我一个人胖胖地扔在后面了。

啊，还有什么比朋友瘦了但我没有瘦更加痛苦的事？没有办法了，我也只好努力瘦瘦看。

可是变瘦好难啊。我一站到塑胶跑道前，腿就软掉了。我只好先走走看。走了5圈，好累好累，我赶紧去买了罐可乐，咕咚咕咚喝下去，在床上躺了3个小时。

而大玛瑙跑完10公里，回到寝室兴奋地跟我讲，她要参加马拉松大赛。

我一下就绝望了。

【2】

大玛瑙瘦掉以后，很快就交了男朋友。我看到了，所幸是不好看的。

两人是在人人网上认识的，见了面以后，就很自然地发展了。

网友，那我也是有的，见了面以后，他看了我半天，憋出一句：“你比你照片看起来……时尚。”那天我穿了一件挂在淘宝首页的斗篷，那当然是时尚的。

大玛瑙的男朋友跟我们一级，很关心政治的样子，在社交网络上大谈“马哲毛概”。上“毛概”课的时候我复习着QQ空间，欣慰地看到中学时代的暗恋对象卖起了保险，老师喊我回答问题，我一愣，所幸刷到了大玛瑙男朋友发的五百字论社会主义价值观，就照着念完了。老师说这位同学很有想法。

我也就这样被救了一命，回去以后大玛瑙也是有点得意的。

男朋友，那我当然也是有的，只是不很屑于向外说。

我跟学校北门的烤冷面小哥谈着恋爱，虽然大家彼此都没有捅破，但是小哥每次给我的烤冷面里加的烤肠，比别人的都大！我有观察数据。我们的暧昧期比别人的稍微长一点而已。

我跟小哥谈恋爱这事，谁也没告诉，大玛瑙也没有。她就知道我每天晚上七点必往北门跑，她还以为我只是饿，其实我是约会去的。

托烤冷面的福，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像一个很好吃的大馒头。我有点快乐，爱情的结晶！

大玛瑙不太懂我每天对着肚子的傻笑，她单纯地以为我疯掉了。

【3】

我越来越胖了，而大玛瑙越来越瘦了。

她好像翻到了男朋友前女友的照片，她非常非常瘦，走在路上，就像一双活的一次性筷子，没掰开的那种。

男朋友说话太直，有一回跟大玛瑙说：“我前女友，有回差点就被风吹跑啦！还是你好，结实。”大玛瑙便得失心疯了，憋着劲地要瘦，现在一口饭都不吃，每天从北京跑到河北再跑回来，一张脸铁青，不像个活人。

而我和烤冷面小哥的关系，却开始变得紧张。最近他的摊子前有很多人，都是很瘦很好看的女生。小哥很尽心尽力地给她们做着烤冷面，我想她们中很多人是吃不完一份烤冷面的。

等得久了，我就有点不耐烦起来，看隔壁的麻辣烫小哥那里清闲得很，我就去买麻辣烫吃了。

麻辣烫真好吃啊，这样想着，我就跟烤冷面小哥分手了。去北门买夜宵的时候，要先在他摊前伫立片刻，等他抬头看我，我就从鼻底哼出一声来，再扭扭头去买麻辣烫吃。

大玛瑙后来变得很瘦很瘦，要飞起来那种瘦。她男朋友好像还不知道似的，整天给她人工呼吸，一口口气渡进去，大玛瑙看起来就有点浮肿，因为是充了气的。

但是后来男朋友也没有了。进了一个新的学期，男朋友说要考研，不能谈恋爱了，因为说得非常诚恳，大玛瑙没有办法，也只好答应了分手，回来在寝室里哭。

我劝她说，别哭啦，反正他那么难看的。大玛瑙哭着说就是，又抽抽搭搭地掏手机去给他发微信：“研，我们一起考，行吗？”立刻收到了回信：“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您还不是他/她的好友。”大玛瑙哭得更不像样了。隔天她看见男朋友，挽着一个胖大的姑娘，姑娘虽然胖，但又很艳光四射的，是比大玛瑙好看。

大玛瑙回来又哭了一通。

【4】

按理大玛瑙这回总该胖回来了，我很期待，张开怀抱等在那里。但是没有，她还是瘦，越来越瘦，饭也吃了，步也不跑了，但还是瘦。

后来就不行了，她走路的时候都要抓紧我的手了，口袋里叮叮当当的全是一块钱的硬币，但走起路来还是一晃一晃的。有一回她没有抓紧我，北京风大呀，她就被刮上天去了，因为穿的白衣服，大家叫都没有叫一声的，以为是个大塑料袋。

还好她抓到了教学楼八层的一扇窗户，因为雾霾很严重，我把她收下来的时候，她整张脸都是黑的，衣服也变成灰色的了。

我们没有办法了，只好准备去买块大石头来拴在她身上。我本来说直接在学校里施工的地方偷块水泥板就可以的，但她现在瘦了，要讲时尚了！去花鸟市场挑了块花纹好看的石头来，系在身上，确实很有样子的。

晚上我们一起去买夜宵，我买麻辣烫她买烤冷面，我搓手搓脚等麻辣烫的时候，忽然听人喊：“孔明灯！”我一抬头，哎呀，她身上系的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断掉了，她又飞上天了呀！

这回她没有抓到窗户了，天那么黑，飞了一下就看不见了。我只好走到烤冷面小哥的摊子前，从鼻底哼出一声，把大玛瑙的烤冷面给继承过来了。

后来当然我也就没见过大玛瑙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我想，我的下一個朋友，可万万不能再这样子瘦掉了。

——摘自《人生与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