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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民国前期的“拉卜楞事件”

2017-04-11卓么吉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17年6期
关键词:拉卜楞寺西宁寺院

卓么吉

清季,甘南藏区除临谭、卓尼、碌曲、迭部和舟曲等县外,夏河、玛曲等广大地区,原属西宁府循化理藩厅管辖。至民国初年,中央政府敕令政事特许由拉卜楞寺的“议仓”掌管,军事则由河州镇遥领。循化撤厅改县后,青海一带蒙藏事务又归宁海镇守使兼营。是时,被后世称为青海恶霸、军阀“三马”(马步芳、马鸿逵、马鸿宾)之首的马步芳之父马麒任宁海镇守使后,乘拉卜楞寺内讧之际,以“调停”为由派兵常驻拉卜楞寺,横征暴敛、焚杀掳掠当地藏区及黎民百姓,当地一度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民国五年二月二十三日(1916.3.26),第四世嘉木样·尕藏图丹旺秀活佛圆寂,拉卜楞寺瞬间群龙无首,失去了精神领袖。无奈,大班智达阿莽仓活佛暂任拉卜楞的“摄政”,兼管寺内的大小事务,原任“囊佐”(管家)的李宗哲仍继留原任。时任甘肃督军的是北洋军阀系统的陆洪涛,马麒任西宁甘边镇守使。拉卜楞寺本为河南蒙旗亲王的属地,由于马麒在西宁的势力日益扩张,致使第九世河南亲王更噶环觉尔的封建世袭地位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只得依仗拉卜楞寺宗教力量来勉强支撑局面。而李宗哲为了在寺院攫取更大的地位和权力,对抗摄政阿莽仓活佛为首的僧团,亲近并乘机拉拢马麒、河南亲王等握有军事政治实力的头号人物。李宗哲很快如愿以偿,与河南亲王联手。而马麒胞弟马麟与李宗哲为旧识,“早年马麒被袁世凯任命为西宁镇总兵时,甘肃督军赵维熙一直未给予正式任命状,遂使其弟马麟星夜奔赴拉卜楞寺,央请李宗哲代筹黄金200两,并金佛数尊,向赵维熙行贿。赵得贿后,即将任命状发给马麒,马麒始得西宁任事。”[1]与此同时,李宗哲趋炎附势的奴颜媚态和平时生活的放荡不拘,让清心寡欲、洁身自好的藏区寺院僧众和一部分藏胞们颇为不满,于是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为马麒兄弟的魔爪进一步伸向拉卜楞地区制造了机会……

民国五年(1916)的一个晚上,拉卜楞集市的墙壁上张贴着匿名揭帖,揭露“河南亲王王妃勒柯与囊佐李宗哲(暧昧)过从很密……”[2]云云。一时人们闲言碎语、议论纷纷。此事被河南亲王知晓后大发雷霆,深感颜面尽失,故勒令寺院会议讨论严肃查究。不久,拉卜楞寺大经堂“夏俄”(僧官)主持召开扩大会议,河南亲王派属下头人阿日觉觉和王府管家若巴曲南霍参会,此二人在会议上暗指张贴匿名信是拉卜楞寺僧俗的阴谋,还胡言莅会的僧官是“摆神”等,会议气氛顿趋紧张。不多时,在僧官的鼓动下,到场僧人当场逮捕了若巴曲南霍,同时将“囊佐堪布仓的管家罗藏次成(会议代表)、卓匿谦昌(副官长)、贡去旦巴和卓匿得列玛”[2]等人同时逮捕。

翌日,僧众代表继续开会,“决议撤销李宗哲的囊佐职务,并清算他所经手的所有账目。”[2]会后全体僧众拟将逮捕李宗哲。讵料,他早已闻风逃往西宁向马麒告状。李宗哲为什么舍近处的河南亲王而向远在西宁的马麒求救,原因不外有三:李宗哲本身就与河南亲王的王妃有染;河南亲王的势力江河日下,已无力与拉卜楞寺对抗;西宁镇守使马麒军事实力强大,且受过他的贿“恩”,理应保全其性命。李宗哲向马麒哭诉“拉卜楞寺攻击他和河南亲王,并认定是阿莽仓从中鼓动(挑唆)。”[3]李宗哲还“控予甘督张广建。张以其地属宁海管辖,便派马麒负责查办,并派西军分统马全良协助查处。”[1]总之,此时拉卜楞寺院内部的争端已经逐渐升级,很快延伸至马麒与拉卜楞寺之间的武装冲突。

由于李宗哲等人纯系藏族,为沟通之便、马麟派翻译马寿赴拉卜楞调解。据记载马寿原为“西宁上五庄的藏族,当过喇嘛,后投靠马麟贩卖药材,自称是回民。”平日里喜欢在马麒面前搬弄是非,待事情闹大,他便于从中获取渔翁之利,或居功邀赏。此次前往调解李宗哲一案,亦是看到了有利可图。阿莽仓活佛闻讯立即召集八十个议事代表商议对策。代表们一致认为内部事务可自行解决,无需他人插手,从而拒绝马寿的“调解”。马寿却依然逗留当地不肯离开。

此后,马麒派西宁道尹黎丹赴拉卜楞调解。阿莽仓对黎丹的到来表示欢迎。此举与对前者的态度有鲜明的反差,因此遭到了马寿的仇恨。黎丹到任后即召集众代表和拉卜楞寺院高僧开会商议无果。会后,各代表认为寺院内部事务无需官府插手,并起誓抵制。官方代表听闻虽然愤怒,但处事沉稳的黎丹决定返回西宁禀报。然而,两面三刀的马寿为达到挑拨离间的目的,派人于半道偷袭黎丹,事后却栽赃“拉卜楞寺有意和我们对抗,他们的一切活动,都是摄政阿莽仓指使的”。大难不死的黎丹听信谗言,立即启禀马麒,使之极为震怒,实感此事非言语调停所能解决。

民国七年(1918)年中,马麒派胞弟——预防警备司令马麟率宁海军马步兵约千人赴拉卜楞,欲凭武力解决事端。摄政阿莽仓始料未及,仓促通知八部落及附近十三庄八、九百人于甘家滩地方设伏,将马麟军队四面包围。马麟奋力突围,向西宁告急。马麒又急令管带马腾凤率宁海军第五营步队及马辅臣率矿务马队,前往救援。经激战一昼夜,迫使阿莽仓余众向曼达拉寺撤退。当马麟军追至阿木去乎时,双方又在柯柯滩展开激战,终因寡不敌众加之对方猛烈炮火,阿莽仓全线溃败,仅率十余骑逃走。马麟军队进驻拉卜楞寺。

据当时参加战斗的马军士兵韩有禄回忆“在甘家滩将阿莽仓击溃后,继解塔哇之围。我们驻扎在塔哇九间楼隔壁作巴院内,继向曼他拉沟出发展开激战,阿莽仓所属不支,向南奔逃。第三天,寺院派管事阿木曲乎智化来见马麟,要求充任向导,并说阿莽仓所属不多,只带一部分队伍既可击溃。但马麟并未相信。根据当地形势,从东南两沟出发,马麟率步兵由东沟搜索,由阿木曲乎智化为前导。骑兵进入西沟时,阿木曲乎智化用帽子向空中一挥,沟中阿莽仓预伏的兵力即猛起袭击,使骑兵溃散,帮办马四虎被击毙,待马麟由东沟回兵追击时,阿莽仓所部已撤退。”[1]

同年冬,阿莽仓动员阿木去乎头人联络各部落出兵反攻拉卜楞。其中“还以给隆务寺一顿‘经饭’为条件,得到了原属拉卜楞同仁部落的支援,”[2]共约七八千人。同仁藏军一度攻入拉卜楞“塔哇”街口,但由于后续援兵未及时赶到,藏军死亡十余人后不得不撤回。次日,藏军在峨庆沟与马麟部队激战失败而返。此时马寿假意招降,“派青海土观活佛出面调解,阿莽仓派其管家宗周前去商谈,”[3]但被马寿扣押解送西宁。两战皆胜的马麟此时于拉卜楞修建营房,作长期驻兵打算。

与此同时,马麟又急率所属步骑两军迅速抵达柯柯滩,拟出其不意,攻敌不备。但柯柯滩附近的东西两山,均已被阿莽仓藏军所占,马麟遂指挥步兵向东山攻击,骑兵向西山攻击。东山之战十分紧张,马麟的步队不支而向西山转移时,又遭突袭死伤数人。最后退守东山附近。数日后,阿莽仓又向东山集结兵力。马麟为了彻底铲除对手的残余势力,摧毁其供养地阿木去乎部落,会同西军马全良部两千余人,连同宁海军共约四千人兵力,于当年十一月经卡加、黑措,向阿木去乎大举进攻。最终攻取哲哇和安部两村后,长驱直入焚毁了阿木去乎寺院,屠杀僧俗群众七百余人,并大肆抢掠,夺获大批辎重弹药、帐房财物、牲畜等。接着,又搜罗、掠夺附近各部落财物,周围三十余座寺院也备受破坏。最后,阿莽仓活佛死在欧拉地方,阿木去乎头人和少数部属表示屈服缴械投降。至此,战事告竣,马麒班师拉卜楞。

——废除阿莽仓,另立贡唐仓为摄政。“拉卜楞事件”后解除了马麒的心头之患,此时他已无任何顾及,公然下令废除阿莽仓活佛,不准其活佛世系转世(直至十六年后的民国十三年(1924)六月,九世班禅进京路过兰州,经占卜打卦掣签,认定黄正清之五弟黄正明为阿莽仓活佛第四世“转世灵童”,才由其父黄位中扶持他“坐床”。)纵火烧了阿莽仓的“昂谦”(活佛官邸),改贡唐五世嘉木样·丹贝尼玛为摄政。贡唐五世出生于甘肃夏河县科才乡的一户牧民家庭,毕生大量的时间用于蒙古草原和拉卜楞寺所属的教区传法活动,曾与清代十位著名的格鲁派活佛中的章嘉、土观、哲布尊丹巴等高僧大德礼佛讲经、互授佛法真谛、交流修习感悟等,彼此间建立起了良好的私人关系。贡唐五世担任总法台时期是拉卜楞寺内部纷争极为复杂的阶段,“寺院一部分实力人物与嘉木样四世不睦,明争暗斗,阳奉阴违。嘉木样的统领权威削弱。”[3]但贡唐五世始终追随嘉木样四世,承袭历辈结成的师徒关系。事发之际,贡唐仓活佛或者由于寺院的管理权仍掌握在李宗哲手里,被迫倚靠该人,或与阿莽仓不和。由于“贡唐仓本为依仰李宗哲的人,此时拉卜楞寺院完全归入李宗哲亲马一派的掌握之中。”[2]

——马家军长驻拉卜楞,干涉寺内事务。马麒、马麟虽然任命了新的摄政,并由李宗哲掌管当地事务,但此非长久之计。为稳定其统治,同时应属民寻访第五世嘉木样的愿望,即命李宗哲、贡唐仓寻找转世“灵童”。经过一系列寻访程序,最后确定出生于西康理塘营官坝彩马村的黄位中之子为五世嘉木样。但是,黄位中认为“拉卜楞寺现为马麒所控制,且寺院驻有宁海军,五世嘉木样年纪尚小,家属如不随行,势难应付局势,”[3]待其长大后再前往“坐床”为由,以期拖延,还提出宁海军撤出拉卜楞的要求。马麒允诺在嘉木样坐床后即可照办。然而事毕马麒反悔,无论黄氏父子怎样提议,始终没有撤军的打算。拉卜楞驻军首领马寿公然为所欲为地干预拉卜楞寺差哈哇活佛内部事务,恣意撤换僧官,勒令停止“议仓”职权,还取消寺院所征税收,另设茶粮局,巧立名目专门征收:1.粮茶税。规定一驮粮食收钱四钱;松潘茶一包按其大小收银一两至三两;茯茶一包收银五钱。2.担头税。收银无定。3.草头税。规定每户年缴三两至五两。在此过程中不收现银,而以皮毛折价,常以几倍数额收纳。此外,经常无端扣留各部落给寺院布施的财物,不时甚至扣押送布施的人。这些霸道蛮横的做法,激起僧众的强烈不满和公愤,反对马寿以至马家军队的呼声日益高涨。

——血腥镇压不得人心,甘南民众奋起反抗。五世嘉木样活佛坐床后,黄正清父子为了逼退马麒驻军进行了不懈的斡旋和艰苦的斗争,可是皆以失败而告终。与此同时,马麒的势力一步步渗透甘南,调派西军马国良部派骑兵六十名驻扎合作地方。事实上,此时合作寺、沙沟寺、上下卡加、隆哇寺等,在宗教上并不隶属拉卜楞,行政上直属循化厅,但马家军也同样在上述地方设立了茶粮局,由马海渊任局长,他们勾结当地头人,对甘南藏胞进行了残酷野蛮地压榨和剥削。他们利用军事化的铁腕手段,四处修筑兵营,蹂躏盘剥无辜,黎民长期饱受着地狱般的生活,苦不堪言。此期,嘉木样赴兰州拜见九世班禅大师,由于矛盾激化,藏族头人组成了反马司令部,甘青川等地兵民近万余人参加,起誓“一定要战斗到底,不消灭宁海军,不活捉马麟决不甘休”。马麟则以“歼灭番族,禁绝佛教”为目的应对,双方发生数次激战。战斗中马麟部对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屠害,还“放火焚烧了合作的早热多、上下完玛庄、阿甲如、索完昂、牙娘、拉项麦尔、目多、赛瓦昂、铁吾龙、上下卡牙庄、曼群麻等等六十七个村庄。”[2]各经堂的佛像法器均被抢掠焚毁无余,合作周围的百余里内一片焦土,白骨饿殍随处可见,惨不忍睹。为扩兵募饷,马家军还将合作有名的“东周林”森林抵做贷款,破坏数百年静谧祥和的生态环境,下令士兵乱砍滥伐,由此在短短两年内,驻军人数也由三千多人迅猛增至万余人,个中原委无外乎强化其血腥统治,继续鱼肉当地人民……

此前,马麒对青海藏族各部落也采取了野蛮的武力征服,首先踏平玉树地区,继而血洗果洛地区。由此,故伎重演,仍然幻想着通过武力征服甘南藏区,使之俯首帖耳。但经过五世嘉木样赴兰州等地奔走呼吁,与共产党人宣侠父一道草拟了“甘边藏民泣诉国人书”散发各地,并于同年成立“甘边藏民大同盟”,极大的鼓舞了甘南藏族的反马驱马决心,得到了很多正义之士的同情与国内舆论的支持,马家军妄图通过武力迫使五世嘉木样父子臣服于他,成为其统治工具的美梦彻底破灭。最后经过谈判,马麒驻军于1927年全部撤离拉卜楞,赓即五世嘉木样从外地返回母寺。翌年,甘肃省政府任命黄正清为“番兵游击司令”,下辖三个骑兵团和一个手枪队,后又改为“拉卜楞保安司令”。至此,拉卜楞所属藏区完全摆脱了马麒的统治。

探讨民国年间“拉卜楞事件”的性质,就是一场奴役与被奴役、血腥屠杀与被迫反抗、甘南僧俗民众争取民族自决权的斗争。

清末民初以来,原先统一的清中央集权制度,此时已被全国各地大小地方割据势力所打破,今儿归降依倚于他,明儿又“攀龙附凤”于另一个他,一些列强只要手中握有钱财和兵马,便占山为王、为所欲为,武装割据混战的局面一浪高过一浪。例如,最早有袁世凯的北洋军阀,继之有民国五年(1916)冯国璋的直系军阀,其后段祺瑞为首的皖系军阀、张作霖的奉系军阀、阎锡山的晋系军阀、唐继尧的滇系军阀、李宗仁、白崇禧的桂系军阀等等不计其数,除外还有黔系、湘系、浙系、蜀系军阀比比皆是。而在西北地区,自民国以来马麒、马麟极其余孽——“青海三马”,祖孙几代盘根错节当地几十年,坏话说绝,坏事做尽,荼毒残害各族百姓,僧俗大众谈及无不咬牙切齿,尤其是马麒次子马步芳可谓集军阀、恶霸、淫棍为一身。他们于青海和甘南藏区的统治史就是一部马家军掠夺、残杀藏胞的血腥苦难史。当是时,马麒以“调停”寺院内讧为由插手控制拉卜楞地区,“策划依靠回族、拉拢汉族,鱼肉藏区的阴谋,把甘南藏区视为其主要财库,”[4]烧、杀、抢、掠作恶多端。诚如马步芳荼毒生灵的无耻谰言:“我们的官是从血里捞起来的。”[5]由此,也导致拉卜楞地区的民众的“反马驱马”斗争经年累月始终未曾消停,直至最后升级爆发为地区性的武装冲突。总结民国七年“拉卜楞事件”这场地区性的民族压迫政策,以甘南人民推翻封建军阀的残暴统治而结束,但追根溯源是藏胞们世代信奉藏传佛教的号召、组织力和以寺院高僧为核心的凝聚力的结果;是甘南藏族人民多年不屈不挠的斗争努力;更是广袤各族民众不甘为奴、追求幸福美好生活的原动力所在。最终,穷兵黩武、滥挥武力大棒、企图军事征服拉卜楞的马家军阀浑浑噩噩的“土皇梦”,必定要成为泡沫灰飞烟灭,其惨败也是理所当然的!

[1]全国政协、青海省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青海三马[M].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年,p7-8、p28、p66

[2]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甘南藏族自治州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甘南文史资料选辑·第三辑[M].1984年,p9,p10,p12,p13,p26

[3]陈中义、洲塔主编.拉卜楞寺与黄氏家族[M].甘肃民族出版社,1995年,p312,p313,p62,p314

[4]丹曲著.拉卜楞史话[M].民族出版社,1998年,p70

[5]陈秉渊.马步芳家族统治青海四十年[M].青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p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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