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保住“成为我自己”的那一种可能
——访著名诗人欧阳江河

2017-04-11张小彩

教育家 2017年5期
关键词:江河欧阳诗歌

文|本刊记者 张小彩

保住“成为我自己”的那一种可能
——访著名诗人欧阳江河

文|本刊记者 张小彩

欧阳江河,1956年生,著名诗人,诗学及文化批评家,书法家,《今天》文学社社长,北师大特聘教授。

1983年至1984年间,创作代表作长诗《悬棺》,引起诗坛广泛关注。其代表作有《玻璃工厂》《傍晚穿过广场》等。著有《谁去谁留》《大是大非》等11部中文诗集、评论集,4本德语诗集,两本英语诗集,1本法语诗集。在国外50多所大学及文学中心演讲、朗诵。被视为中国新诗运动最重要的代表性诗人。

走进咖啡馆的欧阳江河,与记者打过招呼后,要了一杯绿茶。

2016年,欧阳江河凭借长诗《大是大非》荣膺第14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作家”。评审委员会在颁奖辞里评价这部作品“形象更奇崛,运思更开阔,诗意也更为自由而悖谬重重”“他的写作,为中国当代诗歌写作建立起了全新的方法论”。与此同时,普通读者却评价“这是一次艰难的阅读体验”“只读小半,就已不能继续”。

对于记者的一个个问题,他的回答更像是一位睿智的大学老师,带着学者之气。他很健谈,谈很多问题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但谈新诗的时候最认真,最投入,也最激动。

(一)

彗星突然亮了,正当我走到屋外。

我没想到眼睛最后会闪现出来,

光芒来得太快,几乎使我瞎掉。

——《彗星》

谈到当下的教育,特别是中小学教育,欧阳江河认为中国的基础教育有非常成功的一面,它为学生各方面的学习打下了非常扎实的基础,这是全世界公认的。

但是他也向我们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和期待。在目前的教育环境下,教育变得越来越功利。在这个过程中,孩子们失去了好奇心,失去了天真的本性与灵秀。他认为问题其实在于“我心”的问题,中小学教育如果只为了升学、成绩、知识而牺牲掉那些“无用”的与鲜活的生命有关的东西,学生的“我心”从哪里来?诗歌和文学创作都是事关“我心”的问题。欧阳江河相信,未来的世界越来越需要能够引领人类文明进程的伟大人物。而目前中国的诺贝尔将获得者却寥寥可数。“中国的尖子在哪里?”欧阳江河向教育、又不仅仅是向教育提出了这样的疑问和期待。他认为中国人满足于将大量的生命精力交给生存和生活的平衡,满足于成为20%的优秀人才。他希望在如此巨大悠久的中华文明的将来,能不能出现这样的一个1%,成为人类文明的新的引领者?

欧阳江河希望,在目前的体制之内,能为孩子们开一扇诗歌的窗户、美的窗户,一扇感动的、天真的所谓的“野兽”的窗户。他说,教育不应该把人变成被制作过的所谓文明的人,因为一个人如果一生被制作,即使他变得非常聪明非常高雅,也缺少了动物意义上的本能的自然的东西。而恰恰是这种本性的自然的东西,将在人类进化到高级阶段时起到巨大的作用。“就好像小提琴演奏之于爱因斯坦一样,我们的教育里能不能也保留一些生命、艺术、自然、宗教、诗歌的成分,让它们作为生命的发声、最初的感动,作为有温度有呼吸的作为‘野兽’的部分被保留下来。它们不应该像阑尾一样被我们无情地割掉,也不应该成为基础教育里肢解性讲授知识的存在,而应该作为一种鲜活的生命体被保留。”采访中,欧阳江河几次用“认识你自己”的这句古希腊箴言来激励我们的教育。他强调说,人有无穷无尽的可能性,诗歌是引导人们从根本上认识人的存在的重要途径。他希望我们的教育能在扎实学生的基础之外,在更深的生命的意义上、存在的意义上给孩子们提供更多可能,给他们本身的差异性、生命的丰富性甚至给他们的天真、愚蠢和困惑留下生存的窗口,给他们留点感动,留点虚无,留点迷惘。他也希望孩子们在争取成为20%、5%的优秀学生的过程中还要保住“成为我自己”的那一种可能性。

>>欧阳江河的书法

(二)

因为整个天空都是泪水。

得给“我是谁”

搭建一个问询处,因为大我已经被小我丢失了。

——《凤凰》

欧阳江河对诗歌的兴趣起源于古典文学,他不是书香门第出身,也没有家学渊源。但是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对书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据母亲回忆,欧阳江河只有两岁的时候,有一次,他一个人,捧着一张报纸“看”了两个小时。大家很诧异,因为两岁的他并不识字。走近一看,不禁都大笑起来:报纸根本是拿倒的!大人们后来经常讲起的这个笑话也许就是欧阳江河接触文字的最早的证据,“报纸都是反的,又不认识字,看什么呢?看到了什么呢?很难说”。说起往事,他也颇为疑惑。

欧阳江河说自己没有接受过专业的学校教育,也没有其他的消遣方式,知识来源尤其是美学来源就来自于中国古典文化,加上他从小练习书法,曾经可以背诵五六千首唐诗,100多篇古代散文,所以他最早的诗歌教育其实是从古诗开始的。他读诗更注重整体的把握和感觉,更关注诗歌中韵律、声音和意象的回旋,虽然有些古诗是半懂不懂,但是却比读懂更有意思。欧阳江河说:“古诗之美是我创作的最早的起源,所以我现阶段的写作,才敢于如此确切地反对诗歌表面的、风格的句子之美,反对美文写作,这种反对是一种姿态,我可以反对自我的起源。”

中学以后,广泛的阅读为欧阳江河打开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那个时候真是如饥似渴地汲取各种知识,我的阅读量非常大,古今中外,文学的、历史的、思想的,我都爱读。”欧阳江河清晰地记得,20世纪70年代初,一天父亲给了他100块钱,他到重庆的外文书店买了三十几本书,其中有大量的古书,为此他兴奋了很久。上山下乡之后,欧阳江河托父亲的同事从重庆带回各种各样的书,甚至用自己的肉票、布票去和别人换来可以读书的煤油票。就这样,他读到了那个年代里罕有的《鲁迅全集》《第三帝国兴亡史》、费正清的《美国与中国》、俄罗斯的小说《白轮船》《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战争与和平》《被侮辱与被损害者》,以及各种政治、文化人物传记等。

这些经典的阅读成为那个特殊年代里年轻人宝贵的精神食粮,滋养了一大批优秀的小说家、散文家和诗人。

对于自己最终投入诗歌的怀抱,欧阳江河表示:“没有任何原因,就是一种敏感。诗歌就是我天生的一种思维方式和感知世界的方式。”“这是天生的,我写就行了。”他反复强调说,“其实对于人来说,最难的事情就是认识你自己,你这一辈子到底能干什么,什么最适合你”。进入诗歌,应该就是他认识自己,顺从天生禀赋所做出的自然选择。

(三)

已经拧紧的笔盖,谁把它拧开了?

已经用铅笔写过一遍的日子,

谁用吸墨水的笔重新写了一遍?

——《墨水瓶》

采访欧阳江河,必须要谈诗歌。

欧阳江河的心中,诗歌与现实、与世界发生着最直接、最广阔的联系。通过诗歌,人与时代更加紧密、广阔、深刻地连接在一起。

近些年来,欧阳江河将笔触对准正在发生的现实。在他看来,诗歌不仅可以处理美,所有我们身边发生的需要面对的诗歌都可以拿来呼吸、汲取、创造,让它们成为诗歌的血液。对于时代的新闻,诗歌要做出反应。但是诗歌追求的不是那种瞬时的短暂的效果,反而是要离开热点,构成一个距离,把一些冷静下来的思考、千年之前之后的目光都分剥出来,然后“把诗歌的美、诗歌的忧伤、诗歌的形式感、诗歌的大逻辑、诗歌的气场、诗歌的眼光放进来”。诗集《大是大非》就是以新闻事件作为创作背景和材料,探寻着新闻事件和话题背后更为久远的大是大非,它超越了新闻本身,将时代嵌入久远的诗歌逻辑之中。“《大是大非》里我就是要把活着的瞬间的肉身性、保留在前年万年的东西、被埋葬的死掉的东西综合起来,给它一个生命,让他像新闻一样跳动起来。”他说:“《大是大非》也是在这个意义上出现了自己以往作品里没有的肉身性和呼吸感,开始具有一种温度。”

(四)

新一代必须重新学习汉语。

词,必须是一个发生,

必须重新触及孤独,不仅对独断论说不,也对资本说不。

——《大是大非》

2016年4月,欧阳江河凭借《大是大非》荣膺第14届华语文学传媒“年度杰出作家”,“得这个奖我很高兴,因为这个奖是由年轻的读者,尤其是新闻记者评选出来的,这说明年轻读者看到了我在新诗集中呈现的鲜活现实,和这种鲜活现实下复杂的意义指向。”

我们目前的时代是一个消费时代,包括物质意义上、阅读上、语言意义上和娱乐方式的消费等,多元,复杂。这个时代的特征不是枯燥和单一,而是爆炸和过于丰富,这也造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贫困和无知。那么,诗歌在这个时代的作用不是引领和启蒙,而是应该至少与消费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让自己成为消费的一部分,从而为社会和时代提供一种清醒的认识、一种批判和对立的可能性。“诗歌应该给已经过于丰富和复杂的生活创造一点单调、简化、提纯”,他说:“诗歌要为这个时代提供更多的说‘不’的可能性和力量。”如果说,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诗歌是对特殊时期之后的枯燥说“不”,在当下这个时代恰好相反,诗歌要对这个过于丰富复杂的消费说“不”。

对于目前一直在坚持读诗和写诗的年轻人,他说:“保持这种状态, 这种心态,这种阅读的、思想的、观察的、写作的、交谈的,甚至是独语的这些状态,在诗歌文学所构成的那种人和自我的关系、人和世界的关系、人和虚无的关系以及‘词’和‘物’的关系。在这种种对应的过程中,保持这种状态,尤其是这种存在的状态,从边缘化的意义上讲存在可能是一种更深刻、更独特、更具有成长性和变化行的力量。”

猜你喜欢

江河欧阳诗歌
诗歌不除外
江河里的水鸟
Positive unlabeled named entity recognition with multi-granularity linguistic information①
我家的健忘老妈
江河 万古流
“新”“旧”互鉴,诗歌才能复苏并繁荣
依依送别欧阳鹤先生
诗歌岛·八面来风
草根公民的江河十年行
欧阳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