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永春

一、青豆一直盼望著住楼房

柳树这几天很闹心。相好小莉跟他说怀孕了，要跟丈夫离婚，非要跟柳树结婚不可。他不离婚，小莉这头不答应；离婚吧，跟妻子青豆和孩子又没法张这个嘴。

柳树思忖半个月也没找出来跟青豆离婚的理由。最让他头疼的是女儿。一看到这个小家伙活泼可爱的样子，就像拿刀子割着柳树的心一样疼。

小城街边的树被秋霜涂染上了油彩，陪衬着晚霞显得分外的别致。夜晚饭口的时候，因为女儿一直吵着要吃红焖鸭头，不常上饭店的柳树带着一家三口选个临街的饭店点了几个菜。饭店里嘈杂声、吵闹声、嬉笑声此起彼伏。柳树最烦青豆跟他提买楼的事，可是饭店里人们谈论的大部分话题偏偏就是楼市。青豆张罗买套楼房住，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儿。本来柳树首付钱攒得差不多了，可是那天小莉在柳树怀里撒娇，说要开化妆品商店跟他借钱。柳树一高兴就背着青豆，把这笔钱借给小莉开化妆品店用了。有一次柳树喝多了，跟小莉提起她借钱的事，小莉说，压货底子上了。柳树心想，看来这钱也没啥指望了。

买楼这事在他心里蠢蠢欲动好长时间了，让他心里憋屈得很难受。住高楼大厦跟低矮的平房真的无法对比，楼里晚上起夜那要多方便就有多方便。住平房就不行了，特别是到了冬天，屋里放个尿盆子，臊臭的气味让人难以入睡。

夜晚的小城被一座座高高矗立的吊塔上的灯光照得跟白昼一样通明瓦亮。在小城无论是大街上走道的还是在机关上班的，甚至是开出租车的，没有一个不谈论上涨的楼价。繁忙的吊塔也同样吊起了高高的楼价，小城不到半年的工夫，每平方米楼价就涨上去六百多元啊。在这买卖楼的大潮中可苦了工薪族，他们一个月开那两个干巴巴的钱，还不够随礼凑份子的，找人从银行贷点款吧，首付还交不起，就在那里眼巴巴地瞧着别人购楼抢楼存楼倒腾楼挣钱。

不识趣的青豆也跟着那些食客一起把话题扯到买楼上来了。青豆一句接一句地唠叨着，柳树连头也不抬，除了给孩子夹菜外，只顾自己埋头吃饭。等青豆再问他时，柳树只好又问一遍青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青豆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去，这个时候他一心只想着如何应付小莉，哪还顾及其他的事。青豆十分生气，饭也没吃好。柳树心中有两个女人的影像，就像他看CT片子，不断地在他面前交错地做着对比：一个是磨磨叨叨的妻子，一个是妖冶迷人的小莉。

不久前，柳树被一个好友拉去看新装修的楼房，让他大开眼界。那新楼装得富丽堂皇，屋内高档家具豪华气派，现代化家电一应俱全。特别是那五颜六色的灯具，开关一变换，屋内就放射出各种颜色的光芒，把室内映衬得美轮美奂，耀眼夺目。站在那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前，举目望去，小城风光尽收眼底。柳树心潮起伏，很不平静。柳树心想着我要住楼，我要立马住进楼里去！

柳树走出好友的新楼，摸摸干瘪的衣兜，想到自己一个月三千多元的工资同每平米四千多元钱的楼价很不成比例。柳树想到这里，自言自语地说道，用这几吊子工资钱来买楼的话，不吃不喝，一百平米的房子也得他妈的攒上十几年啊。

在这个小城里，柳树是数一数二的医生，经他手治好的患者无数。只要柳树一出来遛弯，便会有很多人跟他打招呼，向他问好。可他竟有一半儿是认不出来的，那都是他治愈的患者。柳树的同事，不止一次地暗示或提醒他，有跟他不错的哥们儿甚至当他面说：给人看病做手术时活动活动心眼儿，千万别死挺，也弄点外快宽绰宽绰。好友偷偷地告诉他，别的医生一年下来光收红包就够买一栋楼了，你是专家，比他们手艺强多了。别人明目张胆地要，你只要把别人揣到你兜里的红包别退回去就够了，还愁买不到楼？

柳树明白，红包里装的全是真金白银的硬通货——人民币啊。可是，他为什么要拒绝收受红包呢？在柳树心里，收受患者的红包有一道坎他过不了。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柳树陪三姑到医院看病，柳树的三姑得的是急性阑尾炎，对医生来说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手术。可是，给柳树三姑做手术的大夫，在做手术时，却错把输尿管给扎上了。术后，柳树的三姑尿不下来尿，憋得小肚子溜溜鼓，疼得嗷嗷直叫唤。找到做手术的大夫。大夫说做完手术哪个病人都要有生理反应，症状都是这样，尿不下来尿，这很正常。听大夫这么一说，谁也没在意，更没有想到柳树三姑做手术会出现医疗事故。只好听大夫的吧，回到家里，柳树的三姑继续打点滴。

幸好赶上有个懂医的亲属来看望柳树的三姑，让她赶紧到医院拍片进行复查。这一复查不要紧，才知做手术那个大夫在给柳树三姑做阑尾炎手术时，错把她的输尿管给扎上了。这个手术做得也太荒唐了，这叫什么手术？柳树三姑一家人非常气愤地去找医院。

柳树和三姑找到医院院长。院长很惊讶，真的吗？柳树说，我们刚拍完片子，这还有假？柳树顺手把片子递给院长。院长看看片子，就不言语了。之后，柳树他们去找那个做手术的大夫，那个大夫早已得到报信，躲得没了踪影。院长二话没说，就把手术定性为医疗事故，赶紧让别的医生来重新做手术，所有费用医院出，赔偿问题待做完手术后再同病人家属商量。

事后柳树说，要不是这位亲属来看望三姑，时间再耽误下去，恐怕三姑的命都保不住了。这件事过后，让人很后怕，后来柳树一打听才知道事情的原委：给三姑做手术的大夫因为三姑家里在做手术前没有给他送红包，这样他在做手术的时候心里来气老走神儿，所以就出了差错。打那以后，柳树一听说哪个大夫收红包了，就生气，就恼怒，就会想到在炕上痛得汗流浃背的三姑……

柳树三姑这事发生后，他当着三姑的面发过毒誓：如果我考上大学，就报医学院；如果我当上了医生，坚决不收病人红包。可没想到十几年以后，他真的当上了医生，也同样面临着收取红包的诱惑。自己想买楼，那需要钱；情人小莉也时不时向他要钱。柳树的开支静悄悄地增加起来，柳树不得不动起了收红包的念头。

眼下柳树名声在外，是全县响当当不收患者红包的医生，这是满县城人都知道的事情。柳树不收患者红包，给他带来的光环也很鲜艳。老百姓争着抢着找他看病，别的科室到了淡季基本上没有患者，而他的诊疗室什么时候都得排号，甚至托关系找人。他每次比照别的医生多开不少效益工资，荣誉上每年评选劳模先进工作者啥的他都高居榜首。他有时得意于自己的清廉，甚至为此而自豪和骄傲。

一次，有个大款的亲属要做手术，给柳树送个很厚很厚的红包，柳树用手掂量一下大约得有两万块钱。红包里装的是钱，钱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这个红包在他手里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柳树仔仔细细地摸摸揣到自己兜里鼓鼓囊囊的红包，于是产生了留下来的念头。他娘的，别人收红包我为什么收不得，又不是我要的！但是无论柳树心里如何愤愤不平，如何需要这笔钱，如何想留下这笔钱，但是想起曾经在三姑面前发过的誓言，柳树一做完手术，还是立马就把红包退还给患者家属了。这么多年了，柳树就没破这个例。因为柳树一想到自己姑姑做手术时痛苦的样子，他就会放弃收红包的念头。柳树这天把红包揉搓了很长时间，虽然红包还给了患者，可是他心里还是在牵挂着那厚厚的红包，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似乎肿胀了多少倍似的。

人一旦产生新的欲望，就会有杂七杂八的想法。柳树自从动了买楼的心思，病人给他送红包，再往出掏时，就没有以前痛快和坚定了。不收红包，买楼就是遥远的梦想；收了红包，一看到病人家里缺钱急得团团转的样子柳树又于心不忍，坐立不安。收不收红包，柳树就这样每天在矛盾中煎熬着。

柳树经常自嘲，他笑嘻嘻地跟青豆说，住什么楼啊，不就是睡觉吃饭嘛。再说住平房不用上下楼，多方便啊！没有给青豆买上楼，柳树心里总觉得是个事儿，很有些歉意。于是，他就在节假日别人不愿意加班时主动跟领导提出来挣那笔加班费，攒下钱来要买一个属于自己的楼房，买楼房这是柳树最大的愿望。可是，柳树好不容易攒下点儿钱，还被小莉给要走了。

柳树是靠青豆家帮衬着才念完高中和大学学业的。读高中时，青豆长得高高的个子，亭亭玉立，白白净净。班里追求青豆的大概得有六七个同学，青豆就是看不上人家，一门心思地学习。当时柳树家很穷，穷得连饭都吃不饱，在学校柳树每天靠嚼包米豆充饥。他半大小子闲半根肠子，饿得皮包骨头。青豆看柳树吃不饱饭，瘦得像刀条似的，就经常把自己的饭票给柳树来接济他。柳树为了感激青豆，主动给青豆补习英语，两个人接触时间多了，就产生了感情。考大学时，柳树上了医学院。柳树本来要同青豆一起报考商业学院的，可是因为柳树对三姑发过誓愿，为此报了医学专业，上了醫学院。为了柳树能够顺利上大学，青豆家里把养的十几头猪卖了，才凑够柳树的学费。五年下来，青豆家为柳树读书花去了四五万元钱。青豆父母就像对待自己亲儿子那样关心柳树。

柳树和青豆大学毕业后，柳树被分到了偏远的榛柴岗镇卫生院工作，青豆却回到了县城。原本青豆的一个女同学可以帮助她在省城留下，可是青豆为了能同心爱的柳树在一起，青豆主动放弃了在省城工作的机会。回到县城后，她在一个小化工厂里当技术员。后来，柳树同青豆结婚了，青豆又辞了工作，同柳树一起来到小镇榛柴岗，在医院附近租间房住。青豆在医院干点儿零活，一个月也挣不了多少钱。这个离县城一百多里地的小乡镇，临街的医院破破烂烂，没有一个大学生愿意来。柳树是医大毕业的高材生，是破天荒来这里工作的第一个大学生。以前这里只能治个头痛脑热的，一般手术都不能做，柳树来这儿不久就改变了这里的现状，让人们对这个小镇医院刮目相看。很多来这里看过病的患者都说，还是大学生有能耐啊，你看我多年没治好的病，让柳大夫几下子就给收拾得利利索索了。

柳树精湛的医术很快发挥了辐射作用，给小镇卫生院带来了能看病的名声。一些农村患者不再鞍马劳顿驱车一二百里地去城里求医问药了。农村患者在家门口医院里就能吃到柳树开的中药，或者进了柳树的手术室几下就给拾掇好了。患者一传俩，俩传仨，柳树在当地名声鹊起，患者如云。

柳树到月底开那点儿工资，让举家过日子的青豆购米买菜捉襟见肘。每次到粮店青豆都要算计着掂对几个来回，比方青豆打算买一件衣服，都得思前想后。青豆正处在爱穿爱戴的年龄，见到商店里自己特别喜欢的衣服，心里十分想买来穿在身上。可是，青豆摸摸兜里没有多少钱，她只好作罢。有时患者在地里干活受伤，直接来医院看病，手头没有钱，柳树为了患者能够及时看上病，就从自己兜里掏钱给垫诊疗费。对柳树给农村患者垫钱，青豆也是支持的，她对柳树说，农村老百姓没钱来看病，也不能死啊，咱们没有多大能耐，能帮衬一下就帮衬一下吧。柳树的口头禅是，我是农村出来的，知道农村缺钱是啥滋味，更知道在紧关节要需要钱时，又拿不出钱来那种憋人的滋味。没有真正缺过钱的人，是绝对体会不到的。在榛柴岗镇柳树医生的口碑非常好，村民都把柳树医生当成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柳树治病救人行善做好事的名声，让青豆心里暖暖的，有了一种清贫之中的满足感。

小镇医院简陋的医疗条件根本满足不了很多前来看病患者的需求。柳树找到老院长，要求向上级争取一下医疗项目来改善医院的条件。老院长很支持他。柳树通过他的一个同学，现在已是省卫生部门的领导，争取到一笔可观的资金，于是改善了医院的医疗设备，修缮了医院的房舍。以前那破破烂烂的医院变了样，窗明几净，设备先进，一般手术都能在医院做了。老百姓高兴，为群众做点儿实事的柳树更高兴。

在农村外伤患者同其他病比起来比较多。因为很多农民在操作农机具作业时由于疲劳过度，极易在工作中造成机械创伤，有时这些患者带着血淋淋的伤口来找他。柳树是内科大夫，老百姓不管你啥科，你治病救人就是好科。柳树对来找他看病的外科病人，干着急，伸不上手，十分尴尬和内疚。人们都说柳树是个好大夫，能给他们治好病。可是，柳树学的是内科，看到自己对其他病束手无策，心里十分着急。于是，他下决心要通过自学来掌握外科技术。有的外科伤重者待送到医院，由于时间过长或因救治不及时，而不得不将受伤部位截肢，造成患者的再度伤残、甚至终生的痛苦，这让柳树十分痛心。还有的妇女因为难产，这里没有能正确处置的妇科大夫，致使产妇和胎儿死在镇医院里。柳树看到这些，就跟老院长商量，能不能让他利用医院不太忙的季节，或者节假日回母校做跨专业跨学科进修。老院长早就有了这种想法，两个人不谋而合。这样柳树进修完外科、皮肤科、神经科、泌尿科，甚至是妇科，一些农村的常见病在柳树手下皆能药到病除。柳树在小镇成了全科医生。

柳树的名声在小镇不胫而走，老百姓把他都当成了神医。县里得知后，一纸调令，就把柳树从小小的榛柴岗镇卫生院调到县人民医院，并作为全院跨科室重大急难病患者的主任医生。

二、情人小莉很难答对

饭店外汽车的鸣笛声直刺耳根，柳树对青豆喋喋不休的絮叨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快吃吧，吃完了好去广场，孩子还等着玩呢。

柳树总喜欢带着孩子去广场。去了广场一边是孩子玩，另一边是他自己的心也会随着广场变幻的色彩愉悦起来。玫瑰之约的那个叫小莉的女人也时常会出现在广场。

柳树认识小莉也是一个偶然。一天，柳树在值班，一个病人在一个细高挑的女人搀扶下来看病。这个病人在一个工地上出车祸时被砸断了腿，镇里卫生院给他接的骨，快到两个月了，还没有好利索。柳树检查完后，嘱咐让他们拍个片子再看看。柳树一看片子大吃一惊，原来是折了的骨头根本没有接上，由于断裂时间过长这得开刀重新做手术。农村来看病的小两口根本没想到断了的骨头没给接上这码事，更没想到还要做手术，来时身上也没带多少钱。做手术钱不够得回去取钱，这一来一回一二百里地，加上村子里面不通客车，还要步行才能到家。往返一折腾，再来接骨，恐怕就更耽误事儿。

柳树说，你这断了的骨头得马上接上，要不然时间长了，恐怕会落下残疾。听大夫这么一说，在一旁的女人哭了。柳树原先根本没太留意病人家属，她这一哭，那本来清秀的面庞，就越发显得可怜可爱了。这个女人，就是小莉。

小莉一听男人要做手术，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哭得柳树心生怜悯。柳树说这样吧，我替你把做手术的钱先垫上，手术完事儿你回家取钱再还给我。就这样小莉的男人顺利地完成了手术，几天后，小莉把欠柳树的钱还上了。柳树一年下来，数都数不清为多少患者垫付过钱，事儿一过他早就忘到脑后啦。可小莉没忘，也不能忘，总在记着他这个大恩人。

小莉为了陪孩子读书，从农村来到城里租房子住着。小莉的男人依然在外面打工，一年半载回不上一次家。一到晚上，孩子睡下，小莉很失落很寂寞心里空荡荡的。一来二去被合租房子的小姐妹拉她出去到玫瑰之约歌厅挣外快。

第二次遇到小莉的时候，柳树根本没认出来。孩子喜欢玩碰碰车，柳树就陪孩子来广场，站在旁边看着孩子欢天喜地地玩碰碰车。正在这时一位穿着藕荷色連衣裙、身材修长的女人领着孩子向他走了过来，一双忽闪闪明亮亮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瞧着他哩。小莉同柳树打招呼，柳大夫好！柳树回答，你好，你是我的患者吧，我不记得了。柳树接触患者多，每逢人家主动跟他打招呼，他都这样谦卑地回话。柳大夫，你忘了，我是小莉啊。柳树说，啊，对不起，我看病接触过的人多，一时忘了。小莉接着又说道，我爱人看病的钱，还是你帮着垫付的呢。你可是我们的大恩人，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小莉说着轻轻甜甜的话，就把香风也带了过来，随即就把她那像玉一般又软又滑润的手伸向了柳树。柳树握着小莉的手，那手就像一团火烫着柳树的心，弄得他有些神魂颠倒了。于是，这火由心中便升腾到了柳树的眼睛上，他的眼睛开始冒火。柳树被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迷住了。

柳树爱看一名著名女演员演的电影。下班没事总是打开电脑，坐在那里一看就是一两部。眼前的这个小莉，让他立马有了遇到那名朝思暮想女演员的感觉。以前柳树忙着给小莉的爱人看病根本没有仔细端详小莉的长相，这一下子跟小莉碰到一起，又是那么近，小莉像玉一样的手被柳树攥着捏着轻轻地托着，再衬托着晚上广场五颜六色的灯光，小莉也更加楚楚动人撩人心魄，让柳树有了从前没有过的冲动，他的心里卷起了波澜……

柳树想了半天才醒过腔来，喔，原来是小莉呀，你也来陪孩子玩儿？是的。小莉回答。

小莉向柳树介绍说，她已经来城里两年多了，来陪孩子读书的，孩子正上幼儿班。

农村撤乡并校后，城乡教学条件差距拉得更大了。农村实行一个乡镇里面一般设置两处学校，一处为中心小学，一处为中学校。这两座学校大部分都在乡镇驻地，而一些读书的孩子却分散居住在全乡各自然屯中，边远偏僻屯子里的孩子上学非常不方便。一些学生家长只好自己家或者几家搭伙雇辆车，往来接送上学的孩子。那些边远偏僻屯子里的孩子上幼儿班就更不用提了，全乡也没几个幼儿班。

农村孩子的学习条件跟城里是没法比的。好的老师都想方设法调回城里了，农村学校里的设施连城里最差的学校也赶不上。农民每天雇辆车接送孩子的费用和花销，也差不多等同在城里租房子陪孩子读书的费用。这样，农村孩子读书就一窝蜂似的全涌进了城里。有爷爷奶奶到城里陪读的，也有丈夫出外打工、媳妇在城里陪读的，就像小莉家这样。还有农村十几家合伙雇辆车，每天拉孩子上下学，往返于城乡之间的。

小莉坐在柳树的怀里是在那个叫玫瑰之约的歌厅。这是柳树第三次见到小莉，这时的小莉就跟雕刻师傅用刀刻到柳树的心里边了似的，柳树怎么抹也抹不掉。反倒是柳树几天看不到小莉，干什么事都静不下心来。有几次上台做手术，都让他以种种借口推掉了，怕出差错。直到看见小莉，柳树就好了，人也精神起来。

柳树嗓子好，唱起歌来很像歌唱家蒋大为的声音，高亢嘹亮，摄人心魄，每每他一张口就赢来一片哗啦啦的掌声。柳树会唱歌，这样同事谁家有个大事小情有个啥场面就常常连拉带扯地把柳树弄到歌厅去。柳树来唱歌，必须小莉作陪。小莉陪着柳树跳舞唱歌，柳树的歌声就更加悠扬美妙了。

柳树太忙，患者多，他又是跨科室医生，经常忙得不可开交，几天不来歌厅，小莉总是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地催促。有一次，柳树陪省里医学院来的教授喝多了，小莉就一直体贴地服侍着柳树，直到很晚很晚唱歌结束。柳树他们从歌厅出来，小莉看柳树走路里倒歪斜站立不稳，就同他一起打了辆出租车。这次小莉没有把柳树送回家，却直接拉回了自己的家。夜里，柳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和小莉赤身裸体地搅缠在一起。从这以后柳树心里再也放不下小莉了，小莉和柳树就像两条麻绳死死地缠绕在一起了。

小莉知道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就变着法儿地在家里给柳树做好吃的。让柳树最有胃口的是农家酱炖江鱼，小莉用啤酒辣椒鲜姜来炖江鱼，把江鱼的鲜味全部炖了出来，那鱼色香味俱佳。小莉的拿手活是给柳树洗脚。柳树基本上每天都有几个钟点的手术，手术完成后柳树的脚都快站肿了。柳树把脚泡在不烫不凉的热水里，小莉用她的纤手在水盆里轻轻地往脚面上撩着水，水温一下降，小莉就把暖水瓶的热水又续上些。这样柳树泡上半个钟头的脚，那种舒服程度无与伦比，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美。

小莉的化妆品商店开业，柳树去捧场。柳树还约去几个要好的朋友作陪。小莉能说会道，临走时小莉给柳树的朋友每人赠送了一套化妆品，说是送给贵客夫人试用的。

柳树回到家里，妻子青豆正做饭哩。柳树一回来孩子就钻到他怀里，让爸爸给他讲故事。吃完饭，柳树和青豆看电视。青豆提起买楼的事说道，咱们以前存的那些钱交首付差不多了吧？柳树说，那笔钱我一个同学孩子有病着急用钱借出去了。青豆心里一咯噔：完了！这楼一时半会儿又住不上了。于是，青豆跟柳树讲起他们单位新结婚的一对小青年，逼着爹妈拉饥荒抬钱给孩子买个楼，要不然就不结婚的事情来。青豆跟柳树说，要不然跟亲属借点儿钱先交个首付，贷款买一套楼房。我在外面说咱家没住楼，人家都不信。青豆看了柳树一眼，揶揄地学着别人的腔调说，柳大夫住平房，谁信哩，糊弄谁？柳大夫那手艺全县谁不知道，不靠别的，靠做手术收红包也早都上楼了。啧啧，老到啊，那么出名的医生住平房，这叫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有钱装穷，低调啊！柳树跟青豆说，别人愿意咋说就咋说呗，反正嘴长在他们身上。青豆说，你们医院的大夫就你没上楼了，还是想办法交首付买个楼吧。柳树说，你别磨叽了。青豆見自己的央求没作用，就反过来用话激他说，当大夫不住楼，都被人瞧不起。你看街上人咋说你：柳大夫住平房，这大夫让他干得鸡巴毛不是，给他干瞎了！柳树对青豆说，我说过，别人说归别人说，我就是我。你今后再听到这些话就走远点儿，听不着，心就不烦了。不过柳树自从看了同事那富丽堂皇的新楼，心里怎么也放不下买楼的事了。

那天，小莉找到柳树的办公室，你啥时离婚啊？不离也行，给我点儿钱花。我得吃点儿好的，给肚子里的孩子补充营养。

柳树从办公桌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了小莉。小莉打开信封，点一下钱，两千元。我拿走了。柳树很疲惫地说，你走吧。这是柳树第一次收取患者的红包。

柳树记得这个患者家属给他兜里揣红包时，他们推让了半天，甚至患者家属要跟他急眼，柳树没办法才收下的。柳树知道不收患者家属红包，患者家属就会怀疑自己做手术时不会尽力。接了红包，他们就安心了。所以一般情况下在手术前，患者家属给柳树送红包，柳树自然地接过来，等到手术结束后，再马上还给患者家属。这些年来柳树退还给患者家属的红包不计其数。柳树没有把红包还给患者家属，这红包就跟一柄小刀子，一剜一剜地折磨柳树，柳树就会寝食难安，就像他自己偷了人家东西似的，干什么事也不踏实。柳树感到自己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似的，他们之间在斗争，在较劲儿。这红包也不是我要的，是他们上赶着硬塞给我的。不行，本来患者看病就花费了不少钱，自己收下红包，就等于给患者雪上加霜了，决不能接受患者红包！可是柳树转念一想，俗话说得好，人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吃夜草不肥。这道理明摆着，红包不收，青豆啥时能住上楼啊？情人小莉要消费，没有钱不行啊！

下坡的车跑了排，这车是很难刹住。小莉把柳树的红包拿走，柳树也没有闲钱来退还给这位患者的家属。柳树打开了收取红包的闸门，再想关闭就难喽。时不时地在心里为自己收取红包找个理由：患者家属给我的红包是他们心甘情愿的，也不是我硬要的。再说我也给患者认认真真做了手术了，而且手术还很成功。后来柳树收红包就越来越心安理得了。

过一段时间，一个心脏病患者已经做好了手术准备工作，就等着柳树给他做手术了。这个患者十六七岁，为了给他治病，父母把耕地和房子全卖了，也不够做手术的钱。县红十字会还帮着募捐到一笔钱，才刚刚够做手术的费用。患者父亲来到柳树办公室，用信封装了一笔钱递给柳树，让柳树一定在做手术时关照关照孩子。患者的父亲哭着硬往柳树兜里塞，柳树只好先把这笔钱收下。这时的柳树，收取红包还是有一定界限的，凡是农村或者困难的患者家属，即使他收取了人家的红包，手术后也一定要退回去的。但是，如果有钱的、做买卖的、当官的送的红包，柳树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柳树对这个年轻的心脏病患者很重视，多次组织各部门会诊，他一定要竭尽全力治好他的病，因为他太年轻了。他尽量不用贵药，尽量为患者省下一笔医疗费。

小莉又来找柳树。

柳树急急忙忙回到办公室，看到在办公室等候的小莉，问道，你啥时候来的？

小莉说，我没钱花，不找你，找谁？边说边翻柳树的办公桌。小莉发现了办公桌里的一个红包。小莉说，这个信封归我了。

柳树说话声音很大，这个钱你不能动。那个病人家里很穷，手术刚结束，明天我要亲手还给人家。

小莉说，这也不是你要的，还什么还？还是给我肚子里的孩子买点儿好吃的营养品吧！

柳树说，说不行，就不行。

小莉哭了。你不管我可以。你不管孩子，你有良心没？小莉说着话，人跑出去了，红包也带走了。

三、柳树抵挡不住诱惑了

饭店外，伴随尖利的汽车碰撞声，紧接着便是嘈杂的人喊声，接着就有120救护车的鸣笛声。职业习惯使柳树马上意识到出车祸了，必有重伤号，就急忙跟青豆说，医院肯定要找我，你们慢慢吃吧，我回医院。

柳树和以往一样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做着手术前的准备工作。他从衣服架上拿下手术服，更换衣服，理一理头发，沉静一下心情。墙壁的穿衣镜上，贴着一张小海报，海报上一个俊俏的女人笑脸盈盈，一行小字分外打眼，这是柳树写上去的：有个美丽的女孩，她的名字叫小莉。柳树轻轻地在心里唱起：小莉啊，你可知道我爱你，我的心底只有你……

柳树忽然看见小莉在走廊里来回走动着，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柳树问小莉，你啥时来的，慌慌张张啥事？

小莉见柳树来了，大老远迎上去。小莉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小莉用手一指身旁的人说，这是碧桂湖地产商杨董事长。

柳树拿眼瞟一下，只见这个人大腹便便，一身名牌，一看就是个大老板。

柳树跟杨董事长握了一下手说，早有耳闻，您是全县第一大开发商。抱歉，我有台急诊手术，要去做手术，等会儿见。

小莉说，忙啥，大哥。一个媚眼过去，柳树看得清楚。

杨董事长说，柳树医生我很敬重你。直说吧，目前你要做的手术对我事关重大。做手术也不差三五分钟，咱们做个交易如何？柳树有点儿懵懂。他情不自禁地说道，交易，什么交易？心里思忖，当医生做手术，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听说交易这个词。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柳树只好又返身坐回到办公桌后。

小莉说，今天，杨董事长孩子酒后练车不小心碰了个人，老头子，六十多了，伤得很重。你现在要做手术的就是这个人。

杨董事长挥手把提包递给柳树，这是三十万，还有碧桂湖A区楼房一把钥匙。柳树知道，碧桂湖A区那可是楼中之楼，复式楼，最小的面积超过二百平米，裸楼价值上百万元啊。

小莉说，只要那个老头死了，这都归你了。杨董事长不想长期养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尤其是植物人。

柳树明白了小莉带来杨董事长的意思。但是，柳树不知道小莉是怎么跟杨董事长联系上的。杨董事长已经从柳树的眼里看出了端倪，他接上小莉的话说，小莉是我们碧桂湖新聘的售楼处主任。

柳树说，楊董事长真是神通广大，为了保住你儿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你竟然知道我跟小莉的关系，并且让她帮你的忙。不简单，不简单啊。

杨董事长说，只要柳大夫帮忙，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柳树说，你让小莉当上了官，谢谢你。但是，我是医生，我知道这台手术应该怎么做，要按照病人伤病程度进行治疗处置。

小莉上前搂住柳树，把楼钥匙塞给柳树说，满医院的大夫，金元宝单单砸在你身上，你还说啥傻话啊！

柳大夫，我孩子撞人这个手术，说实话，可以让你做，也可以不让你做，你也可以拒绝做这个手术。但是，都不影响这件事情的结果。杨董事长狠狠地说道，我没这两下子能在这里开发投资几个亿的碧桂湖项目吗？柳大夫我诚心请你出来合作，带着诚意。说完把沉甸甸的一提包钱递给柳树。

小莉帮助柳树接过提包说，柳大哥，这么好的事，你还犹豫啥？你就按照杨董事长的意思办吧！

柳树六神无主地转了两圈，一脸的气愤与忧虑渐渐消退了，他咬了一下下唇说，按说这个事好办，我动动手指头的事。是死，是活，一瞬间。可这人命关天，你杨董事长腰缠万贯，就给这点儿现金，未免是小家子气了吧？我柳树做手术含金量高啊，死在我手里，伤者家属肯定没有异议。别的大夫做手术，老百姓信不过，还不得上访告状跟你打官司？柳树拿起提兜给杨董事长扔过去。

柳树的突然转变，让小莉和杨董事长大吃一惊。

杨董事长说，柳大夫识时务，明事理，在下佩服。杨董事长很轻松地舒展一下自己身体说道，柳大夫，我不差钱，你说个数。柳树伸出一个中指。

杨董事长说，一百万就一百万。柳树说，痛快，还是做生意的，办事就是敞亮。

小莉有点儿呆了，一百万的钱，还有二百万的楼，这个老头值这些钱吗？小莉不懂，杨董事长为他的宝贝儿子不到监舍里受那份委屈，拿出一笔巨额资金是一点儿也不心疼的。

不一会儿，杨董事长的助手又提拎个提包过来，柳树掂量一下。好吧，咱们成交。说完柳树将两个提包锁进立柜里，又锁好办公室门，走进手术室。

约莫半个小时后，柳树从手术留置室里出来，不但看到了杨董事长，还有几位院长。柳树心想，这杨董事长面子真大，来头不小啊。幸亏我答应了，要不然不好办啊。

院长说，柳大夫，这个手术很重要，你一定要做，而且一定要做好。柳树点点头说。病人经过初步检查和各种术前的准备工作，可以马上进行手术。

院长说道，那就开始，还等什么！

这起车祸跟其他普通的车祸一样，病人在抢救中死亡。交警介入协调处理，肇事的事情跟一阵风一样就过去了。在车祸死亡中的家属得到一笔可观的赔偿金和安葬费用。死者家属也没感觉出太大的痛苦来。只叹死者命中注定，因为全县最好的医生抢救他了，他都没活过来，不怨他命薄，怨什么？

可是，柳树的事才刚刚开始。

小莉知道这事的前因后果。小莉再来要钱，口气就硬了。

小莉说，我没钱花了。有了钱的柳树，顺手从办公桌里掏出来一万块钱，扔给小莉。小莉说，小气鬼，再给点儿，买件衣裳。柳树又拿出一沓钱给她。

柳树下班回家，跟青豆编个理由说，上回到哈尔滨出差买个彩券，中了个二等奖，买栋楼够了。说着话，他把存折拿给青豆看。青豆乐坏了，这回咱们也可以上楼了！

柳树陪青豆看楼。柳树说只要你青豆看上眼的就行。最后把楼定在了幸福人家小区，这里户型好，面积九十八平，小区管理也不错。接着装修等都是青豆张罗的。

小莉和柳树住进了碧桂湖复式楼里面。这事儿青豆一点儿不知道。她就知道柳树很少很少回家，很少很少跟她像刚结婚那阵子在床上好好地疯了。

青豆病了。是柳树的孩子给他打的电话，柳树才知道。

青豆住进了人民医院，医院的护士大夫才知道青豆是柳树的老婆。青豆得了不大不小的病——急性阑尾炎。

医院的人经常看到小莉来医院找柳树，有的看到柳树跟小莉亲昵的程度都认为小莉是柳树的妻子哩。青豆病了来住院，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青豆是柳树的媳妇，小莉根本就不沾边啊！有跟柳树要好知道底细的人说，柳树读大学是青豆家供出来的，柳树不该变心，不该对不起人家青豆。既然选择了青豆，为何不固守这份宁静的田园啊。

青豆的手术是柳树的助手做的，很成功。医院的医生家属有病很少由自己的亲人主刀，据说，亲人做手术时，没办法下手，心理负担重。柳树在手术前，进到手术室里跟妻子青豆说了一番安慰的话，告诉她别紧张，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外科手术。青豆做完手术，从手术室出来，看到在手术室外面等待的柳树和孩子、还有其他亲属，她很欣慰。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她就有说不出来的幸福。

四、恐吓让柳树乱了方寸

小莉好几天不来碧桂湖了，柳树感到很失落。碧桂湖售楼处离柳树住的碧桂湖楼房不远。一天，柳树休班，他想到售楼处看看小莉。柳树来到售楼处，他正处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当口，就看到了让他很尴尬的一幕，柳树只好把脚收回来走了。原来小莉正坐在杨董事长怀里，杨董事长在给小莉扒香蕉吃，一块块地往小莉的嘴里送哩。柳树碰到这样的情形，他怎能受得了？柳树的脑袋乱成一锅粥，想想自己对小莉那么好，她还背叛自己，柳树恨恨地说，真是个婊子，是一个白骨精！

女人的心就跟伏天的云说变就变，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说来雨就下来了。小莉来自农村，本来是单纯清丽，过着简单生活的农村家庭妇女，但是她一旦到了城市，便开始向往城市里五光十色、珠光宝气的阔太太生活。柳树已经满足不了她的物质生活要求，所以，她要投入杨董事长的怀抱。可是痴情的柳树还对小莉一往情深。

第二天柳树上班，要赶着做手术。柳树发现小莉早来了，她堵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说道，柳大医生，别急着做手术，进屋跟你说点儿事。柳树没好气地说，什么事，我没有空儿。

小莉顺手关上门说，别激动，你拿人家一百多万块钱哩，咋的也要分给我一份儿啊！

柳树愤愤地说，你敢敲诈我？你离我远点儿，以后也别碰我。

小莉说，你是不是知道了我跟杨董事长好上了？她妈×的，这个世道，有奶就是娘。你能给我一套几十万元的房子，我照样给你泡哇！柳树说，你能不能有点儿自尊？从今天开始咱俩一刀两断！

小莉说，不给钱想甩我？没门儿，我天天来闹你！

柳树说，我都给你多少钱了，都快十万了吧？再说我买房子花出去七十多万，又还些自己拉下的饥荒，我手里真的没钱了。

小莉说道，你跟我说这些没有用，反正不给钱，我就来找你，不行，我就告你。

柳树愤怒地说道，随你便，你愿意到哪里告，就告去！

柳树一摔门，走了。小莉极为尴尬地也走了。

不一会儿，一名副主任医生来找柳树说，柳大夫，你那位老师要做心脏搭桥手术的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就绪，你看啥时开始啊？我看越快越好，病人的状态不宜再往后拖了。

柳树说，最近我身体不好，你看能不能由你来主刀？

副主任医生说，患者家属说非得你给他做不可啊！这位患者是柳树的恩人，是除了青豆家外帮助柳树度过艰难的高中读书生活的恩人。在柳树读高中时给他帮助最大的一个人是孙旭德，一个退休的老教师。柳树以全县第六名的成绩考上了县里重点高中，他是靠父亲外出打工赚来的钱供他读书的。念到高一下学期时，母亲在下地干农活时遭遇雷电击中死亡，就在父亲闻讯往回赶的当天，又出车祸受了重伤。这对他们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晴天霹雳。柳树悄悄地打起行李卷回了家。一个星期后，同学青豆陪着班主任来看他，送来全班同学的捐款，而后他在父亲的极力劝说下，才得以复学。孙老师通过关系帮柳树办理了低保。父亲有伤，一下子让柳树失去了经济来源。学费虽然被学校免除了，可是他每天吃饭的钱却极其有限，常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实在没有办法，一个大小伙子一天只能胡乱地吃上一顿饭。柳树的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年末统考全学年排在二百名之外。

当柳树因饥饿晕倒在学校里时，柳树被孙老师接回了家，像伺候自己家孩子那样给他做好吃的。原本就不宽裕的孙老师家，凭空又多了一个能吃饭的大小伙子，家里的開支就明显增加了，可孙老师一家人对柳树没有一点儿怨言。为了能够让柳树买到跟其他同学一样的学习资料，孙老师甚至在学校里到处捡别人丢弃的矿泉水瓶子卖钱。孙老师热情关心、无私帮助柳树同学的事迹还曾上过校刊……

医院里的柳树脑海中像在过电影一样，孙老师一家人对他的好处一一放映出来。

柳树想到了孙老师在漆黑的夜晚用自行车驮着他上医院看病的情形；想起他感冒了孙老师老伴半夜里专为他做的那碗热面汤；想起了自己那次想离开孙老师家，不想给一个跟自己一样很贫困但很善良的人家添麻烦，孙老师却说，孩子只要你不嫌弃我们，我们吃干的你跟着吃干的，我们吃稀的你就跟着喝粥。怎么也要坚持把书念下去，考上大学才会有出路。这话只有自己的亲爹亲妈才说得出。从此，柳树没有辍学，发愤苦读考上了医科大学。

每年春节，初三那天柳树都雷打不动地带着青豆和孩子去看望孙老师。这些年来，不管柳树家在农村还是在城里，过春节拜年从没改变过。每次去看望孙老师，妻子青豆都会准备丰盛的年货送过去。在孙老师家吃饭时，青豆都重复那句说过上百遍的话：你柳树可得有良心，这辈子不许做任何对不起孙老师的事，你真要做的话，我不仅跟你离婚，还要一辈子不饶你！

孙老师的儿子来医院找到柳树，问道，柳大哥，我爹还有救吗，他的心脏病能治好吗？柳树说，老人家身体各项检查出来的结果都很正常，身体状况比较平稳，心脏搭桥手术应该没有太大风险。

孙老师的儿子说，柳大哥你能亲自给我父亲做手术吗？

柳树说，按常理这事我应该爽爽快快地答应，没有任何问题。可是我最近身体和心理上都有些问题，怕给老师做手术时耽误事。心脏手术是大事，一丁点儿也马虎不得。我看孙老师的手术完全可以由我的助手副主任医生来做，他做心脏搭桥手术一点儿也不次于我。柳树心里想，这几天他让小莉闹得六神无主，要给孙老师做心脏手术，这是万万不可以的。

孙老师的儿子说，我爸说了，只信你，不信别人。你不做他就不做这次心脏手术了。

柳树说，做手术不是开玩笑，特别是心脏手术，做手术的医生身体状况如何，对做好一次成功的手术很关键。我这几天真的身体出了些问题，怕影响到给老爷子做手术的质量，甚至我担心出问题。

柳树对副主任医生说，这次手术可以不可以往后拖拖？

副主任医生答道，往后拖时间对患者极为不利，做心脏搭桥手术越快越好。鉴于病人的身体状况，还有观察时间过长，越往后拖，成功率会越差。

孙老师的儿子说，柳大哥，我求求你了，明天就给老爷子做手术吧，你亲自主刀。这是老爷子的交代，老爷子说，就是死到你手里，手术不成功，他也不遗憾。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柳树的心里真的很难受。心脏搭桥手术就是取心脏外的一段静脉或动脉，通过手术暴露出心脏，把取下的血管两端接在心脏血管上，绕过狭窄或已经堵塞的心脏血管。这种方法相当于在堵塞的道路之上架一座桥，使原本无法通行的车辆顺利通过，因此，有人形象地将这种手术称为心脏搭桥。

做不做手术让柳树左右为难。

今天小莉不来闹，明天她还得来。这台手术是非我做不可了。早晚小莉都得闹，不如抓紧给孙老师做完手术得了。

柳树下定决心后告诉副主任医生，孙老师的心脏搭桥手术他亲自做，而且马上做。

不久，护士过来说道，柳大夫，患者已经麻醉完毕，手术准备工作全部结束。

于是，柳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手术室……

柳树想到了孙老师对他的好处……

柳树想到了在医学院读书的情形……

柳树按常规在进行着手术，可是以往一次性就完成的手术，这次在进行中却出现了差错……

柳树想到了要告他的小莉。那刺耳的喊叫声又一次灌进柳树的耳朵里：柳大夫我可跟你讲好了，你不给钱，我就告你！小莉冷笑着说，你不是聪明吗，你故意制造了手术事故，就是故意杀人。你知道后果吧？你会被判重刑。最后我让你身败名裂，让你在监狱里蹲一辈子笆篱子！小莉扭曲变形的脸让柳树的心里急剧地颤动，手也开始哆嗦起来……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消逝，最后，由于柳树的慌乱和处置不當造成孙老师心肌梗死。参与手术的医护人员全力对孙老师实施抢救，孙老师最终也没有救过来。

五、柳树带着悔恨走了

柳树这次手术失败了。

人出了手术室，柳树就昏倒了。

第二天柳树醒过来，发现了妻子还有孙老师的儿子以及自己的同事。柳树抱头痛哭，他没有任何言语，也说不出来什么言语。孙老师的儿子连说不怨你，柳大哥，我们尽力了。但无论怎么劝，柳树都听不进去。就在当天夜里，柳树自己吞食了毒药自杀了。他在遗书上写道，自己对不起医院的领导，对不起同事，对不起亲朋好友，更对不起妻子青豆和孩子，还有孙老师一家人……

柳树的自杀事件在县城传开了，整个微信朋友圈被点爆，一个县城知名医生的死震动了整个县城。跟帖子的，发议论的，一个接着一个……

有一位叫力搏云天的网友写道：人们面对着种种诱惑，如果他不能够在诱惑面前实现自己的超脱，坚决抵挡住诱惑，那他就会走向深渊……另一位叫刚睡醒的网友说：金钱对于某些人来说，可能是幸福的敲门砖，也可能是地狱的传票。希望许许多多的柳树，在现实生活中能够清醒自持……

责任编辑 成 林

插 图 张建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