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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票人生

2017-03-29孙信茹杨锦佳

新城乡 2017年3期
关键词:店门口女老板彩票

孙信茹++杨锦佳

小小的彩票店,看起来波澜不惊,却不曾想在这里,最复杂的人性和最没有束缚的欲望每天都在上演

彩票站的生意经

今天的中国城市里,有很多标准化的街景,彩票销售店算是一个。

我到过很多城市,包括很多乡镇,哪怕极其偏远, 你只要想买彩票,就一定能找到彩票销售店。一些城镇,彩票店已经达到了“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地步。店门口贴着“失败千万次,成功在一回”的大标语,赤裸裸地诱惑着人们进入。

我认识的张大姐经营着两家彩票店,她几乎算得上是中国彩票业的见证者。多年来,她在彩票店里看过太多的喜怒哀乐。上世纪90年代末,张大姐原本在一家效益很不错的企业做管理工作。企业改制后,她一夜之间就汇入到下岗职工的人群,一时倍感茫然无措。新世纪初,中国体育彩票开始运作,在朋友几经劝说下,张大姐和朋友一起,凑了2.5万元押金,申领了一台彩票售卖机,经营起当地第一批彩票店。

张大姐回忆说,当时谁也不知道彩票是啥玩意,也不知道卖彩票能不能赚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尝试一下。结果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干就到了现在。两个彩票店生意还不错,因为自己忙不过来,还请了两个年轻女孩帮忙。我跟着张大姐看她一天的工作。早上九点,她要赶着把前一天的彩票款存进银行,然后去彩票店打扫卫生、开门。差不多十点,就開始有人来买彩票了。只要有人来,她就得坐在彩票机前,开始一天的“打彩票”时段。

通常,中午、下午时段人少些,高峰时段是下午5、6点到晚上8点之间,你就得一直坐在彩票机前,不停地“打彩票”、收钱、找补、回答各种问题。现在彩票种类多,又不能出错,所以人的神经也一直是绷紧的。

张大姐发现,喜欢买彩票的,一般是两种人,一种是有钱的,一种是没钱的。换个说法,经济发达和经济落后的地方,彩票都异常好卖。

很多时候,张大姐也甚为纠结:一方面彩票卖得越多,收入越高;另一方面看着那些生活不易的人,掏出钱包里最后一块钱后脸上满是失望的表情时,又觉得这彩票机就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吞钱机器,甚至有一种罪恶感。

幻灭的梦想

说起卖彩票遇到的稀奇人、稀奇事, 张大姐对一个本地的女老板印象深刻。女老板50多岁,据说生意曾经做得很大。有段时间,这个女老板雇了好几个人天天到城里各个彩票店打彩票。在张大姐的店里,一次就能花上一两万,最多时一次差不多买了十几万。她喜欢买简单的玩法,但都是大手笔,往往是几百上千倍地投注。

偶尔,女老板也会亲自来买,但每次都是把车开到彩票店门口,摇下车窗招乎张大姐,然后递给她一张写着号码的小纸片和厚厚一沓钱,张大姐就把打好的彩票从车窗外递进去给她。她拿了彩票,一溜烟就开车走了。

女老板有时也会赊账,但第二天就差人把钱送上。但在她欠了张大姐一万多的彩票款后就再没出现在彩票店门口了。

张大姐几经打听,好不容易找到据说是女老板经营的酒店,抱着一丝希望去了。进了酒店,发现里面坐着二三十号人,不时有人问她,是不是找徐老板要钱的。张大姐赶紧说是的。人家接着问,她差你多少钱?张大姐回道,一万多。里面的人顿时笑了起来,说,回吧,不用再来找徐老板了。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债主,最少的有几十万,多的有两三百万,你这实在不算什么。

后来,听说这个女老板因诈骗罪被判刑了,张大姐的一万多块钱自然也就打水漂了。

张大姐觉得女老板花大笔金钱投进彩票里,其实是想豪赌一下,把亏空的钱弄回来吧。

来张大姐店里买彩票的人有公务员、医生、教师,但来得最多的是打工者。这些人收入相对较低,但往往买得最多。现在体彩、福彩都有快开玩法,好些人都是长时间地泡在店里。开奖时,这些人总是瞪大了双眼紧盯着屏幕,大声呼喊着自己刚买的数字。但最后的结果常常都是大声的叹息。

快80岁的董大爷是彩票店的常客,每天都会按时来彩票店“上班”。他退休前是监狱警察,出门总穿着以前的警服,退休后生活无忧,据说一个月有7000多元退休金。

每个月工资发下来,他就全部取出,留下1500元给老伴当生活费,剩下的基本都花在了彩票上。

张大姐劝过他好几次,让他少买点,可他就是不听。有时才过了上半月,他兜里就没钱了,但他从来不赊账,“大概因为他是警察吧”。

只是添点乐趣

每每听到张大姐说起彩票店里的故事,我会想到自己先生。他和我一样,在大学教书,是骨灰级彩民,从2001年左右开始买彩票,至今如此。

但他买得久了有时也会抱怨,说现在的彩票种类太多,开奖频次又高,让买了之后的白日梦时间越来越短。彩票刚刚出现的时候可以在兜里揣两三天,但现在几个小时就把希望的泡泡给吹毁了。

有一次,我们和学生们开读书会,其间先生和他们聊起“彩经”。他一本正经地跟几个学生说:“我买彩票十多年了,终于破解了彩票的规律。”几个学生兴致盎然,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只听他说“彩票的规律就是没有规律”,引来众人大笑。

先生玩彩票,也爱玩股票,但我知道,他一直是以消遣的心态在玩,甚至还很郑重其事地提醒我,别想着买彩票、股票就会改变生活,那只是给生活添点乐趣而已,千万别当真。

我不知道,无数的彩民中会有多少人和先生的态度大致相似。至少,张大姐可能不一定完全认同。她告诉我,穷人买彩票,起码还有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小小的彩票店,看起来波澜不惊,却不曾想在这里,最复杂的人性和最没有束缚的欲望每天都在上演着。

欲望本是每个人天性具有的,或许能带给人想象和动力,但也会让人迷幻无法自拔。彩票背后的欲望,显得合理合法,无论输赢,都不必承担道德上的谴责和声讨,也许是因为这种欲望满足方式的平等化与一致化。

近两年来中国彩票业以超过25%的速度增长,从业者超过百万人,彩民达到2至4亿。美国《消费者》杂志曾发布数据:20%的美国人经常买彩票, 一年的花费大概是600亿美元。年收入低于1.3万美元的家庭,一年用于购买彩票的花销为收入的9%。人性中的渴求与欲望,实在是不分国籍和肤色的。

美国评论家阿里卡·汉森曾说,彩票是穷人的税收,是那些数学畏惧者的税收,也是傻人的税收。尽管如此,纽约政府彩票中心的宣传口号,却彷佛能一个劲儿激励着人们甘愿投入这个梦想:“你需要的,只是1美元,还有一个梦想。”

一切,真的如此轻松吗? 1美元、2人民币就能让不同收入、身份、地位的人在实现“梦想”的道路上变得平等?

这小小彩票,能撑得起复杂的人性和人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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