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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雪国》中的镜像艺术

2017-03-24孙涵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7年3期
关键词:雪国虚幻镜子

孙涵

内容摘要:在《雪国》中,镜子的意象多次出现,“镜中暮景”与“镜中晨景”更可谓是川端的神来之笔。在文章中,镜子作为一种特殊存在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本文主要从镜像在文章中对女性角色塑造和主题两方面所起作用做探讨。并意在说明,川端在其独特的创作风格与艺术领域一隅中,镜像艺术的特别魅力。

关键词:镜子 驹子 叶子 美 虚幻

在《国家篇》第十卷里,苏格拉底谈到工匠在制造一张床或桌子时是根据脑子里有关这些东西的理式进行的,而艺术家在制造这些东西以及其他所有事物时,还有一个更为容易的方法:“……拿一面镜子四方八面地旋转,你就会马上造出太阳,星辰,大地,你自己,其他动物,器具,草木。”柏拉图借苏格拉底之口以镜子为比方来阐明艺术的本质。

十六到十八世纪理论家仍旧认为艺术即模仿,多少像一面镜子。而身为新感觉派作家的川端则抛弃了从亚里斯多德开始的“模仿”现实的艺术手法,极力提倡一种全新的表现手法。他在1925年进入文坛不久就曾宣扬:“没有新的表现,便没有新的文艺;没有新的表现,便没有新的内容;而没有新的感觉,则也没有新的表现”。由此可见,川端对于文学艺术表现中“感觉”的强调。

《雪国》中,川端改用“感觉”镜子中映象的手法,通过描绘从镜子反射出来的映像,加之糅合进他的主观感受,来表现自己的创作理念与心中艺术的追求。正如川端所说:“镜子是一面幻觉的银幕”。镜像的审美功能在于:此时“人们感知的既是客体又不同于客体,而感知主体则由此获得了从世俗事物之中解脱出来的超然与自由”。

一.镜像与女性形象塑造

(一)叶子

《雪国》开篇中,岛村坐在驶向雪国的列车上向外瞭望,由于外面天气寒冷,车窗玻璃上蒙了一层水蒸气,变成了一面镜子,正是对这面镜子的观望中,岛村在镜中发现了故事的主人公叶子,她正在悉心照料她的未婚夫行男。从二人的举动神情中,可以观察出行男的病重与叶子照料的艰辛。但这“幻影”带给岛村的感受却是“没有觉得辛酸,就像是在梦中看见了幻影一样。大概这些都是在虚幻的镜中幻化出来的缘故。”就这样,现实生活中的“丑”在这面镜子中变成了一种无足轻重的“幻影”。紧接着接下来,岛村又提到了这面镜子令他流连的美:

“黄昏的景色在镜后移动着……镜面映着的虚像与镜后的实像好像电影里的叠影一样在晃动……两者消融在一起,描绘出一个超脱人世的象征的世界。”

“由于什么东西不十分惹他注目,他内心反而好像隐隐地存在着一股巨大的感情激流。这自然是由于镜中浮现出姑娘的脸的缘故。……这使岛村看入了神,他渐渐地忘却了镜子的存在,只觉得姑娘的脸好像漂浮在流逝的暮景之中。”

“……她的眼睛同灯火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在夕阳的余晖里飞舞的耀眼而美丽的夜光虫。”

在此处,川端使用了镜像原理,将镜面虚像与镜后实像,即人物与景色相结合。这样一来,叶子的美和自然的美不再是单纯客观地被描绘出来,而是通过岛村的镜面“视角”,人物与景色、虚与实相映衬相交融。而在接下来提到的对叶子为数不多的几次凝视之中,最为人论道的便是这一镜中视角的“看”。也正是不同的“看”的视角与相应产生的感官体会,加之镜子本身所具有的“虚幻”的镜像特质,叶子更显一种“虚幻”本质。暗示着叶子始终作为一种“虚幻”的、难以把握的“美”而存在。

(二)驹子

对于这部小说,很多人認为它是以岛村为中心来展开故事情节的,是通过岛村的眼光来描写驹子的。针对于这种认识,作者在《川端康成全集》中阐释道:

“岛村归根到底不过是衬托驹子的道具而已”。“岛村不是我。他甚至仿佛不是作为男人而存在,只是映照驹子的镜子吧。”

于是,驹子在岛村这面镜子的映射下,所呈现皆为徒劳的虚幻。

岛村在第三次前往雪国时,由于车窗玻璃蒙上水蒸气再一次看到了镜中映像,产生了虚幻迷离之感:“……这就是夕阳映照的镜面上变幻无穷的景色。……岛村仿佛坐上了某种非现实的东西,失去了时间和距离的概念,陷入了迷离恍惚之中,徒然地让它载着自己的身躯奔驰。”由于这枚镜像,岛村开始产生幻觉,勾起他对与驹子第二次离别时情景的回忆。也暗示出了他一次次前往雪国,与驹子聚合离散,是一场模糊的过往,是一种徒劳与虚幻。所以在文章结尾处,岛村下定决心再也不回到雪国去,也正是想切断这种早已领悟的“徒劳”。

岛村在第三次在雪国停留时,看到屋内坐着的这名女子,写道:

“岛村朝她望去,突然缩了缩脖子。镜子里白花花闪烁着的原来是雪。在镜中的雪里出现了女子通红的脸颊。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纯洁的美。”“岛村想起来去年岁末那面映着晨雪的镜子……她这样反而显出一种无法排除的悲哀。”

这镜中的映像,更像是表达出了岛村的心声,驹子虽洁净美丽,充满活力、有着执着的生命意志,甚至曾感化过岛村,但她的所作所为在岛村最终看来皆不过是徒劳。驹子实质上也暗示着某种观念化的意义,即“人世徒劳”,一切本为虚空。

川端在此也借助镜子与镜中映像委婉暗示了二人最后的结局:两人间的一切感情都处于虚幻之中。

(三)叶子与驹子:对立与统一

与镜子的原理相通,正是镜面、现实中的实体,才产生了镜子中的虚像。二者既对立存在,又和谐统一。就如文章中开篇,岛村坐在列车上一面心里想着驹子,一面用手指头在玻璃窗上画了一条线,上面分明照见一个女人的眼睛。岛村吃了一惊。因为他误以为这是“即将前去相会的那个女人”(即驹子)的眼睛;再定睛一看,才弄清楚原来是“对面座位上姑娘”(即叶子)的眼睛。很明显,这面镜子充分暗示了两个女人之间的存在关系。

镜子的本己特征是“空”,镜子的“空”必须通过“满”即映现事物体现出来,必须借助“满”而存在。如果说驹子是现实美的化身,那么叶子就是虚幻美的化身。对于岛村来说,驹子的美是现实的,可以说是一种能够触摸得到的“肉体美”,官能美,是一种具有实体的“满”。而叶子的美却是难以捉摸的,是一种灵魂美、虚幻美,具有“空”的特质,是一个更加纯粹的审美精神的象征。这种美继驹子之后又一次更深刻地震撼了岛村,作者沉溺于这种美感而难以自拔,最后又从她那里得到了心灵的净化与精神的救赎。而由镜子显示出来的,是驹子与叶子、现实与虚幻的永恒对立,这也正是川端艺术美的一中表述。

尽管在文中,虚幻与现实仿佛对立,但笔者认为,正如唯物辩证法的根本规律所说,事物矛盾双方是对立统一的。代表现实美的驹子与代表虚幻美的叶子也是如此。

在故事末尾,川端描写驹子怀里抱着不省人事的叶子,发狂似的叫着。可以说,作为现实美的化身以及作为虚幻美的化身的两个女人,由此合为了一体。美的形式不再分裂、现实美与虚幻美完成了统一,作者对美的追寻也达到了极致。又或者,虚幻美的毁灭使镜像原理失衡,镜像功能难以继续存在,仅剩下了眼前驹子这个实体,作者的对虚幻美的追寻在又一次幻灭中达到极致。

但无论结果是哪一种,驹子和叶子都以一场大火的方式由分裂走向了统一。

二、镜像与主题——“虚空”哲学

人们常用“镜中花,水中月。”来比喻虚幻的景象。而镜子的本己特征是“空”,因其反射出的一切并非真实存在,镜子也成为了虚无的境界、超现实的象征。通过镜像的视角,表现的不只是驹子和叶子身上的美,还表明了作者对于虚幻美的追求,刻意与现实生活所保持的距离、再现并象征了其所处的“空无”之境,亦即文章的“虚空”主题与哲学。正如川端曾言:“人轻易地就过分相信现实形态,现实的界限,就不能产生深刻的艺术。……事实上,稍加注意,就会发现现实是无止境的。……对现实投以强烈的凝视目光的人,早就穿越了现实的彼方。……现实是同更大的宇宙流汇合的、虚无缥缈的神的世界。”

在文章开头,川端通过镜子这样描绘:

“黄昏的景色在镜后移动着。……人物是一种透明的幻象,景物则是在夜霭中的朦胧暗流,两者消融在一起,描绘出一个超脱人世的象征的世界。”“不能相信那映着黄昏景致和早晨晨雪的镜子是人工制造的。那是属于自然的东西。而且是属于遥远的世界。”

不难看出,川端在这里想要勾画的,正是一个超现实的、永恒的幻美世界。

而在故事结尾,“银河”的意象多次被提及:“岛村的眼睛也湿润了,他眨了眨眼,眸子里映满银河。他控制住晶莹欲滴的泪珠。‘每晚都出现这样的银河吗?‘银河!美极了。可并不是每晚都这样吧。多明朗啊。

他们两人跑过来了。银河好象从他们的后面倾泻到前面,驹子的脸仿佛映在银河上。”

“驹子发出疯狂的喊叫,岛村企图靠近她,不料被一群汉子连推带桑地撞到一边去。”,“待岛村站稳了脚跟,抬头望去,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向他的心坎上泻下来。”

笔者认为,单纯来看,川端将岛村眼眶中充盈的泪水比作了“银河”,他竭力控制住泪水的下落,这样,晶莹的泪水就像镜子一样映照出了驹子的脸。而这一“银河”之鏡则寓意了分离,饱含着离愁别绪。

而由镜像进一步升华后看来,“银河”并不存在与现实世界中,它反映出的是一种超现实的存在,是无垠宇宙的代表,更是作者虚无飘渺的神的世界的象征。而这种“虚空”并非是虚无主义,而是川端曾多次强调的“有的评论家说我的作品是虚无的,不过这不等于西方所说的虚无主义,我觉得这在心灵上有根本的不同。”“这种无,不是西方的虚无,相反,是万有自在的空,是无边无际无尽藏的心灵宇宙。”不难发现,川端的这种“空”在镜像原理上得到了实践,二者相辅相成,创造出了一个“悲且美”的幻境。

三.小结

川端在《东山魁夷之我见》这篇散文中曾自问自答:“东山为什么喜欢描绘映在水中的映象呢?我只能说,因为那里有映在水中的风景,太美了。通过水中的映象,风景充荡幻想和象征,伴奏出微妙变化的旋律。”“东山的对称构图,恐怕就是东山须求灵魂的安宁、平衡的一个方面吧?”川端为什么如此偏爱镜像艺术呢?想必这段话正是说明了川端的心声吧。

(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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