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千工万工

2017-03-23郑嘉励

特别文摘 2017年5期
关键词:百工浙江省博物馆花轿

郑嘉励

过去,富裕人家的攀比,住宅是直观的载体。门头的雕饰,争奇斗妍,就是具象的呈现。

一时一地的门楼,木雕与灰塑精彩纷呈,而题材通常单调,不出忠孝节义、福禄寿喜的范围。论工艺之繁复、费工,令人叹为观止,可是看不出各家各户在“设计趣味”上究竟有些什么不同。精美的艺术品,多半又是毫无情感的工艺品。

炫富,不需要情感,也不需要太多的创造力。富人追求的就是“费工”,谁家的房子费工多,谁就有面子。这是过去许多地方的风俗。

我酝酿这篇文字已有时日,迟迟未能动笔,是因为无法“量化”建造这类门楼到底要费多少工?也不懂清朝的泥水匠、木雕师傅,工钱该怎么算?不同地区、不同时期的记工方式、工钱又有哪些差别?如今明白,这么高远的学术目标,对一篇“千字文”,太奢侈了。

江南的市井,除了门楼,人们也乐意夸耀他家的“百工床”或“千工床”。床的名贵,照例不在品质,而在用工多少。用工的多少,是笔糊涂账,于是笼统称为“百工”或“千工”,总之是费工无数的意思。

2004年,我在桐庐考古发掘。有位收藏家朋友以为我干考古,就武断地认定我是个“古董家”。他有一张来自宁波地区的“千工床”,晚清遗物,应了“架屋迭床”的成语,其上的雕镂,大凡历史故事、人物瑞獸、花卉杂宝,只要民众乐见,一律往上堆。躺在床上,只觉眼花缭乱、天旋地转,我不认为这张床用起来会比竹榻舒服。

朋友问,这张床能值多少钱?我答不上来,就说:一定很贵,你看这工艺,说是“千工床”,我看不止两三千工,除去木料,光是工钱,也不好说,即便清朝的劳动力很便宜。

对勇于炫富的人来说,“千工床”跟电影一样,是门遗憾的艺术。我们总不太好意思硬把客人往卧室里拉,说,你瞧,我不差钱呢,这床就耗费了一千工。

为了弥补这样那样的遗憾,“千工床”之外,又有“万工轿”。浙江省博物馆收藏的万工轿,入选“十大镇馆之宝”。这顶轿子,是清末民初的宁波花轿,朱金木雕、金碧辉煌、重得要命,名副其实的八人大轿。

万工轿,在博物馆长年展出。我猜想,绝大多数的观众,可能没有耐心将它的装饰看个通透,包括我在内。浙江省博物馆的范珮玲女士,对此有精彩而深入的研究。据她统计,轿子周身密不透风的浮雕、圆雕、透雕,共有24只凤凰、38条龙、54只仙鹤、74只喜鹊、92头狮子、124颗石榴子……当然,还有很多吉祥图案、戏曲故事、历史典故的场面,例如麒麟送子、木兰从军、八仙过海,等等。

我抄录这段文字,略嫌其麻烦,可当年的木雕、髹漆师傅可能不这么认为。工匠卖的是手艺,赚的是工钱,关键是有人愿意出巨资打造光怪陆离的花轿。有幸坐上它,才够派头,出人头地。

想当年,女子出嫁,一定以此为荣。这是一辈子的骄傲,等到老了,青春的脸庞不再,至少还有一件事值得回忆,“我可是万工轿抬进门的,那场面,甭提多风光啦”。身旁的丫鬟,听得张大了嘴巴,然后,狠狠咽一口口水。

(摘自《杭州日报》 图/亦晨)

猜你喜欢

百工浙江省博物馆花轿
吴昌硕艺术展
墨子百工教育的基本特征及其当代启示
乘兴看山多
——黄宾虹纪游山水展(上期)
以刀代笔
——浙江省博物馆藏版画展
抬“花轿”,一下下
試説清華三《説命上》中的“股人”*
大红花轿承吉祥
竺娜亚ZHU NA YA
请勿上错花轿嫁错郎——表原因的“以”字用法辨析
上错花轿嫁对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