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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母亲红线女

2017-03-23马鼎盛

特别文摘 2017年5期
关键词:后娘草纸哥哥

大概在我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有人告诉我:你妈妈要结婚了。好像没听见一样,我的眼珠转都没转一下,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晚上,却总也睡不着。是水喝多了吧?一趟一趟地起来撒尿。后来干脆坐起来,在宿舍靠着冷冰冰的墙壁,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这一天终于来了吗?有个后娘还不够,非得添个后爹?

父亲去世后,跟着父亲住的哥哥,被妈妈接过来住,不用受后娘的白眼了。现在可好,又要有后爹进门了。这回我们哥儿俩往哪儿躲?

不行,马上要写信表态!半夜三更的翻不出像样的信纸,草纸也凑合了。月色有乌云遮蔽,好在心里明白,两句话就写完了。心算着飞机送信两三天到,两三天回,怎么10天不见回信?半个月后,妈妈回信,也是一张纸,循例问功课,问身体,根本没提我的草纸信。

事隔两年,我上了初二,妈妈到北京开会,住在民族饭店,才旧事重提:“是谁教你这么写的?”百分之百的心声,谁人教得出?信上写道:“妈妈请你不要结婚,你结了婚,我就像哥哥一样惨。”这张草纸,要不是“文化大革命”抄家,准能保留到今天。

那一年,她该是三十五六岁吧?来我家的客人,上至七八十岁的老头,下至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我看着都可疑,一律不假以辞色。帮我补习功课的,嘘寒问暖的,送礼物献殷勤的,没有不碰钉子的。好在我和妈妈见面的机会有限,彼此没有大麻烦。

小麻烦嘛,我也免不了。那年妈妈在北京疗养,住进颐和园,四合院里两室一厅的厢房,单元的大厅对着院子,五米见方的厅,两旁各一套客房。晚饭后做功课,我偏偏不在自己客房里做,要跑到大厅占张八仙桌。做完代数做生物,语文、历史的复习、预习颇费时间,转眼就是11点。和妈妈一起吃过消夜,精神大振,熬到一两点不成问题。来访的客人,在妈妈那边套房的客厅,再也熬我不过。一书在手,甭管是《斯巴达克思》还是《上海的早晨》,有时看个通宵,一厚本长篇小说还真不够我看的。管你什么贵客,也没有谈天说地通宵达旦的道理。

我在北京读书,妈在广州工作,像这样给她站岗放哨的日子寥若晨星。我另一种本能的动作,是自我放逐。小学毕业考初中那年暑假,我留在北京等发榜。妈妈打长途电话来询问,我骑车到邮局接听,妈说不如回广州读中学吧?我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作为名人之后,委实不容易,被人介绍一句是某某的儿子,本来无可厚非,但是,她是一个女艺人,又是离了婚独身的,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谁听得过来?当儿子的有什么法子?躲在遥远的北京,耳根多少清静一些。直到“文化大革命”,我回到广州,天天看大字报,从省粤剧院,看到省委大院,专挑有关我妈的看,赤裸裸的人身攻击,无所不用其极。

一无是处的“文化大革命”,促成了一件最无奈的事——娘要嫁人。对我来说,又是眼不见为净了。下农村插隊4年之后,我被分到粤北山区一个机械厂当工人,学徒工还没出师那年,妈妈不到50岁。

我妈认为她第一段婚姻并非自愿,因此,自主的第二春一定要全方位成功。恰巧,同第一段婚姻一样,也不过十年光景,而且,最后一年,那位大作家患绝症卧床,我妈天天跑重病房照顾得无微不至,不惜工本。“尽力而为”这四个字,我妈算是做得漂亮得体。

早生华发的母亲,为了工作需要,一直染发。为了送走第二段婚姻,她让白发飘足一年。谁都知道她不过50多岁!

长大以后,我们忙,老娘更忙,大大小小开不完的会,东西南北出不完的差,就算打通了长途电话,她老人家也未必有空长谈。她的手机越换越新潮,却是永远的忙音或录音——“机主已关机”。

终于有一天,我们娘儿四个能重聚一堂,破天荒地打四圈麻将。母子四人难得一聚,曲终人散后,我妈仍然独居华侨新村。她没有少年夫妻的命,那“老来伴”的美好黄昏,更是难于上青天。

我妈也有过含饴弄孙之乐,姐姐、哥哥和我的儿女,分别同她一起住过六七年,那也是20世纪70年代、80年代和90年代的往事。到了21世纪的今天,连我也快要成为空巢一族的“老鸟”,才感到晚年的妈妈,确实应该有个老伴。不管怎样,我也希望她有个快慰的晚年。

(摘自《马鼎盛自述:我和母亲红线女》花城出版社 图/黄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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