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兰

中国传统文化骨子里有“比着狠”那一股子劲儿。匡衡能凿壁偷光，孙敬（也有说是苏秦）就敢头悬梁，锥刺股；子路孝敬父母能百里负米，王祥就敢卧冰求鲤，拿回家去燒给母亲吃，还是老说他坏话的继母。

其实，故事中的当事人未必在比狠，但架不住诸子百家推崇、史学家记录、野史里随处可见、家里父母和学堂先生谆谆教导，“比着狠”就渐渐成为国人古风。这种“攀比”在战国和秦末时期达到顶峰。秦国名将白起率军在长平之战中大败赵军，坑杀40多万赵俘。这还不算多，秦末的楚霸王项羽一次活埋20多万秦俘，彭城之战杀败刘邦56万大军，加上巨鹿之战、荥阳会战，死在这个臭脾气楚国公子哥手下的，怕有百万不止。

历史地看，孙敬比匡衡狠虽然有虐己嫌疑，但出于博取功名利禄，尚有向上、励志之意；到项羽那里，比狠则纯粹为夺取政权，是在活生生虐人了，乃最典型的向下攀比。几千年过去，中国物是人非，但比着狠这一传统文化基因不仅毫无遗漏、丧失，还得到了突变式“发扬光大”。新中国建国后头30年，机关、企业和社会各个领域流行的口号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不仅不能怕苦，还要不怕死；你能不怕苦，我就敢不怕死。从康德的“人是目的”这一哲学观点看，这更是典型的向下攀比。后来的“活着干，死了算”，同样是这个意思，但表述更为露骨，且多现实发生，因不堪工作劳累而猝死的那些人，把这一现象诠释得非常彻底。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虽然取得了很大经济成就，但由于信仰缺失，物欲横流，社会聒噪，人心浅浮，人们缺少规范意识、契约意识，不管他人感受和得失，没有社会责任，丧失共同体担当，只精于计算个人利益，便使孙敬虐己式比你狠悄悄转化成只为个人利益着想的向下攀比了。孙敬式的比你狠通常会收获利益，同等条件下，他比你多用功，得到功名利禄的几率就比你大。现在的向下攀比同样会收到效益，排队时你加塞儿至第八位，我就加到第四位，就提前比你办完事。最主要的原因是，虽然制度、道德对向下攀比有纸面、意识上的制约，却很少实际惩处，这便使得原先非常守规矩的那些人生发吃亏感，不由得也向下攀比起来。

项羽那样掉脑袋式的向下攀比，令过去中国很长一段历史血流满地；现在无数个人的向下攀比虽无刀光剑影，但也是对社会的施虐，最终仍是虐己。真正的虐己，不是向上，而是向下；不是向善，而是向恶；不是向明，而是向暗；不是向规范，而是向无序；不是向幸福，而是向痛苦！

作为普遍的社会现象，向下攀比的表现是你底线比我低，我就比你更低。实质是人和社会全面失范，根由是信仰阙如，后果是共同体坍塌。人在畸形的社会关系中不再是目的，而成为孽之源、丑之源、恶之源，其孽其丑其恶滥施于社会，社会再将孽丑恶反作用于个人，死循环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