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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

2017-03-12

关键词:华语外语马来西亚

李 宇 明

(北京语言大学 校办,北京 100083)

汉语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

李 宇 明

(北京语言大学 校办,北京 100083)

新加坡周清海教授是我师辈,儒雅之风翩翩,华语之见硕硕。在《全球华语词典》《全球华语大词典》的编写过程中,在“大华语”概念的探讨形成中,在对“大华语”历史面貌与现实状况的认识上,我们的学术观点十分接近,学术行动遥相呼应,在十余年来“大华语”的研究中建立了亦师亦友的学术情谊。

2016年11月底,清海先生发来一封电子邮件,主要谈两件事情:一是希望进一步推动“大华语”研究,策划编辑研究丛书;一是向我介绍邱克威博士,说邱博士计划出版一部自己的论文集,“论文很有看法,水准不错,对马来西亚将来的华语研究必将起推进的作用”,希望我能为之作序。我知道,清海先生特别关心年轻人的成长,更希望海外华语研究者能够与中国深结学缘。

其实,我对邱克威还是有些印象的。他曾在北京大学就读,学士、硕士和博士论文都是研究古音韵的,一个留学生致力于古音韵研究,京城有名。他在马来西亚多所大学任教,发表了不少有关马来西亚华语的研究文章,我也曾读过几篇,受益颇多。然而,这种印象毕竟是肤浅的、剪影般的。自从遵清海先生嘱,在准备写序的过程中,通读了克威博士的书稿及一些相关材料,一位马来西亚华语学者的形象忽然明晰起来,活泼起来,生动起来。

海外华语是汉语(华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体现着汉语的丰富多彩和华人的语言智慧,但学界对其研究一直较为薄弱,除了新加坡华语,其他华语的状况所知甚少。克威博士富有学术使命感,身为马来西亚的华人后裔,对马来西亚华语的研究状况深为慨叹。他是受过严格学术训练的学者,故而一旦投身马来西亚华语研究,便能在词汇规范研究、方言研究、语言现象的历时研究等方面做出成绩。

克威先生的《马来西亚华语研究论集》,揭示了许多具有特色的马来西亚华语现象,对一些华语历史文献资料做了搜集整理,而且还进行了海外华语研究路径的探讨。克威先生强调华语研究的历史观。在调查语言现象时,他自觉考察其历史源流,进行历时与共时两个视角的分析。他注意结合华人移民史和华人的社会特征来看待问题,使研究具有人类学的视野。《马来西亚与新加坡华语词汇差异及其环境因素》《〈叻报〉的词语特点及其词汇学价值管窥》《马来西亚“居銮华语”调查研究》《马来西亚中文地名音读特殊变异举隅》等论文,便可视为这种探讨的代表作。更为可贵的是,克威先生还从宏观上论述了马来西亚华语形成的历史,指出其所受到的共同语的三波重要影响:一是民国初年的“国语运动”的影响,二是 1970 年以来台湾“国语”的影响,三是进入21世纪以来大陆普通话的影响。他的这一观察十分重要,具有较大的普适性,马来西亚华语所受到的共同语的这三波影响,也适用于东南亚其他华语。

海外华语研究薄弱之原因,或有许多,其中之一是“汉语观”的偏狭。过去多注意本土汉语,而相对忽视本土之外的汉语,没有认识到“汉语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说汉语是世界的,主要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思考:

其一,海外华语。这是海外华人华裔的母语。作为“母语身份”的海外华语,在一些国家属于民族语言,如东南亚华人较为集中的国家,如中亚的东干族;在一些国家被列入“传承语”的范畴,如美利坚、澳大利亚等国;在一些地区正在成长中,如英国等欧洲的华语;还有一些新华侨聚集的国家,华语的身份尚不明确。

其二,作为外语的汉语。随着汉语的国际传播,世界上有许多学习过汉语和正在学习汉语的外国朋友,其人数可以百万计或千万计。他们也在使用汉语,或在一定程度上使用汉语。汉语对他们来说,是外语。作为外语的汉语,早在几个世纪前就存在了。最应当提及的是,当年传教士从欧洲来到中国,把汉字和汉文献介绍到西方,兴起了欧洲的汉学。欧洲汉学对汉字、汉语和中国文献的研究,具有特殊的角度,且对欧洲语言学的发展乃至文化、社会的发展,都发生了重要影响。欧洲汉学是古代汉语在专业领域所发挥的特殊作用,过去对国外汉学关注不够,近些年这方面的研究有了较大进展。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传统的欧洲汉学正在进入一个新阶段,正在向着“中国学”的方向发展转变。在这一转变中,现代汉语的作用与地位将会显著起来,汉语的“专业外语”身份也将更加明显。汉语“专业外语”的身份,随着世人对中国的关注和华人华侨的海外传播,在一些领域更加显现出来,如中医中药、中国功夫等早就在国际上传播,如今尤甚。这些领域的从事者,需要一定的“中医汉语、功夫汉语”的帮助。汉语的“专业外语”问题,需要引起关注。

其三,“汉字文化圈”的汉语。由于历史上的特殊原因,汉语汉字在日本、朝鲜、韩国、越南的身份相当特殊。第一,历史上,它们曾经使用汉语汉字作为正式书面语,汉语是其“历史语言”。第二,汉字是日、韩文字系统的一部分,也是越南传统文字系统的一部分。日本假名脱胎于汉字,日本的特殊汉字“国字”和越南的“字喃”属于“汉字系文字”。朝鲜、韩国的谚文,采用方块状构造,显然受到汉字方块状的影响。日、韩今日还在不同程度地使用汉字。第三,在使用汉语的过程中,日语、韩语(朝鲜语)、越南语吸收了大量的汉语借词,即使今天它们有了自己的书面语,汉语、汉字仍在一些文化领域中使用,因此了解汉字、汉语及汉语典籍,仍是这些国家所需要的。就此角度看,汉语或可视作“辅助语言”。第四,在这些国家,需要一定数量的人士把汉语、汉字作为研究和从事教育的专业,作为信息化的处理研发对象,比如越南的“汉喃”专业,日本的“国字”研究等,汉语汉字是它们的“专业语言”。第五,这些国家的外语系也在开设汉语,许多人到中国留学来学汉语,这一情形下的汉语,当然是“外国语言”。第六,在越南,华人还是一个少数民族,汉语因此还是越南的“民族语言”。如此看来,“汉字文化圈”的汉语,绝不仅仅是一种身份,应当如何为汉语定性,还是一个新课题。

此外,从世界语言生活看,国际组织中的汉语也需要关注。许多国际组织,都把汉语作为其官方语言或工作语言,如联合国及其下属的国际组织。中国也是这些国际组织的成员,国际组织中的汉语,不能用母语和外语来定其身份,但国际组织的汉语生活,需要中国乃至全世界华人的支持与推动。

汉语在国际上的情况异常复杂,过去曾有一些研究,但因没有认识到本土之外汉语生活的重要学术地位和社会价值,研究不够自觉,不够全面,当然也不够深入。近年来,由于“大华语”概念的提出,对海外华语的研究多了起来,站位高了起来,但对具有母语身份的海外华语的全面研究,还只能说是刚刚起步。作为外语身份的汉语研究,较多集中在教学领域,聚焦在课堂上,而较少延伸到汉语的“外语生活”领域。汉语作为外语教育的目的,是为了发展汉语的外语生活。这本来是一个“公理性”的命题,但却很少有人思考。至于汉语作为“专业外语”的情况、汉语在“汉字文化圈”的通体观照、汉语在国际组织中的应用情况等,也应重视起来。亦即在本土汉语之外,不仅要树立“大华语”的概念,还应有更大一圈的“全球汉语”的理念。要在全球视野下研究汉语,研究汉语应用,研究汉语生活。

俗谚曰:送人玫瑰,手留余香。给克威先生大著作序,使我对马来西亚华语有了更多的认识,加深了对“大华语”及其变体开展研究的信心。而且还结合汉语国际教育研究、西方汉学研究、传统汉字文化圈的汉语问题、国际组织的语言问题等,进一步认识到了国际汉语生活问题,认识到“全球汉语”的问题。为此,我感谢周清海先生交给我这么一个任务,感谢邱克威先生的著作对我的启发。序言虽无玫瑰美,手中的确留余香。

〔责任编辑:李宝贵〕

10.16216/j.cnki.lsxbwk.201703001

2017-03-22

李宇明(1955- ),男,河南泌阳人,北京语言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现代汉语、语言理论、儿童语言发展、语言政策与规划研究。

* 本文是为邱克威《马来西亚华语研究论集》所作的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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