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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秘扇》的空间叙事

2017-03-10郭丽峰杨晓丽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17年6期
关键词:女书阁楼百合

郭丽峰,杨晓丽

(太原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西 太原 030024)

《雪花秘扇》的空间叙事

郭丽峰,杨晓丽

(太原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西 太原 030024)

《雪花秘扇》是华裔作家邝丽莎最受关注的作品,小说以时间为叙事顺序,讲述了百合和雪花一对“老同”之间一波三折的友情纠葛。通过空间这一能动的叙事力量的构建和易变,小说也揭示了人物之间的社会关系和身份的动态建构,有效推动了叙事进程。

邝丽莎;《雪花秘扇》;地志空间;社会空间;心理空间

一直致力于中国故事书写的美国华裔作家邝丽莎于2005年推出其第五部力作《雪花秘扇》(以下简称《扇》),出版后好评如潮,被《今日美国》等多家美国主流报刊竞相报道赞誉,很快荣登《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作家谭恩美将其称为“她(邝丽莎)迄今为止最棒的作品”,讲述了“一个美丽与痛苦交织的传奇故事”。汤亭亭将其描述为“一个关于近代中国神秘女性文明萦绕于心际的动人故事”。①《扇》以主人公百合成长经历的时间顺序为主线,以第一人称开始回顾倒叙了她的一生,小说以细腻的笔触、优美的文体生动地展示了雪花和百合一对“老同”之间一波三折的友谊,恰如其分地表现了生活在19世纪中国清末江宁地区女性的生活经历。

小说《扇》自发表以来广受关注,人们对它的研究持续不断。虽然有些研究也注意到小说中女性空间的重要性,但尚未有研究者从空间叙事角度对小说进行深入剖析。本文采用加布里尔·佐伦、列斐伏尔以及国内学者龙迪勇等人的观点,从地志空间、社会空间以及心理空间三个层面剖析小说《扇》的空间叙事,从主人公百合身份建构和空间的叙事作用两方面探析空间在该小说叙事中的作用。

一、地志空间:生存的限制

在《走向叙事空间理论》一文中,加布里尔·佐伦(Gabriel Zoran)创造性地从垂直和水平两个维度划分了文本中空间再现的层次。垂直方向上,文本的空间结构可分为:地志空间(静态实体的空间),时空体空间(事件及运动形成的空间结构),文本空间。佐伦将地志空间界定为“重构的最高层次的空间,被视为是独立存在的(self-existent),独立于世界的时间结构和文本的顺序安排”,[1]并指出文本可通过描写来直接表达地志结构,但是叙述的、对话的,或者论述的文本都有助于地志空间的重构。就范围而言,地志空间既可包含世界的水平结构诸如内与外、远与近、中心和边缘、城市和村庄等关系,也可包括表示世界垂直组织,代表上下对立的外形结构。[1]

《扇》以19世纪中国湖南瑶族村寨为背景,将叙事集中在永明县毗邻的几个村庄里。浦尾、桐口、荆田、古坡庙以及山上这五个地点串联起了百合和雪花的一生。“虽然我们地区的人们从未富庶过,但也少有贫瘠到女人必须下地干活的地步。”[2](P9)对该地志空间的塑造为之后雪花和百合的命运做了预设。“缠足”一章交代了地区及家庭经济与女孩缠足、婚嫁及命运的紧密联系。

城市里的那些名门闺秀早在三岁时就开始裹脚了。而有些外乡的女孩子只是临时缠上一段时间的裹脚布……一旦结婚就撤掉裹脚布和丈夫一块下田劳作去了。最最贫困的女孩子是从来都不去裹脚的。她们大多不是被卖了做佣人,就是给人家做童养媳。……在我居住的这样一个中等富裕的村子里,像我这样的女孩,通常六岁开始缠足,一般缠上两年就可以了。[2](P17)

生活在中等富裕的村子里,缠足成了雪花和百合命中注定的经历。事实上,无论在哪个村里,这个时代的妇女几乎与世隔绝,婚前与丈夫从未谋面。幼年时期缠足后,更是无法远行,借此邝丽莎表达了当时女性生存空间的狭小和生存的受限。

百合生于浦尾,成长于此,成年后嫁入桐口;而雪花生于桐口,成年后嫁出桐口,嫁入荆田。浦尾—桐口—荆田是她们的生活生存空间,而空间之间的关系也暗示了她们的命运。“桐口”即“树口村”之意,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处于该地区中心地带,风水甚好,得以免受地震、饥荒和抢劫的磨难。当百合父母得知她有望嫁到桐口时,喜出望外,难以置信,间接表明了桐口的地理文化经济身份远高于毗邻的村庄。在小说的后半部分,即“花嫁”一章后,随着百合出嫁,桐口随即成了叙事的主要地点。小说从百合的视角对桐口进行了直接描述:“鹅卵石铺就的鱼形路面……门上精雕细刻的立柱,精美壮观的屋檐,有高耸入云霄之宏伟之势。而墙面上的壁画展现的则是神仙仙境。大门的门槛甚高,向外人显示了桐口在县里至高的地位。”[2](P139)桐口和荆田以及与浦尾的关系是中心与边缘的关系。百合生于浦尾,嫁入桐口,象征着百合从边缘走向中心的上升路径;而雪花嫁出桐口,则象征着其家族的没落和她人生轨迹的下滑。“花嫁”一章,作者借百合的视角对其公婆的房子也进行了描述:

“而左边进来第二扇大门内便赫然立着我公婆的房子。总的来说这里的房屋都很壮美,但其中还要数我公婆家的房子最美。……外侧的墙檐上画有精美的壁画,俊男美女有的载歌载舞,有的读书写字,还有的查阅账簿。这正是屋子的主人惯常所做的事,它向外人展现了主人的生活情趣。屋子里面是由从山里砍来的上好木材修葺的,无论是精美的窗格还是雅致的扶栏尽显高雅上等之气。”[2](P139)

房子和周边环境的关系,是百合和村里人的关系以及百合权力的象征。但无论在荆田,还是在浦尾或是桐口,女性的生存空间都是有限的。故事的空间在几个村子里不断跳跃、变更,吸引着读者关注故事脉络以及雪花和百合各自的命运。这部分叙事为后文雪花和百合各自的命运及她们一波三折的友谊纠葛做了铺垫,从而凸显了女性构建自己心理空间的重要性。

二、社会空间:男权话语权力下被禁锢的生活

列斐伏尔在《空间的生产》一书中论及了社会空间的“生产性”问题,他认为空间不仅仅是社会关系演变的精致的“容器”或“平台”,[3](P15)“它本身是过去行为的结果,社会空间允许某些行为的发生,暗示另一些行为,但同时禁止其他一些行为”。[4]龙迪勇研究员在借鉴了白馥兰对中西空间划分及秩序论断的基础上,提出了在中国,“家庭就是训练适于公共生活之伦理与行为的所在”,“由于作为‘家’的住宅的私人性被剥夺而成为伦理化、秩序化甚至公共化的空间”,[5]沦为儒家礼教的空间。

作者先将百合这位“未死之人”独自置于古老而辉煌的房屋中的意象呈现给读者,通过第一章静坐中百合的“遗憾”为谜题,在文章主体部分,走进“阁楼里属于女人们的屋子”,向读者娓娓道来百合和雪花一生的故事以及折扇上的喜悦和悲伤。在《扇》中,女性阁楼的意象反复出现,小说描述了构成百合和雪花生活空间的多处阁楼,包括百合娘家的简陋阁楼,婆家的精致阁楼,雪花娘家外表美丽而内部空洞的阁楼,以及雪花婆家肮脏拥挤的阁楼。从家宅的垂直关系来看,女人住在阁楼上,但空间上的“居上”与实际社会生活并不对等。与其说“居上”,不如说女性被“束之高阁”,裹脚后的女人基本在楼上的阁楼度过一生,在楼上他们被孤立、被封闭,唯一与世界相连的就是屋内仅有的一扇窗户。“阁楼上属于女性的屋子”不是女人的私人空间,而是雪花和百合形成社会关系和社会伦理的主要场所,它在整个小说中占据了中心的地位,一半的叙事都发生在其间。这样的社会空间,不仅反映了雪花和百合的生活经验,更体现了复杂的社会权力关系,是人物身份和性格的重要标志。

未缠足前,女孩可以游走在街上,受社会空间的权力影响较小。小说记述了百合和美月童年时的一次游玩,“那天美月和我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且生命中不复重现的自由”。[2](P15)缠足后,女孩过渡为女人,登堂入室和阁楼上的女人在一起,也意味着阁楼这个社会空间及其权力话语开始起作用。卦师的偶尔发现,加上王媒婆的断言,百合“将拥有一双全县最完美的脚”,[2](P21)百合开始了缠足,并有望通过婚嫁改变自己及家族命运,从而从透明人变成了众人的焦点。为确保百合的脚成为“三寸金莲”,顺利嫁入桐口,母亲在“一种类同于男人般的野心”[2](P19)的驱动下把百合的脚趾死死绑在脚底,让她忍着火烧般的刺痛在房间里来回走来走去,女人的房间一下子变成了训练房。在阁楼上,除了女学,耳濡目染中,百合也逐渐习得了“三从四德”,“内外有别,男主外女主内”等儒家思想。“我们要始终待在楼上的屋子里,必须保持忠贞、贤淑和精于女工。”[2](P130)

百合出嫁并“落入夫家”后,开始了在桐口婆家阁楼上长达六十多年的生活。在家里地位最低的媳妇们中,长媳百合一进门地位就比较高,但是“像所有婚姻一样,作为媳妇最需要处理好的就是与自己婆婆的关系”,[2](P140)“除了没完没了的体力活之外,媳妇在婆婆面前必须保持恭恭敬敬的样子,还得不时地受到婆婆严密的监视。在婆家的阁楼上,除了受到婆婆的礼教和监督,还要面对公公的小妾以及弟媳等一些彼此相互厌恶的女人们”,[2](P127)女性不得不依靠生育儿子来巩固在家庭的地位,来维持自己的本来就狭窄的生存空间。通过生育长子百合维持住了自己长媳的地位。瘟疫之后,公婆去世,她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卢夫人,这座屋子里地位最高的女人。没有了婆婆的严密监视,百合终于可以公然去见雪花了。

但面对雪花的苦难,百合并没有展现出真正的关心和抚慰,“从小到大都牢牢束缚着她的繁文缛节再次将她的真心层层包裹住”,[2](P166)她用一堆蕴含着男权思想的话语来奉劝雪花恪守妇道,取悦丈夫和婆婆,对男权文化的同化使她逐渐成为“男权思想的卫道士”。雪花义姐妹对百合的谴责道出了百合被男权思想腐蚀的心灵:“……你身上有太多男人的想法。你像男人般似地爱她,用男人的法则来衡量她的价值”。[2](P243)

在一场误会之后,两位“老同”关系破裂。作为“相信礼教习俗可以用来维护心灵的平和的卢夫人”,[2](P221)百合开始对雪花反击。雪花远房表妹结婚时,在女性阁楼传统吟唱中,百合利用自己作为全县最德高望重的女人的权势和地位,在社会正义的幌子下对雪花进行控诉,建立了自己的权威,真正赢得了作为卢夫人的荣耀,摧毁了雪花。她和雪花关系破裂的根本原因就是百合对男权中心思想的内化。

文本中反复出现的意象“女人的阁楼”及其所产生的社会关系、权力结构和思想观念,对情节的发展、百合身份的建构起到了关键作用,对叙事进程也起到了推动作用。

三、心理空间:扇子的密语与女性书写空间

地志空间的局限,社会空间的压抑,百合和雪花只能将折扇作为信物,女书文字作为媒介,袒露心声,互诉衷肠。百合一生都在做一个“值得尊敬的妻子”,一个“值得称赞的媳妇”,一个“对子女关怀备至的母亲”,在完成这样的社会角色的过程中,她压抑了自己的本性,遵循着“三从四德”和“服从,服从再服从,然后去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的原则。“我(百合)唯一反叛的方式来自女书,我们女性独有的秘密文字。”[2](P4)扇子让她们超越了父权制文化对她们的空间限制“女性的阁楼”,让她们在自己独特的心理空间和书写空间上做梦,自由畅想。

扇子的每一个折页上都记录了她们的人生经历:快乐、缔结老同、婚嫁、生儿育女,昔日性格中的乐观,共同分享的喜悦,相互间的欣赏、误解、失信以及最终的决裂。扇子上的装饰从最初的树叶花环—小百合花—雪花绘制的小花—粉色小花(大姐)—一轮如美月般明媚可人的新月—比翼鸟(百合和其丈夫), 逐渐演变成了一簇簇峥嵘交错的雪花和百合,这是两人心灵思想互通最形象有力的见证,象征着这对“老同”友谊的逐渐深厚,生活和心灵的逐渐交融。雪花和百合通过轮流在扇子上书写女书来交流思想感情,用真情去灌溉友谊,将两颗心结合在一起。当雪花打破“老同”传统通信格式,用女书将自己的故事直截了当地呈现出来时,百合明白了女书书写的真正意义。

“它(女书)不是供我们互通些幼稚的书信的,……而是用来让我们发声的。它让我们用小脚却得以走近彼此,让我们的思想在田野上驰骋……。我们家里的男人从来没有指望我们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他们期望我们没有任何情感也不表达创造性的想法;我们的婆婆以及家中的其他的女人为我们筑起了更高的壁垒。……我想丢开女人间通信常用的那些陈词滥调,表达我的真实想法……畅所欲言。”[2](P160)

女书使女性超越了受限制受压抑的生存空间和社会空间,提供了她们发声的途径,使她们在多重压迫下表达自己的思想,“它(女书)不仅是她们互通有无的桥梁,更是她们相互团结的纽带与对抗男权的生存策略”。[6]李庆福在其《女书文化研究》写道:“女书的主人用女字将自己受压迫受歧视的痛苦写出来,唱出来,使在现实社会中被压迫扭曲的心灵得到一丝缓解和释放。女书已由单纯的文字变化为妇女与命运抗争的武器,成了她们的精神寄托。”[7](P69)扇子上的密语真实体现了两位女性在父权制社会禁锢下独特的心理空间,也反映了她们之间心理的空间距离,从亲密—疏远—决裂—重修旧好—百合的遗憾。地志空间、社会空间禁锢下的女性通过女书和秘扇,和自己的朋友传递思想和感情,维系自己的内心空间。

四、结语

小说将女性被禁锢的处境以及三寸金莲的苦痛等真实地写进小说,栩栩如生地展现给读者。邝丽莎在东西文化与哲学的背景下,追问和思考女性友谊这一话题,传递了对普遍人性问题爱的关注,通过小说邝丽莎强调了女性友谊的重要性和女性化解矛盾的重要性。

值得注意的是,《扇》虽然以时序作为叙事主线,但空间因素对小说叙事中人物塑造和叙事的推进发挥了重大作用。就像小说中的百合一样,在姐妹情谊的滋润抚慰下,突破了地志和社会空间的限制与压抑,谋求了自己的生存空间,通过和雪花的女书交往保留了自己的心理空间。邝丽莎深刻阐释了女性应互信互爱,谋求自己的生存、社会和心理空间。该小说在写作技巧的运用以及人物性格建构上都与空间有着密切的关系,空间建构了人物,也推动了叙事进程。

注释:

① 参见“Praises for Snow Flower and the Secret Fan”,http://www.lisasee.com/snow-flower-and-the-secret-fan/。

[1]See,Lisa.Snow Flower and the Secret Fan[M].New York:Random House,2006.

[2]Zoran,Gabriel.Towards a Theory of Space in Narrative[J].Poetics Today,1984,(2).

[3]Lefebvre,Henri.The Production of Space[M].Trans.Donald Nicholson—Smith. Cambridge,Massachusetts:Basil Blackwell,1991.

[4]龙迪勇.空间叙事学[D].上海师范大学,2008.

[5]龙迪勇.空间中的空间:叙事作品中人物的共性与个性”[J].思想战线,2010,(6).

[6]王凯.姐妹情谊之书——邝丽莎的《雪花秘扇》[J].芒种论衡,2015,(9).

[7]李庆福.女书文化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责任编辑:张 庆

Spatial Narrative of “Snow Flower and the Secret Fan”

GUO Li-feng,YANG Xiao-li

(Taiyu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Taiyuan 030024,China)

“Snow Flower and the Secret Fan”is one of Lisa See’s (Chinese American writer) most popular novel. With temporal narrative sequence,the story is about Lily and Snow Flower’s friendship and love. By the construction and variability of the narrative space,the novel also reveals the dynamic construction of social relationships and characters,which effectively promotes the narrative process.

Lisa See;“Snow Flower and the Secret Fan”;topographical space;social space;mental space

2016-09-13

2015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项目编号:15YJC752039。

郭丽峰(1988-),女,山西长治人,硕士,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杨晓丽(1975-),女,太原人,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英语语言文学研究。

1004—5856(2017)06—0074—04

I712.074

A

10.3969/j.issn.1004-5856.2017.06.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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