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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机构权势关系下的嘲弄话语回应

2017-02-26

外语学刊 2017年5期
关键词:权势李静主观性

张 颖

(上海大学,上海 200444)

1 引言

嘲弄(teasing)是一种常见的会话幽默类型,基本特征为攻击(aggression)、幽默(humor)和模糊(ambiguity)(Shapiro et al. 1991:459),是“一种带有玩笑标记的、对目标加以消极评论的蓄意挑衅”(Keltner et al. 2001:234)。由于其运用情境和内涵解读的模糊性,嘲弄的会话意义和交际取效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听者的主观判断和客观回应。因此,要提高嘲弄作为幽默的积极效果、避免潜在攻击可能导致的消极局面,“嘲弄者必须对会话者之间的彼此关系相对确定”(Hay 1994: 37),在有权势差异的语境中更是如此(Daly et al. 2004:946)。

然而,已有的嘲弄回应分析常囿于问卷调查或虚拟场景的静态实验语境(Alberts 1992,Palmer 1994,Alberts et al. 1996,Conoley et al. 2007),为数不多的对自然语料的探索则往往聚焦于青少年和儿童的校园行为(Boxer,Cortes-Conde 1997;Hay 2001;Lytra 2007),对日常会话中的嘲弄回应研究近年才开始出现(Schnurr,Chan 2011)。着眼于机构工作场所中的不对等权势关系,Schnurr和Chan(2011)总结下级被上级嘲弄时的回应方式,认为回应者的策略选择取决于宏观社会文化和微观群体关系。该研究是对嘲弄研究领域的新开拓,但其研究语料局限于权势关系较为固定的机构语境,在更具动态性的半机构权势关系如何影响嘲弄回应方面留下较大的探讨空间,且对回应的归因过于强调权势结构,忽略回应者作为能动个体的交互主观性对策略选择的根本制约和对权势关系的动态建构。

在此背景下,本文将研究视点转入权势关系呈半机构特征的访谈语境,以低对高、高对低和同等3种权势角度为分析层次,从交互主观性出发对半机构权势关系下的嘲弄回应加以主体维度的认知语用阐释,以期进一步推动嘲弄话语的会话幽默研究。

2 相关概念

2.1 半机构权势关系

访谈节目在话语建构和目的、角色分配和转换、会话和主题控制方面呈半机构属性,是基于半机构权势关系的互动交流(Ilie 2001:214)。半机构权势指“包括主持人和嘉宾在内的访谈节目参与者控制情境和影响他人及会话过程的动态行为,具有多样性和语境化特征”(Vähäsantanen,Saarinen 2012:494)。在半机构权势关系中,主持人往往被认为对提问和节目进程持有控制权,但嘉宾可以通过对节目的显性参与来挑战预设的权势关系。随着这种权势的交叠变化,主持人和嘉宾之间的关系不断被确立和重建,从而形成“全新的、难以预料的、有时甚至激发火花的互动访谈形式”(Ilie 2001:211)。

作为烘托节目效果的常用手段,访谈中的幽默情景可以纳入会话幽默的考察范围,因为它们“大多并非事先演练或按照预定的节目时间来安排,而是自然发生的”(Ilie 2001:217)。但在已有文献中,对访谈话语幽默的研究大多关注主持人或嘉宾单方的静态表达或理解,分析方式往往为对幽默总体特征的宏观概括,少见对主宾双方在幽默中如何互动的语用观察和对某一幽默类别的具体讨论,更鲜有探索多人访谈中幽默如何受权势关系影响并反作用于权势关系和交际建构,因此研究角度限于片面、笼统和孤立,在真正会话幽默层面上的思考还需拓展。

2.2 动态会话中的交互主观性

随着当代语言学对语言使用者的日益重视,体现说话者自我印记的主观性(subjectivity)已成为认知语言学和语用学的研究热点。广义的主观性认为话语是说话人根据交际语境和个人意图加以选择的结果,可以称为“语用主观性”(pragma-tic subjectivity)(Smet,Verstraete 2006:370)。事实上,在会话过程中,作为言者主语的话语者应同时意识到其他交际参与者的言者主语地位。因此,语言表达一方面体现基于说话人自我评价的主观性,另一方面也体现出说话人对听话人的认同或关注,即交互主观性(intersubjectivity) (Traugott 2003:128)。以主观性为前提,交互主观性将会话参与方置于共同的言者主语地位,强调交际主体在关注自我的同时对听者理解和反应的设想,其探讨价值也已逐渐被语言学界所重视。

然而,目前对交互主观性的研究虽然考虑到语境和语言使用者,但主要致力于分析典型词汇、指称表达、固有短语、句式结构等微观语言成分,对宏观语篇的讨论也多着眼于广告文本、论辩文稿等静态语料而非动态会话交际,更罕见从听者回应角度对群体会话幽默中交互主观性的观察。作为一种独特的、半机构性质的会话语篇,谈话节目服务于受众传播和节目效果,过程中始终存在着主持人和嘉宾作为主观个体在感受、动机、信息等多方面的动态交流。因此,要研究半机构权势关系语境中的嘲弄回应,探讨会话主体的交互主观性如何影响幽默互动行为、权势关系变化和节目发展进程无疑具有重要的语用价值。

3 嘲弄话语回应与半机构权势关系的动态分析

本文以娱乐访谈节目《非常静距离》之《冲冲家族齐聚首(上、下)》为语料,将参与者之间的预设权势关系划为高权势(主持人李静)、低权势(众嘉宾,即安徽卫视全民健身榜样节目《男生女生向前冲》的多位主持人)和同等权势(嘉宾与嘉宾之间)3类,拟从交互主观性角度探讨半机构权势关系下嘲弄回应的行为类型、认知动因及其对访谈会话的动态建构。区别于大多只关注受话者单方的回应研究,考虑到多人访谈的互动复杂性,本文在阐释目标回应者(被嘲弄者)行为的同时将非目标回应者(旁听者)的参与视作影响幽默框架发展和权势地位协商的重要因素,在语料转写中分别用下划线和斜体凸显二者的交际表现,从微观个体和宏观整体角度对嘲弄回应展开综观分析。

3.1 低权势者对高权势者嘲弄的回应

3.11 大笑而不答

大笑而不答,即被嘲弄者回应以大笑,但不作进一步的言语回答。

①(语境:洪涛曾作为冲关者参与《男生女生向前冲》节目,并屡次拿到冲关大奖。)

李静:洪涛,你特别爱钱,是吗? (群体大笑)

洪涛:(大笑)哈哈哈哈……

周群:静姐,他为了拿这些奖品,已经做了30多年的准备,一直在锻炼。(群体笑)

洪涛:(大笑)哈哈哈哈……

周群:(对洪涛)一共有多少奖品,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清点一下。

洪涛:第一季拿了个空调。然后后来我们搞了一个室内版的《男生女生向前冲》,就是那个全民运动会,拿了个冰箱。然后后来又是我们那个《主持人集体冲》,又拿了一台空调。

②( 语境:罗彬最近接拍了一部电影,李静建议他请《男生女生向前冲》的主持人团队都去参与拍摄。)

罗彬:如果把大家都拉过去,这票房肯定过十个亿了。

李静:到不了十个亿,你出嘛。

罗彬:(大笑)哈哈哈哈……

王小川:这事儿可以想。

李静:我们先恭喜一下啊。(鼓掌)

大笑回应常被解释为是对言者幽默意图的认可(Norrick 1993,Hay 2001,Gibbs 2002,Kotthoff 2003,Eisterhold et al. 2005,Lytra 2007),然而,关于幽默受话者在大笑之后为何不作进一步的言语反馈,相关文献却很少讨论。基于对本文访谈节目语料的分析,作者认为,受话者之所以只回应以大笑,其意图可能仅表示对幽默的支持,也可能因为会话现场的权势争夺而失去附加回应的机会。例①和例②中,高权势主持人李静用嘲弄分别攻击洪涛的个人品质(“爱钱”)和威胁罗彬的经济利益(“出钱”)。作为被嘲弄者,洪涛和罗彬都回应以大笑,反映出他们忽略嘲弄负面内涵和认可嘲弄者幽默意图的交互主观性。但由于其他非目标回应者对幽默框架的参与和对话语权的争夺,他们同时失去补充回应的可能。例①中,周群抢先以嘲弄的方式向高权势主持人提供解释,并在洪涛回应之前又由同等权势转为高权势角色向他提出新问题。例②中,王小川抢取主持人的话语权来推进对罗彬的嘲弄,但罗彬无法做出回应,因为高权势者李静随即结束话题,夺回对节目内容和进程的控制权。面对这一系列由高权势者引发、同权势者扩展的嘲弄以及由于权势抢夺而产生的话题新走向,出于维持会话氛围、配合访谈节奏的交互主观性,洪涛和罗彬没有刻意去争取机会表现自我,而是根据谈话进度适时、适当地选择回应方式,包括被嘲弄时的大笑、对问题的正面回答和对高权势者控制的支持。

3.12 要求停止嘲弄

要求停止嘲弄,指被嘲弄者以总结话题、转移关注等方式提示或明示嘲弄者结束嘲弄行为。

③(语境:孙鹏飞准备才艺表演弹吉他。)

李静:追女孩曾经弹过的那首歌。

孙鹏飞:好,《灰姑娘》。因为每一个女生都希望自己是灰姑娘。

李静:谁希望自己是灰姑娘?我们不希望。(群体笑)

鲁垚:都是公主,哪有灰姑娘?

孙鹏飞:姑且这样认为吧。好,开始了。

在研究机构语境中的嘲弄回应时,Schnurr 和Chan(2011)发现被高权势者嘲弄的低权势者可能回应以要求结束相关话题,并且该策略的实施主要取决于回应者所处的会话环境和权势阶层。在半机构语境中我们也发现类似的嘲弄回应策略,但与Schnurr和Chan(2011)的观点不同,本文认为,根本上制约回应者策略选择的是其在语境中产生的交互主观性,而非客观环境或既有权势地位。例③中,针对孙鹏飞关于“女生都希望成为灰姑娘”的言论,高权势者主持人插话表示异议,非目标回应者鲁垚则从同权势者转入高权势一方推波助澜。嘲弄通常会给听者带来压力,因为话题和风格的突然转变是对听者注意力和理解力的检验 (Norrick 1994:412)。该例中,意料之外的话题变化让孙鹏飞面临理解和回应的双重考验,此时他可以选择反驳、解释、玩笑等多种回应方式,但最终却回应以要求停止嘲弄(“姑且这样认为吧”)和专注表演(“好,开始了”),于行为中折射出他基于听者和自我考虑的交互主观性:一方面,拒绝直接回应高权势者的立场观点是对高权势的否定(Vähäsantanen,Saarinen 2012:498),是作为低权势会话者出于兑现表演承诺的意图对话语权势的抢夺;另一方面,忽略嘲弄中的攻击内涵,表明自己将嘲弄识解为善意幽默,是尊重高权势者地位和维持同权势者之间友好关系的意图体现。

3.2 高权势者对低权势者嘲弄的回应

由于可能引发负面交际效果,嘲弄更适合出现在同等权势者之间;如果出现在有权势差别的会话中,则常常被高权势者运用(Tannen 1984,Norrick 1993,Fillmore 1994)。然而,尽管文献对嘲弄频率和权势等级之间的关系有所总结,却很少对高权势者回应低权势者嘲弄做出方式描述、动因讨论和交互分析。本语料研究发现,与文献观点相符,在时长共1小时16分钟的访谈过程中,嘲弄主要出现在高权势主持人对低权势嘉宾和同权势嘉宾之间,低权势嘉宾嘲弄高权势主持人的现象很少,仅有例④一则。从例④来看,在半机构权势关系中,面对低权势嘉宾的嘲弄,高权势主持人的回应方式分别有:完全支持(provide full support)(Hay 2001:73)、选择关注、反向嘲弄(tease back)(Schnurr,Chan 2011:27)和话题转移。

④ (语境:周群说自己曾作为冲关者参加《男生女生向前冲》节目,并鼓励李静也参加。)

周群:(对李静)但是你得参加,你得带头来。

李静:我行吗?

周群:肯定行。我跟你说,只要像我们这样的中老年妇女,一上去收视率特别高。(笑)(群体笑)

李静:(大笑)哈哈哈哈……没法儿说了。

周群:我觉得像我们这样生过孩子的,家庭观念比较重的,都觉得奖品特别重要,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笑)

李静:(看向其他主持人)就是能拿那个叫什么,空调?

王小川:空调大奖。

周群:对。加油!

王小川:我作为资深的女队的这个领队,我总结过一点,为什么做了母亲能闯关过去,因为女人一旦做了母亲,世间一切都不怕了。

马滢:没有,我觉得其实很多选手是这样的。就是她们做了母亲之后,很多孩子在电视机前看,或者在现场看,她们特别希望在孩子面前做一个很好的榜样。就是孩子在旁边,我们经常是加油,然后会很感动。

周群:你们是带着孩子去,是吗?

马滢:对,会很感动。很多都是。

周群:所以静姐你得把沐尔(作者注:李静的女儿)带上,要不然你很难过关。

李静:这节目这么多玄机呢!

周群:拖家带口的,是吗?

李静:我觉得是这样的,周群上过一期,(转向观众)大家想不想看回放呢?

例④中,周群多次转换权势角度,通过“提供给高权势主持人立场以促动权势关系的转变”(Vähäsantanen,Saarinen 2012:499),即以高权势姿态分别给予李静态度导向(“肯定行”)、替代描述(“我们这样的中老年妇女”、“都觉得奖品特别重要,能省一点是一点”)和指导建议(“得把沐尔带上,要不然你很难过关”)。由于其言语潜在威胁李静的年龄、观念、能力等素质面子(Spencer-Oatey 2000:14),考虑到对高权势者的尊重,周群同时采用具有人际缓和功能的指示语“我们”和敬称“静姐”,力图弱化威胁力度、维护对方形象,实现语用移情(pragmatic empathy)(冉永平 2007:333)。

电视访谈参与者的角色性质呈不对等分布(an asymmetrical role distribution):作为调控者,主持人需要对节目的方向和进程负责,并适时扮演与访谈相关的临时角色;嘉宾的角色一般无法转换为调控者,除非在玩笑的情况下(Ilie 2001:234)。面对权势的抢夺和委婉的攻击,在众多的回应可能中,李静选择分别答以完全支持(“哈哈哈哈……没法说了”)、选择关注(“就是拿那个叫什么,空调?”)、反向嘲弄(“这节目这么多玄机呢。”)和话题转移(“大家想不想看回放呢?”)。这些回应策略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她作为主持人的交互主观性的影响:通过完全支持响应嘉宾的幽默意图,通过选择关注调动其他被访者的参与,通过反向嘲弄增强节目的轻松气氛,通过话题转移夺回高权势主持地位。而这些嘲弄和应答的发展无疑都受到非目标回应者王小川和马滢的积极影响与推动,从而让整个会话在嘲弄的发出和回应中更加丰富立体。

3.3 同等权势者对同等权势者嘲弄的回应

3.31 强化字面义

强化字面义,指被嘲弄者用肯定甚至夸张的方式认可嘲弄话语中的表层幽默。

⑤(语境:访谈开始前,李静依次请嘉宾介绍自己平时在安徽电视台主持的节目。)

罗彬:大家好!我是安徽广播电视台《第一时间》节目的主持人,罗彬。

李静:欢迎!

王小川:罗彬在咱们安徽省,那可谓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那真是所有大妈心中的好女婿啊!

罗彬:你说错了,不是大妈,还有少妇,还有少女,好不好?哈哈哈哈……(大笑)

李静:那我们请大家一起来关注《第一时间》,好不好?

罗彬:好,谢谢大家!

例⑤中,罗彬自我介绍之后,本应由李静请下一位嘉宾发言,王小川却抢过话语权对罗彬实施嘲弄。面对同事貌似夸奖的嘲弄,罗彬主动忽略其中可能隐含的负面意味,选择用自夸和大笑来强化表层幽默,体现出他用玩笑促进娱乐的交际意图和对同事关系及节目语境的主观维护。与例④中李静的反向嘲弄行为不同,本例中,罗彬虽然有增强轻松氛围的相似动机,但他在回应中调侃的对象不是嘲弄者一方,而是作为被嘲弄者的自己。由此可见,在交互主观性的影响下,回应者会根据语境选择相同意图的不同表达方式,而这一发现在已有的嘲弄回应研究中很少被提及,因此是对文献的重要补充。

权势是一个动态的概念,可以通过交际双方的言语策略进行协商和竞争(Locher,Bousfield 2008:9)。半机构权势关系中同样存在动态的协商和竞争,这些变化在本质上受到参与者交互主观性的指导和制约。例⑤的会话伊始,王小川出于嘲弄同权势者和活跃气氛的意图抢夺主持人话语权,从低权势转为高权势来影响节目进程。面对由此引发的权势竞争和控制权旁落,非目标回应者李静没有加入嘲弄的幽默框架,而是在罗彬做出反馈之后迅速进行话轮插入,消除对话双方和其他非目标回应者对此嘲弄的继续参与可能,从而以开启新话题的方式夺回对节目的高权势控制,体现出主持人既需照顾嘉宾面子又要以节目制作为第一考虑的交互主观性。

3.32 否定字面义

否定字面义,指被嘲弄者用否定的方式针对处理嘲弄话语的言内意义。

⑥(语境:王乐乐说自己在主持户外节目期间皮肤被晒黑。)

李静:你进台里的时候是个白人,现在成黑人了。

王乐乐:是,是个白人。而且别人都叫的可不好听了,说这个主持人招的有点小白脸的那种形象了。

宋秋熠:你现在也是小白脸啊。

王乐乐:但是肤色好多了嘛,对不对?

李静:我在想啊,别人在那里冲关,你们几个在那儿负责旁白,那有没有解说的时候说话不当,或者有没有出现过什么纰漏跟笑话呢?

在Hay(2001:73)看来,听者如何回应嘲弄是出于他们对被攻击程度的判断:如果嘲弄明显是善意玩笑,回应者会以笑的方式,完全支持幽默并认可被嘲弄的信息;如果嘲弄属于蓄意冒犯,回应者会在接受幽默的同时显性评价隐含攻击,甚至完全不支持幽默并纠正或否认被嘲弄的信息。然而,本文认为,由于嘲弄的模糊特征和交际者的个体差异,很难对嘲弄的攻击程度加以绝对判断,对嘲弄性质界定和回应策略选择起决定作用的是听者基于交互主观性的会话倾向。例⑥中,“小白脸”一词字面指某人皮肤白皙,借代指凭俊美外貌依附女性的男性。王乐乐在表述自己被称作“小白脸”的“不好听”评价时,本已涉及个人对该词的贬义感受,这时宋秋熠却嘲弄他“现在也是小白脸”,将话题更加敏感化。“语言的意义是在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交流过程当中出现并不断发生变化。”(林大津 谢朝群 2003:411)考虑到节目语境和同事关系,王乐乐主动避开该嘲弄中的消极评价,只选择处理其字面义。交互主观性不仅涉及说话人对听话人的关注,而且设想听话人对话语的理解及反应(Schiffrin 1990:123),王乐乐对回应方式的选择正体现出:一方面通过巧妙应答试图照顾双方的面子和避免可能的尴尬,另一方面意在向嘲弄者表明自己将其行为解读为朋友间的友好玩笑而非人身攻击,暗示对同事和睦关系的信任和重视。作为非目标回应者的主持人李静则和在例⑤中的表现类似,于被嘲弄者的回应之后立刻实施主题转移,体现出主持人意识到原话题的潜在人际危险,试图减少对嘉宾的面子冲击和保持谈话氛围的交互主观性反映。

3.33 否定隐含义

否定隐含义,指被嘲弄者推翻或反驳嘲弄话语中蕴涵的消极评价。

⑦ (语境:王小川在现场夸奖李静的主持风格。)

王小川:静姐,我特别喜欢您的节目。我觉得您的主持风格特别好。这个访谈节目特别容易,特别不容易。(群体笑)

马滢:你能想好了再说吗?

王小川:“特别容易”是我的心里话,面儿上要说“特别不容易”。(群体笑)

例⑦中,王小川在称赞高权势者李静时不慎口误,将“不容易”说成“容易”,虽然随后迅速纠正,但同权势者马滢仍然转为给予评价指导的高权势者对他实施嘲弄,其关于表达能力的问询中隐含“你应该想好了再说”的消极评价和指导意见。虽然该嘲弄发生在关系相对一致的同权势者之间,但由于源自低权势者对高权势者的评价失误,如何选择合适的回应方式对被嘲弄者提出考验。从王小川的回应可以看出,他选择处理嘲弄的隐含义,但并不是承认错误以示对高权势主持人的尊重,而是用否定批评的方式维护自我和威胁主持人面子。事实上,“在特定语境中,直白的面子威胁反而可能减少冒犯意义,因为该行为很容易会被听者识解为他/她不是在说真的”(Zajdman 1995:326)。从受众的积极反馈(“群体笑”)来看,王小川的回应方式正是出于他对节目轻松氛围的把握、对人际沟通心理的了解和对高权势者接受可能的判断,在表达幽默意图的同时显示出其自身作为职业主持人的娴熟的幽默应对技巧和较强的语用互动能力。

3.34 指责批评

指责批评,指被嘲弄者以冒犯的不礼貌方式评价嘲弄者行为。

⑧ (语境:周群说马滢在主持《男生女生向前冲》节目期间“冲”出个宝宝。)

李静:(看向马滢)怎么回事?

马滢:这个,说来话长啊。

(群体笑)

罗彬:反正冲着冲着就怀孕了。

周群:听着有点怪。

马滢:(笑)这话,对,怎么越听越不对了。当时做这个节目之前,我就计划说今年想怀孕要个宝宝的。……(开始讲述自己怀孕的事情)

听话人的冲突回应是一种有意为之的言语行为,表达与说话人的一种对立态度或情感,甚至借此达到某一目的(冉永平 刘玉芳 2011:66)。由于嘲弄的模糊特征,罗彬的话是玩笑或攻击,对其行为性质的判断和处理因人而异。对于周群和马滢,她们都选择将此嘲弄视作蓄意冒犯并以冲突策略回应,其行为离不开她们作为能动会话个体的交互主观性。通过批评责备嘲弄者,周群和马滢借此调整自身的权势地位,从罗彬的同权势者转为对其实施立场评价的高权势者,在增大嘲弄发出方和回应方之间社交距离的同时为被嘲弄的同事或自己争取语篇权势和避免进一步的面子威胁。

事实上,在整个节目过程中,以冲突方式回应嘲弄的对话只出现在同权势者之间,而且仅此例⑧一则,这一方面体现出半机构权势关系对嘲弄回应者行为的影响,另一方面更反映出访谈交际中参与者们维护和谐会话关系和融洽节目氛围的主观倾向。也正由于此,例⑧中的目标回应者马滢并未以凌厉反攻的形式进行不礼貌冲突回应,而只是笑着将批评简单带过,随后即结束该嘲弄话题,转而完成之前主持人安排给自己的讲述任务,体现出她照顾同权势者之间友好关系、作为低权势者尊重高权势者要求和顺应节目进度安排的交互主观性。

4 结束语

本文以多人参与的电视访谈节目为语料,对半机构权势关系下的嘲弄话语回应展开语用研究。语料分析发现,低权势者对高权势者的嘲弄话语主要采取直接或间接接受的回应策略,表示出对高权势者的尊重和对节目进展的配合;高权势者对低权势者的嘲弄话语主要实施支持和拓展的回应策略,体现出对访谈嘉宾的关注和对节目内容的掌控;同等权势者之间的嘲弄话语回应策略呈现出从强化幽默到冒犯冲突的连续体,灵活多样的行为方式反映出权势一致者对彼此之间情感张力和人际效力的衡量与运用。

同时,本文探讨半机构权势关系、嘲弄回应策略和节目语篇建构之间的相互制约关系,强调多人会话中非目标回应者(旁听者)行为对于目标回应者(被嘲弄者)表现和半机构权势更替的积极作用,指出嘲弄回应者的策略选择在根本上反映出基于自我意图和他人关注的交互主观性。研究显示,在半机构权势关系下的访谈语料中,低权势者很少嘲弄高权势者,而即使嘲弄来自同等权势方,听者以冲突方式回应的现象也属罕见,说明权势地位考虑与和谐关系维护对嘲弄会话者交互主观性并进而对其行为策略有着重要影响。

此外须注意的是,虽然半机构权势关系在嘲弄的发出和回应之间呈动态可竞争性,由于访谈会话中的嘲弄回应者往往要顾及现场氛围和节目安排,且权势关系的变化常以主持人通过非目标回应行为夺回高权势控制地位为收尾,因此,半机构权势关系下的嘲弄回应除了受到Schnurr和Chan(2011)指出的宏观社会文化语境和微观群体关系语境的影响,还受到客观会话任务语境的制约,对受众传播和节目效果的考虑是影响回应者交互主观性和半机构权势地位更迭的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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