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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选》中的“物色”赋

2017-02-24余招琴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17年2期
关键词:文选文人观念

余招琴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论《文选》中的“物色”赋

余招琴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萧统所编的《昭明文选》独立“物色”一目,选取当时及前代描写自然物色的优秀作品收入其中,不仅展现了这些赋在内容和形式上的独特性,从中折射出编撰者的文学观,也反映了当时文人的自然观念。

物色;艺术特点;自然观念

“物色”一词,含义丰富。《说文解字》将其解释为:“白,西方色也。阴用事,物色白。从入合一。二,阴数。”段玉裁注曰:“上文曰物色白,不一其物,则不一其白,故皆为分别之词。”[1]由许慎和段玉裁的解释可以看出,“物色”指的是天空的颜色,也指各种事物都有自己的颜色样子。“物色”也指动物纤细的毛色,并由此衍生出形貌的意思;也指客观事物的颜色、形状和线条在视觉和听觉上的反应。在佛教传入中土以后,“物色”一词的含义发生了变化,除了代指客观事物在五官上的反应以外,“物色”已经涉及到人的外在观感与内在感情的联系上来,内外相感和因物兴情成为“物色”新的内涵。[2]“物色”的含义经过漫长的发展,逐渐丰富,并深入到美学的范畴。《文选》中李善注“物色”为:“四时所观之物色,而为之赋。又云:有物有文曰色。风虽无正色,然亦有声。”[3](P265)简言概括了“物色”的定义,“所观”包含了人的外在观感和内在感受,这与进入美学范畴的“物色”含义是如出一辙的,而“物色”赋也是在创作主体“所观”之后,而作成的赋。

《文选·赋》“物色”一目中共选录了四篇赋,都是在当时及前代同类风格作品中的佼佼之作,《文选》对这些赋作的选录,既肯定了它们在形式上的独特性,也与当时文人“体物”的赋学观念相接近。《文选》独立“物色”一目,也引起了前代学者的注意,如钟仕伦先生就在《内外相感:<文选>中“物色”赋发微》一文中深入细致的阐释了《文选》中“物色”的含义,而曹虹、彭行则在《<文选>赋立“物色”一目的意义》中探讨了萧统设立“物色”一目的意义,本文则将研究重点放在对“物色”赋的艺术特点分析上,并由此探讨对萧统选录“物色”赋的选录原则,从中透视《文选》“物色”赋中所体现出来的当时文人的自然观念。

一、《文选》中“物色”赋的艺术特点

《文选·赋》“物色”一目中所选的四篇赋,以其细致的笔法,巧妙的构思和契合的语言而取胜于同类风格的赋。赋作者在描摹客观事物时不仅巧言其状,曲写毫芥,而且注重形式上的小巧,言尽即止,在表现主体情感方面则巧借古人身份,使赋作在表现客观事物的“物色”时也不乏内容上的厚重感。

1.巧言其状,曲写毫芥

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篇中提到:“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止,钻貌草木之中。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状,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故能瞻言而见貌,印字而知时也”,[4](P417)刘勰所言的是自刘宋以来,作品描写重在逼真,巧妙的语言可以贴合事物的形状,不事雕琢,却将事物的极细微处表现出来,这一点在《文选》“物色”赋中也表现明显,如:“升清质之悠悠,降澄辉之蔼蔼。列宿掩缛,长河韬映。柔礼祇雪凝,柔灵水镜。连观霜缟,周除冰净。”[3](P275)(谢庄《月赋》)谢庄的赋以虚见长,多将客观事物的实体作了虚化的处理,但引文八句对月形月色的描写,虽文词不多,却刻画精细。月华如水如镜,其色如雪如缟,给人以纯净美好的感觉。

《文选》“物色”赋中也不乏对事物整体的细致描写,将事物的全貌呈现出来。如谢惠连《雪赋》中对雪的整体情状的描写,初写下雪时飘扬散漫,而后联翩飘洒,将雪花飞舞的过程细致的描绘出来,又有始缘甍四句,形容雪花的无孔不入之神,然后又用“皓鹤”、“白鹇”、“纨袖”、“玉颜”等夸其白,于此,在作者的如椽之笔下,一幅漫天飞舞银装素裹的瑞雪图展现在我们面前,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无论是对客观事物的整体描写还是个体描写,《文选》“物色”赋中所选的赋都着重于对事物的外在性状的描写,做到曲写毫芥,这不仅与齐宋时期盛行的“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的文风相关,也在一定程度上显示了萧统选录赋时所持有的自然审美观念。

2.形式小巧,叙尽即止

齐梁赋突破了汉大赋的恢弘巨制,而转向以小赋的形式进行创作。《文选》“物色”赋中所选的四篇赋,符合小赋创作的特点,皆是篇幅短小,长短不过三四百字,对所咏事物的描写虽曲尽工匠之奇,却也构思巧妙,形式小巧而并不影响整体上的含义表达。其中宋玉的《风赋》和潘岳的《秋兴赋》虽不属于齐梁时期作品,但无论在题材风格还是内容形式上都与齐梁咏物赋相似,因而受到萧统及东宫十学士的青睐,被收入《文选》中。

《文选》“物色”赋形式上的另外一个特点在于叙尽即止。赋作者在描绘客观事物的时候极尽描摹之能事,而一旦描摹完景物,就很快的结尾,无任何拖拉之词。如《风赋》的结尾宋玉在言明大王之风与庶人之风的区别以后就很快的结束,《秋兴赋》则以一句感叹“优哉游哉,聊以卒岁”简单结尾,《雪赋》和《月赋》虽然没有前两篇爽落,但《雪赋》以议论为止,《月赋》以文中所托举的人物陈王的话为止,均无叠赘之语,显示了《文选》中选赋的独特性。

3.假托古人,抒发己怀

刘勰在《文心雕龙》“诠赋”篇中提到赋的体裁特点的时说到:“述客主以首引,极声貌以穷文”,[4](P77)言明赋的体裁特点之一为主客问答的对话形式,宋玉的《风赋》就是通过宋玉和楚襄王的对话展开的,谢惠连的《雪赋》和谢庄的《月赋》也具备这样的特点,其与《风赋》不同的是,这两篇赋对话展开的对象并不是当时人,而是以古人的身份对话来展开行文。如谢惠连的《雪赋》,开头写梁王不悦,召邹阳、枚乘、相如于庭,见“微霰零,密雪下”,便授简令相如作赋,因而有了这首咏雪赋;《月赋》也是借“陈王初丧应刘,端忧多暇”发端,以“仲宣跪而称曰”写下这篇赋,再以陈王曰“善结尾”,以古人的身份来进行主客问答。采用这种假托古人,主客问答的结构形式,既是齐梁人对赋的结构方式的创新,又体现了齐梁文人借作品表现出来的厚重的生命意识,《雪赋》虽咏雪之晶莹美丽却也让作者发出“节岂我名?洁岂我贞?”的疑问,表现齐梁文人在乱世中保全名节的艰难,《月赋》中除了表现月色皎洁温柔也有“亲翳莫从,羁孤难进”的孤独之感。齐梁时期国家仍处于社会动乱政治黑暗的状态中,文人文学创作中始终包含着一种悲情,因而《文选》中赋作者在表现对客观事物的欣赏之情时难免会抒发对生命的所思所感,假借古人身份而不是直接抒情正是他们典雅端正的文学风格的表现。

二、《文选》“物色”赋的选录

萧统在《文选》序中曾说:“若其纪一事,咏一物,风云草木之兴,鱼虫禽兽之流,推而广之,不可胜载矣”,[3](P1)齐梁时期自然事物出现在文人笔下已非罕事,而在当时广泛的描写自然景物的赋作中,萧统在对《文选》物色赋进行选录时体现了“略过齐梁,师范宋集”和“纪别异同,析理精微”的观念。

1.略过齐梁,师范宋集

《文心雕龙》“通变”篇中在论述时人文学观念时说道:“今之才颖之士,刻意学文,多略汉篇,师范宋集,”[4](P273)讲的是当时文人虽然刻意学习文章,但大多数人都忽略了去学习汉代的作品,师范新意突出的宋集了。萧统与刘勰几乎处于同时期,但似乎并不完全认同刘勰的观点,《文选》赋中所选的31家52首作品中,就收录了12位汉赋作家的20首作品,萧统是肯定汉赋所取得的成就的。相对的,萧统似乎并不认可齐梁时期的赋作,以至于《文选》赋中仅收录了江淹一人的两首赋,远不及其中两汉和西晋赋作所占的分量。《文选》“物色”赋中共选录四篇赋,除宋玉《风赋》以外,其余三篇皆是汉以后的文学作品,《秋兴赋》为潘岳所作,谢惠连的《雪赋》和谢庄的《月赋》均为宋代文学创作顶峰的咏物之作,可见萧统对宋人“物色”赋的推崇。

导致萧统形成“略过齐梁”的文学观念不外乎两方面原因,一方面虽然齐梁时期虽不乏优秀的“物色”赋,如梁元帝的《春赋》,庾信的《春赋》,但这些赋作出现都已是在萧统之后,根本不会被收入《文选》中;另一方面则是齐梁赋本身存在的问题,程廷祚在《骚赋论中》论及齐梁赋时说:“若夫宋、齐以下,义取其纤,词尚其巧,奏新声于士女杂坐之列,演角觗于椎髻左衽之扬,虽时俗喜其忘倦,而君子鄙之,扬子讥其类俳,今则信矣。”齐梁赋本身所具有的纤巧靡丽的特点和风气,与萧统正统的文学观念不符,故也不被《文选》物色赋收入。

2.纪别异同,析理精微

《文选》中选赋的内容题材与自然物色相关的有“江海”、“物色”和“鸟兽”三类,其中“物色”所选的四篇赋,《风赋》、《雪赋》和《月赋》的内容与自然天象相关,《秋兴赋》则与季节轮换相关,它们所表现的题材都为自然事物,又以“物色”为目,萧统对这四篇赋的分类,体现了他“纪别异同,析理精微”的赋作选录标准。

如前文所述,“物色”赋所选的四篇赋,在形式和内容上都具有独特性,赋作者们对所写事物的精心描绘,对其特征的精细把握,给读者极为精妙的感受,而赋作者寄寓在自然事物身上的那种厚重的情感和生命意识,使赋的内涵和意蕴又更深一层。“物色”赋中所选的四篇赋,他们不同于“纪行”、“游览”和“江海”一类专门叙写自然物象的赋,也与以抒发感情为主的“志”、“哀伤”和“情”赋不同,“物色”赋在写物抒情方面两者兼而有之,赋作者的感情是通过写物表现出来的,而自然物象也因融入了赋作者的情感而更加动人。[4](P273)如《月赋》中作者就是虚构了建安时代曹植与王粲月夜吟游的故事,通过对一个秋、冬之际的月夜情景的描写,抒发了作者对亲朋寥落、岁暮独怆的无常人生的悲哀。正是因为这些赋作在写景抒情方面的不同之处,使得《文选》的“物色”赋更为人瞩目。

三、《文选》“物色”赋中体现的当时文人的自然观念

齐梁时期,文人的自然观念发生改变,文人在表现自然物象的文词中开始融入自身的感情,萧统在对《文选》进行选录时受到这种观念的影响也就不足为奇了。《文选》“物色”赋中所体现的当时文人的自然观念有即景抒情和写物证道两个方面。

1.即景抒情

“到汉末建安,动荡的社会现实、惨淡凄苦的人生,要求每位作家都正视现实,从不同的角度、多侧面、多层次的反应社会现实,抒发对人生的真实情感。于是,辞赋由宫廷走向了民间。”[5]魏晋时期赋的创作观念就已经发生了变化,注重抒发作者的真情实感,至齐梁时期赋作者则进一步扩大了赋作的题材和内容,将自然物象也作为描写和抒情的对象。

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篇中讲情景关系时提出“情以物迁,辞以情发”,强调创作者在写作时要做到“既随物以婉转”、“亦与心而徘徊”,以达到情貌无遗,情景交融的文章效果。[4](P414)萧统选录的《文选》“物色”赋时也接受了这一观点,他所选的四篇“物色”赋既贴切地描绘自然物象的情状,也在其中表现赋作者的情感。如《风赋》中宋玉描摹大王之雄风“故其清凉雄风,则飘举升降,乘凌高城,入于深宫。邸华叶而振气,徘徊于桂椒之间,翱翔于激水之上,将击芙蓉之精。猎蕙草,离秦衡,概新荑,被夷杨,回穴冲陵,萧条众芳,”声势浩大,磅礴万顷,而庶人之雌风则是“塕勃郁烦冤,冲孔袭门,动沙堁,吹死灰,骇溷浊,扬腐余,邪薄入塕牖,至于室庐,故其风中人状,直憞溷郁邑,殴温致湿,中心惨怛,生病造热,中唇为胗”,[3](P266)其惨怛之状与大王之雄风形成鲜明的对比。自然界的风本只有强弱不同,并无雄风雌风的区别,这里宋玉细致描摹两种风状的不同,是将楚襄王奢侈享受的生活与庶民贫苦艰难的生活进行对比,婉转地抒情,以期达到讽谏的效果。又比如《秋兴赋》中,赋作者“感秋而兴此赋”,潘岳写物色之盛而引发的衰悲易逝之情,“览花莳之时育兮,察盛衰之所托,”“临川感流以叹逝兮,登山怀远而悼近”,自然风景尽管繁盛但秋时已花意了了,赋作者写作大有感叹时光流逝韶光不可追的意味。

2.体物言志

曹虹教授在她的文章《<文选>赋立“物色”一目的意义》中提出“潘岳的《秋兴赋》与谢庄的《月赋》较注重作者内心感情的抒发,而谢惠连的《雪赋》较侧重对物色美的哲学领悟,写物证道。”[6]这里的写物证道里的“道”与“志”的含义相同,即指赋作者在对所咏之物获得深刻认识之后丛生出来的哲理感悟。谢惠连在《雪赋》中提出:“白羽虽白,质以轻兮,白玉虽白,空守贞兮”的认识,李善注引刘熙言曰:“孟子以为白羽之白,性轻;白雪之性消;白玉之性坚。虽俱白,其性不同。”表现谢惠连对物性不同的认识,白羽、白雪、白玉三者虽俱白,其性不同。而后又有“素因遇立,污随梁成,纵心皓然,何虑何营”的感叹,李善注为:《归田赋》曰:苟纵心于域外。梁鸿安《丘严安平》颂曰:无营无欲,澹尔渊清。[6]于此谢惠连将主题由表现对物性的认识转为一种对人生追求的选择,浩然正气何存?无营无欲自能澹尔渊清,在这里自然物色已经超出了审美的范围,成为赋作者用来体物言志的载体。

《文选》赋选中独立“物色”一目,体现了萧统的“随类相从”和“类聚区分”的编撰原则,“物色”赋中所选的赋,它们在文采结构方面所体现出的独特性,以及在表现对自然审美经验反思的一致性,符合萧统对赋的选择要求,故而被选入,并专列“物色”一目。而这四篇赋中所折射出来的萧统《文选》对赋的选录原则和当时文人的自然观念,随着《文选》在后世的广泛流传,对后代文人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1] 许慎.丛书集成初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5.214.

[2] 钟仕伦.内外相感:《文选》“物色”赋发微[J].内江师范学院学报,2012,(11):2.

[3] 萧统.文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

[4] 周振甫.文心雕龙[M].北京:中华书局,2013.

[5] 池万兴.六朝抒情小赋概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33.

[6] 曹虹.《文选》赋立“物色”一目的意义[J].社会科学战线,1991,(1):264.

责任编辑:余朝晖

2095-4654(2017)02-0068-03

2016-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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